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無妄之前給她說了, 這泡多久取決于有沒有遇上什麽幻境。
若是被幻境所困道心不穩,就得多泡幾日,直到心如明鏡所見非虛為實。
可她不僅沒看到什麽幻境,也沒有任何不适, 按理說應該是不需要再繼續泡下去。
要是別人突然這麽說白茶會有些疑惑, 只是這對象變成了謝九思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好,我明日一早就去。”
見少女答應得格外幹脆, 謝九思一愣。
其實他剛說出口的時候就後悔了。
盡管謝九思的本意是想再看看白茶除了沈天昭, 會不會在幻境裏看到自己。
然而此話一出, 他才意識到不妥當。
入七情池的大多是那些六根不淨,雜念頗多的修者,白茶安然無恙的出來本來是好事,結果他下一秒又問她能不能明日再去一次。
正在他思索着如何解釋才不會讓白茶誤會的時候,誰知少女直接應了下來。
“……你不生氣嗎?”
“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
見她沒反應過來,謝九思解釋道。
“你前腳剛出了七情池, 我後腳又讓你再去一次, 這和質疑你道心不穩沒什麽區別。”
“我怎麽會這麽想?”
她皺了皺眉,對于謝九思這話很是不滿。
“師兄你既然讓我再去一次肯定是為我着想,那人戾氣那般重, 以防萬一再去穩穩道心百利無一害。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謝九思留意着白茶的神情, 見她似乎真的毫不在意,心下既慶幸她是個粗神經,又覺着她太單純,別人說什麽便是什麽。
“縱使如此, 你也應該先問問原由。”
修者的言行受制于天, 這也是為什麽修者少有會做出承諾。
白茶這樣問也不問就答應了, 若是對方沒存什麽壞心還好, 若存了壞心,她這般貿然承諾,很容易為自身招致禍端。
“我才不問。”
明白了謝九思言下之意的白茶抱着手臂哼唧了一聲,明黃色的衣衫映照着月光,襯得她的眉眼靈動狡黠。
“我知道修道之人就忌諱惹因果,凡是許諾都得斟酌斟酌再斟酌。對旁人,無親無故之人自然得要留個心眼。可師兄又不是旁人。”
“我不想和你事事算得那般分明。你有所求我便應,正如你對我一樣。”
“我不怕沾染上師兄的因果。”
都說鳳族表達感情的方式直白熱烈,可謝九思卻是個異類。
可能是因為他從未化形過,又或者是性子更像衛芳洲,他面皮薄,為人處世多委婉。
饒是知道白茶并沒有別的意思,卻也還是被她最後一句話給弄得險些沒握住劍。
自古以來唯有道侶因果糾纏,白首不離。
白茶說不怕染上他的因果,就和要與他牽扯一生沒什麽區別。
“……胡鬧。”
“都自顧不暇了,還管什麽旁人因果。”
“我沒胡鬧,師兄我……?!”
白茶剛反駁一半,謝九思怕她再語出驚人,一個禁言咒過來打斷了她的虎狼之詞。
“也不許胡說。”
青年見白茶不滿地瞪着他,那眸子映照着月光的同時也清晰映照着他閃躲的神色。
他用手背遮擋了下臉,避開白茶的視線。
見她還哼哼唧唧抗議着,謝九思不知是羞還是惱,有些賭氣地說道。
“……還有,明日我有事,你自己上佛塔。”
說完這話,也不等白茶什麽反應。
伴随着一陣夜風拂過,青年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視野。
白茶站在原地,看着對方一個瞬身,逃也似的離開後一臉莫名。
半晌,術法時效已過,她這才悶悶把後半句話說出口。
“都說了你不是旁人啊。”
……
盡管昨晚兩人鬧得有些不愉快,隔天白茶還是老老實實去七情池又泡了一次。
然而這一次她從七情池出來的時候謝九思沒有像昨日一樣在外面等着她。
“什麽嘛,不是只說不陪我上佛塔嗎,結果連等都不等我了……”
白茶不滿地抱怨了一句,用腳踢開了一顆小石子。
想到昨夜謝九思匆匆離開的身影,好像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停留的樣子,她心下一慌。
“等等,該不會是真的生氣了吧?可是我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啊。”
正當她猶豫着要不要去找謝九思問問清楚,一個黃褐色身影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無妄尊者。”
無妄見只有白茶一人,又想起昨日好端端不睡覺,大晚上跑去竹林練劍的青年。
“你們鬧矛盾了?”
你們?
白茶一愣,反應過來他問的是她和謝九思。
“……應該沒有。”
昨天那個情況是有些微妙,但是應該還不至于到生出矛盾的程度。
“沒有就好。”
無妄聽到這話眼皮跳了下,兩人這矛盾來的太巧,正好是白茶從七情池出來當日。實在不難讓他多想。
“對了,冒昧問一句,昨日你可有在七情池裏看見我?”
她猛地擡頭看去,“尊者來過?”
白茶一臉震驚,一副“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佛修”的眼神,無妄沉默了一瞬。
“……別多想,我就是随口一問。”
見她這個反應應當是沒有,那這就不關他的事了。
看來這根骨是保住了。
無妄松了口氣,想起了正事。
“天斬和入坤剛從劍冢出來戾氣太重,我将它們先放入了佛蓮池中去去戾氣。”
“你既在七情池中未生幻象,一會便随我入塔吧。”
靈山雖有佛塔三千,唯有金頂三處浮屠有驅邪祟散魔氣的佛光。
像白茶這種只是單純受到魔氣侵蝕的修者入塔時候只在三重之下,三重上至七級處才是那些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之人待的地方。
和萬劍雲宗的九重劍閣是一個道理,越往上走佛光越甚。
無妄倒是不擔心白茶承受不住佛光度化,他擔心的另有其事。
昨日他試過她的道心,其實以白茶的情況并不需要入七情池。
只是這段時日因為入境取劍的弟子衆多,其中不乏有不少和白茶一樣不慎受到魔氣侵蝕而上靈山的情況。
修為相差太大的話,強者會收斂氣息,前者就算身有魔氣,于後者來說也是微不足道,其影響更是微乎其微。
可若是修為相當的話情況反之,兩者互相壓制,魔氣失控,很容易大打出手。
而白茶和他們大都修為相當,為了以防萬一,這才讓她去了一趟七情池。
這是其一,其二是因為終南老祖的小徒弟也在前日上了靈山。
“他比你早來幾日,一上山便入了佛塔。不過和你的情況不同,他不是入境受到魔氣侵蝕的,而是他本身問題導致。”
無妄對此只點到即止,并未多說。
“你到時入佛塔時候最好避開他一些。”
白茶聽後頗為驚訝,“他被魔氣侵蝕得很嚴重嗎?”
嚴重到竟然要刻意避開的程度。
“不是嚴重不嚴重的問題,是君越鳴的體質和天賦有些特殊。”
無妄口中所說的君越鳴正是那少年。
其實不只是這個原因。
他們兩個是沒什麽仇怨,偏他們師尊不大對付,準确來說是沈天昭單方面不喜那終南老祖。
和沈天昭一步登天的天賦流不同,終南山那位老祖兩千有餘,在前者兩百歲步入太虛境的時候,後者也至太虛。
後來他渡飛升劫時,對方堪堪太虛中期。
如今距離沈天昭身消道隕這五百年裏,去塵這個小輩都到了太虛境了,他竟還停滞于中期。
有人說他只是單純悟性太低,難以突破,也有人他是心懷蒼生,故意壓制着修為,不願飛升。
這些無妄無所查證,唯有一點,就算這終南老祖是故意壓了修為,也不是為了蒼生。
不然當年神魔大戰之時,以身祭劍的也不會是沈天昭一人。
大約是沈天昭覺着對方道貌岸然,假清高,又或是兩人單純三觀不合,總之他還在世的時候和終南山鬧得很不愉快,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
那終南老祖如何看沈天昭的無妄不知道,不過即使不讨厭也不會有多好的感觀。
這種不好不壞的因果,在佛門裏稱之為“平緣”,而平緣沒定性,更容易生變故。
因此無妄覺着白茶最好還是不要和君越鳴接觸為好。
……
無妄囑咐了幾句之後,便帶着白茶入了佛塔。
和前兩日上靈山時候一樣,因為身上沾染了魔氣,她前腳剛踏進去,後腳就被佛光給摁在了原地。
甚至比之前還要難受。
等到她好不容易适應了這逼仄的威壓,這才看清楚了佛塔之中的樣子。
和劍閣晦暗無光的環境不同,裏頭佛光普照,宛若白晝。
白茶所在的佛塔是第三重,除了她之外還有許多仙門弟子在內,估摸着不下三十人。
在佛光之中隐約有黑霧從他們身上滲出,她的承受能力還算好的,只在入塔時候才疼得悶哼了一聲,其他人又是哭喊又是痛得在地上打滾的。
她記着無妄之前的提醒,說那些情緒波動越大的越是瀕臨失控,很容易動手傷人。
白茶觀察了下周圍,找了個動靜小的,沒什麽人的地方坐下打坐。
不想剛一坐下,一個粉衣少女氣喘籲籲小跑着到了她面前。
“抱歉,我實在被他們鬼叫得受不了,不介意的話我能坐你旁邊嗎?”
“啊當然可以。”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旁邊挪了下位置,對方道了聲謝後挨着白茶坐下。
少女模樣嬌俏,眉眼靈動,一靠近白茶就嗅到了一縷清淺的桃花香氣。
“道友可是桃源的弟子?”
對于白茶猜到她的身份她并不覺得意外,一來她也沒可以隐瞞,二來着粉衣的不是合歡宗的便是桃源,她身上有桃枝,香味散出去想不讓人知道都難。
“對,也是今年入境擇劍的弟子的之一,我叫蘇桃。你呢?”
“我叫白茶。”
蘇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緩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看你和我年歲相當的樣子,估計也是剛從無量之地出來的吧。”
“唉,我們也是夠倒黴的,要是換作前幾年肯定能安然無恙出來,誰知道萬劍雲宗那個沈劍仙的徒弟今年也入境來取劍,把我們這群人折騰得夠嗆。”
白茶本來不想要搭話的,聽到這裏一臉莫名,“這和我……她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整個修真界都傳開了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見白茶搖了搖頭,蘇桃解釋道。
“就前幾日沈劍仙那徒弟入境取劍,取走了天斬不說,還把之下鎮壓它的另一把神兵也取走了。神兵移位,沒了壓制,整個劍冢的劍氣肆虐橫行,攪動得天翻地覆。我也是在那時候被劍氣給卷到了一處魔修秘境,這才被魔氣給侵蝕了。”
“不僅是我,就拿那邊那個大塊頭來說,他也是這次的受害者之一。好不容易取到了本命靈器,結果靈器也染上了魔氣,要不是他入靈山及時,不然靈器就被反噬成魔器了。你說是不是很可惡?”
白茶在取走天斬和入坤的時候謝九思臨走前提醒過禦飛流,說封印松動,讓他們盡快擇劍離開。
她只以為影響的是取劍的那座劍山,不想整個無量之地竟都受到了牽連。
“……嗯,那是挺可惡的。”
白茶慶幸自己剛才留了個心眼,沒自報家門,不然她可能又要成為衆矢之的了。
怕說多錯多,見對方一臉憤慨,還想要再說什麽的時候白茶有些生硬地換了個話題。
“對了,我之前進來的時候就想問了,那邊那幾個人身上并未和我們一樣有魔氣滲出,他們為何也在佛塔之中?”
蘇桃順着白茶的視線看去,見那幾個弟子鬼哭狼嚎的樣子皺了皺眉。
“你說他們啊,他們只是單純的道心不穩。”
“一般來說佛塔只讓那些被魔氣妖氣侵蝕的修者進入,以佛光祛除戾氣。這種道心不穩的去七情池泡上個幾日也就差不多了,偏有的因此生了執念,執念一出就易出心魔。這種情況七情池只能緩解,無法根治。”
白茶驚了,不為別的,執念和心魔這種東西不是一蹴而就的。
就算她如今因旁的事亂了道心,等成心魔少說也得是百年之後的事情了。
“不是,你會不會搞錯了啊?那幾個人看上去和咱們一般年紀,怎麽可能不到雙十就有生出心魔的跡象?”
“可事實就是如此。”
蘇桃無奈聳了聳肩,而後往那個角落裏兩眼放空,一副生無可戀的少年方向微擡了下下颌。
“不信的話你仔細聽聽他嘴裏念念有詞的在說什麽?”
白茶之前沒注意,對方這麽提起她才引靈力放大五感去聽。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他在背菜單?”
“沒錯,他的執念就是吃。我聽他們說在未入道之前這人是人間的一個難民,風餐露宿,食不果腹。估計是餓怕了,哪怕之後辟谷了也每日會食幾碗靈米。”
蘇桃是仙門出身,對饑飽沒什麽概念,提起時候也多是同情唏噓居多。
而白茶不同,她入道時候還沒學會辟谷,知道挨餓是什麽滋味,當時她一天不吃飯就抓耳撓腮的了,何況是流離失所之人。
一月,一年,甚至十年如一日的這般挨餓下去,就算生出執念再正常不過。
她心下悶悶的,得知了那人背菜品的原由後不想再聽下去,打算将靈力撤回。
不想他旁邊一個女修也在喃喃說着“饞”“想要”之類的字眼。
白茶問道,“她的執念也是口腹之欲嗎?”
和面對少年的可憐遭遇的不忍不同,蘇桃看向那合歡宗女修時候嫌惡地皺了皺鼻子。
“她不是。”
“那她嘴上說着饞什麽?”
“饞人身子。”
“……”
作者有話說:
白.直球茶。
本章最佳,這位合歡宗弟子√
我坦牌了,那個饞人身子的大sai迷就是我,我是老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