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卧室
黑暗中,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最終歸于寧靜。蕭慕天輕舒了一口氣。
談不上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剛剛聽到高跟鞋在門前停住的時候,有那麽一絲惶恐吧。誠然,雖然自己是癱的,但1年來,這麽狼狽的樣子幾乎沒有被她看見過吧。這其中,自己每日刻意的早出晚歸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恐怕……
蕭慕天忽地笑了,伸手把那兩條不知呈什麽形狀的腿胡亂地擺了擺。
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不是?那個時候,不是只求她能當你的老婆,讓你天天看着疼着就行了的麽?人家不過嫁過來不到1年的時間,這想法還莫來由地就多了起來。就像剛才,惶恐完,心中不也帶着那麽一點期待什麽的嗎?聽到高跟鞋的聲音遠去,什麽地方不也有點痛什麽的嗎?
這人啊,真的不能想法太多。想法太多,這心就亂了;這心一亂,神志就不清醒了;這神志一不清醒,該期待的不該期待的,全都來了。
“叭嗒”,蕭慕天給自己點上一支煙。他其實沒什麽瘾,不過偶爾也燃上一支,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太好的時候。還有,就是像今天這樣,說不上來心情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看看了那兩根“擺設”之間的三個煙頭。
從1個多小時前摔落在地到現在,眼睛早已适應了一室的黑暗,甚至一眼就能看清這間大房子中的每一處細節。比如,旁邊牆上,尺寸達到50吋的自己的婚紗照。
有權有勢還有錢真算不上一件壞事。你看看,這婚紗照照得多完美。挽雲緊緊挽着自己的手臂,頭倚着自己的肩,宛如最親密的小情人一般,坐在草坪上。她美麗的下擺特別大的婚紗很好地掩住了自己的那兩條“裝飾品”,天藍草綠,陽光正好。
蕭慕天緩緩地側過頭,擡起拿煙的那只手,眯起眼。其實,不用借那點紅光,自己也能看得清楚那張臉,那張自己喜歡了五年,占有了一年的臉。
占有?!
後面的這個詞,讓他的臉稍稍扭曲了下,連帶着那兩條很難有什麽感覺的腿,它們重新又在地上擺成了那個有些怪異的圖案。
如果說這輩子活到現在,他蕭慕天真做過啥對不起人的事,娶蘇挽雲可能稱得上是唯一。甭管當初是啥動機,這趁人之危逼得人家姑娘以身相許終算不上磊落,而這下身雖癱卻一直自诩偉丈夫的蕭慕天也就這麽不清不楚地當了回小人。
所以,照片上的那張臉沒有笑容。不像滿大街上那婚紗廣告為了追求奇效故作的深沉,而是的的确确的憂傷,雖然淡淡的,但清清楚楚地寫在她的臉上。那一整天,拍婚紗照的那一整天,她都是這樣的表情吧。以至于選最終放大的照片時,挑來挑去,也只有這張現今挂在牆上的還算看得過去。
那麽,她究竟笑過沒有呢?蕭慕天狠狠地吸了口煙,當煙霧升騰起來的時候,他終于想起多年以前,自己似乎是看到過她笑的。
在自己家的客廳裏,站起身,倚着文丹,沖着自己怯怯地笑……
還有,那年的聖誕晚會,在她們學校的舞廳裏,被那個高大健碩的男人摟着旋轉的時候,她也是在笑的,很燦爛……
Advertisement
煙驀地燒到了手指,蕭慕天略一側身,摁滅掉它,轉頭看了看離自己約有一米多一點距離的輪椅。試着伸出手比劃了下,指尖繃得倍兒直的情況下,還差了那麽一點點。他有些懊惱地捶了捶這1個多小時以來,一直被他倚着的那張躺椅。
躺椅……
環顧這套房子,也就這張椅子是她親自選購并且執拗地付錢的東西。小巧的、藤編的、與整間房歐式裝修風格格格不入,卻依然執拗地擺在落地窗前的椅子。
猶記得店裏的工人把它搬過來時,自己那錯愕的目光。
“挽雲,這個……”他當時想說,如果你手頭緊,我可以那啥。
當然,他沒有傻到把這句潛臺詞說出口,他只是楞楞地看着她指揮着工人把它搬到那扇落地窗前,然後轉回頭來,清冷地說“我想把它擺在這兒”,近似于征詢,其實是通知。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點過頭沒有了。事實上,從整個新房裝修、家俱購置到婚禮籌備,她由始至終沒有發過言。“随你吧”,問得急了,也就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只有,這把椅子,她沒有随他。到最後,也就是擺放的位置,似問非問間說了那麽一句。然後,她迅速地撤去外包裝,迅速地做了表面清潔,再迅速地半卧了上去,目光自然沒有再看過他,而是,轉向了那扇落地窗外。
後來,他發現,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是以那天那樣的姿勢半卧在那把椅子上的,而目光也始終是停留在窗外的。不論明月高照還是雷電交加。
他記得有一個夜晚,他回來得很早,推開卧室的門,看到她一如既往的背影,他終于憋不住問她,每天都在看些什麽。她說,她在看星星。
那夜,雷電交加。從此,他再也沒問過她類似的問題。不過,從此,但凡早一些回家,他會把輪椅轉到這躺椅旁,陪着她看“星星”。能和她這樣近距離地呆在一起,也會讓他覺得幸福。當然,她從來沒有轉回頭來看過他,更不會和他說些什麽。不過,她從來沒有反對過,這不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麽?蕭慕天不止一次這樣對自己說,只要有愛,終有一天,她會發現自己,發現無論怎樣都護在她身邊的自己。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對這個結論産生了懷疑。他再度點上一支煙,轉頭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漫天飛雨,一顆星星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