第14章 錨點·惡犬
18.
周生郝不能夠完全信任記憶。
“也許你終究會忘記這一切。”林童童告訴他,“你會忘記痛苦,也會忘記真相。如果你的大腦是存放記憶的宮殿,那到最後他們會毀了所有的建築,只留給你一片廢墟。你必須學會放棄,你要改變你的思維,你要把一片葉子藏進一座森林裏,你要把一滴水放進一條長河裏,讓它們共同奔向海。”
——你的記憶是一片流動的海,在航行的過程中,留下無數個錨點,錨點幫助你在回溯時間的剎那,找回被遺忘的信息。
錨點可以是一件物品,一段音樂,一種氣味,一個問題……甚至一個人。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選擇錨點的,他不記得都他選擇了哪些事物作為錨點。錨點是觸發他記憶的工具,是讀取存檔的按鈕。
兆平澤的臉是一個錨點,摻着啤酒味的吻是一個錨點,被塗鴉的校服是一個錨點,它們激活的記憶都令人戰栗不安,幾乎讓周生郝懷疑那畫面是否是已發生過的真實。
“算了,反正我都不記得了。”他擺擺手,“你再廢話就可以滾啦。別再來煩我了,還嫌禍害得不夠麽?”
“不。”兆平澤依然站在車頭前,沒有要讓步的意思。他就立在那裏,像匹叢林裏的孤狼。
夜晚的風像幽靈似的,就這麽悄聲無息地鑽進領口,鑽進袖口,吹得人涼飕飕的,滿身的雞皮疙瘩直冒頭。
“哼,別太自以為是,”周生郝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強撐着反駁道,“離了你,我好好的。”
兆平澤挺直了脊背,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神情有些不屑。
周生郝沒躲開——他躲也躲不開的,他騎在摩托車的車座上,上身比下身短很多,此刻坐着比站着顯得矮很多。兆平澤擡手将他的上身向後摁,他的腰很軟,可以一直向後彎折到底,總之他就這麽被牢牢地按在車座上,動彈不得。
他就這麽在一瞬之間失去了重心,并且本能地感到慌亂,兩條腿忙緊緊夾住車身,以試圖找回一點安全感。
兆平澤沒給他這個機會,他很快便扳開了他的腿。他還沒有來得及多掙紮兩下,便被兆平澤在空中掰成了一字馬。
現在,周生郝的兩腿懸空了,唯一的支撐點便是兆平澤摁在他身上的那只手。他的後背挨着車座,半個身體卻在空中,他随時可能摔下來——如果兆平澤撒手的話。
周生郝當然是學不會審時度勢的,他明知這時候開口罵人不明智,依然忍不住發表些刺激人的惡言惡語。
兆平澤挑着眉毛聽了一會兒,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肩膀。周生郝一開始沒明白他的意思,等到兆平澤俯身将臉埋到他胯下的時候,他才算懂了,氣得直翻白眼。
他就這麽不服輸地在空中堅持了半天,還是沒撐住,非常不情願地将一條腿搭到了兆平澤的肩膀上。
安全,真的很安全。兆平澤像棵樹似的,很穩,很牢靠,他可以像藤似的纏他身上,一點都不用擔心會掉下來。
周生郝不甘心地攥了攥拳,最後還是認命似的将另一條腿也搭了上去。頭頂的路燈照得他眯起眼睛,他盯着墨色的天空,覺得世界大概是瘋了。
淩晨一點鐘的馬路邊,他躺在摩托車上,被這麽個他一直沒當回事的混蛋摁着口交。
太他媽荒誕了,像做夢似的。
可這算什麽呢?這要算強暴吧,算的吧?他有些無力地擡起胳膊擋着臉想,這一點不公平,他不想做的,他只是抵抗不了。
可他又莫名地怠惰,不想動彈,也不想把腿從兆平澤的肩上放下來。他知道自己惹上瘋子了,可他又想看看這瘋子究竟還能多瘋。
他想通了一件事——他一直搞錯了,他沒有看見蝴蝶,從沒有。兆平澤是只蛾子,會撲火的那種。
這只會撲火的蛾子站在路燈旁,将他的腿放下來,然後退後兩步,興奮地沖着他脫衣服,像主動獻祭的貢品。
他對他頂禮膜拜,同時又不屑一顧。他盯着他,盯着這個淺薄無知壞脾氣的小少爺,深知他不過是個沒腦子的、戀父情結作祟的小騷貨,可就是這麽個蹩腳的二流貨色,令他愛到無法自拔。
周生郝扇了兆平澤一耳光,他讨厭他看他的眼神。
兆平澤卻像是入了魔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周生郝泛紅的臉龐。
果然,周生郝閉上眼睛想,他當初趕這混蛋玩意走是對的。
初中的時候,兆平澤就是這樣瘋的。
他每天上學都得防着被這變态騷擾,那時兆平澤已經長得比他高了,他打也打不過,轟也轟不走,只得兜裏時刻揣着瓶辣椒水。
兆平澤看他的眼神赤裸裸的,像要活吞了他似的。
他害怕了,不敢再讓這變态近身,只好使喚他幹點別的什麽事兒。
劉東他哥和那幾個總愛開他玩笑的同學,就是那時被搞退學的。他開始只是讓兆平澤去教訓教訓這夥人,但沒想到兆平澤更狠,直接讓他們滾蛋了。
他不知道兆平澤幹了什麽,總之那些他讨厭的人就是一個接着一個地消失。
兆平澤像條忠心耿耿的狗,讓咬誰就咬誰,咬到最後,周生郝的身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只剩下這條惡犬。
周生郝這才意識到這家夥在耍什麽把戲,他被孤立了,從前他走到哪裏都有一大票狐朋狗友,後來除了兆平澤之外,他再沒得選。
更恐怖的是,周生郝有時會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