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因為顏楚音臉上的表情太過真誠, 催得又很急,所以直到沈昱已經将那一顆豆腐丸子吃到嘴裏了,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種行為似乎太過親密。
沈昱莫名覺得有些緊張。
讀書人好像都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總得來說就是不苛求、不強迫, 同時也不嫉妒、不粘人,所以在邬明等好友面前, 沈昱絕無可能和他們如此親密。而在沈昱的記憶裏, 就算是他年紀很小的時候, 因為他總能很好地照顧自己,連最重要的親人沈丞相都沒喂過他。忽然在這一刻, 忽然就被顏楚音喂食了!
然而不等沈昱做什麽, 顏楚音就迫不及待地收回了手。
沈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看着顏楚音剛剛喂完他, 就興匆匆地吃掉了下一顆丸子。雖然說, 每顆丸子都是獨立的, 沈昱吃前一顆時并沒有碰到第二顆, 但顏楚音如此不嫌棄地吃了……這種親密的行為明顯已經超出了沈昱的想象!
“果然好好吃啊!”顏楚音只覺得心滿意足。
其實小侯爺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又有曹胖子那樣一個會吃的發小, 絕無可能錯過京城裏的各色美食!此時覺得炸豆腐丸子好吃,吃的大約是種氛圍。
見沈昱傻乎乎地愣在那裏, 顏楚音很是大方地把手裏的串遞過去:“是不是還想吃?那再分你兩顆好了。”丸子一共有六顆,顏楚音決定分沈昱一半。
蹴鞠場的小吏可不敢繼續耽誤下去了, 既然遇見了新樂侯和沈昱,那就不用跑去國子監和太學報信了!他佯裝一副淡定的樣子, 假裝沒有看見兩人你一顆我一顆的戲碼, 跑到兩人面前賠罪道:“小人見過新樂侯, 見過沈公子……”
顏楚音下意識地把沒吃完的豆腐串藏在了身後。
這位小吏姓呂。不等顏楚音和沈昱說什麽, 呂小吏就苦着一張臉,語速飛快地把蹴鞠場裏的亂象說了一遍,先暗示了自己的為難,再暗示讓新樂侯和沈昱去管管。無論如何,新樂侯的身份穩穩壓過了國子監裏的其他纨绔,而沈昱在太學那麽有威望,只要他們出馬了,肯定能夠各自管好一邊,控制住場面。
顏楚音一臉嚴肅地說:“這是大事啊!”
他和小吏們的想法是一樣的,本來朝中局勢就緊張,在這種時刻,無論是誰,只要在今日的蹴鞠場上受傷了,都會被有心人利用,從而引發朝堂争端。
顏楚音沖着身後招了招手,又有幾個侍衛站出來。他叫其中一人把沈昱手裏的東西都接過去,又叫剩下的人跟着自己進蹴鞠場。呂小吏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在心裏把佛教的菩薩們和道教的祖師爺們都念了一遍,感謝神明保佑啊。
然後呂小吏忽然發現自己這口氣松早了。
蹴鞠場門口拴着條溫順的看門狗。顏楚音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剩下的豆腐丸子,叫侍衛拿去喂狗了。他可不能當着小吏的面吃這個!也不能叫沈昱吃。要是被小吏瞧見,豈不是有損他們的形象?只能喂給大黃了,大黃好像很滿意。
顏楚音大約知道沈昱在太學中的地位,和他一樣,就是大家心中默認的領頭人呗!小侯爺扯了扯沈昱的袖子:“咱們先說好,等會兒見到那群不懂事的——兩邊都不懂事,我們國子監不懂事,你們太學也一樣。總之,見到他們以後,你完全不用顧及我的面子,要堅定地站在你們太學那一邊,知道了嗎?”
“我們是勸架去的吧?”沈昱問。怎麽聽着是去幫架的?
“勸架歸勸架,但我不能對太學低頭,你不能對國子監低頭,明白嗎?”顏楚音認真地說,“兩邊是有‘世仇’的!要是你當着太學那麽多人的面沖我們國子監低頭了,以後你還怎麽去當好太學的領頭人?總之,你心裏一定要有數。”
呂小吏聽到這話,差一點沒崴了腳。他懷疑自己找錯人了!偏偏沈昱還真的做出了一副感動的樣子,恍然大悟地說:“我明白了。那我們要怎麽勸架?”
“陰陽怪氣地勸!”顏楚音滿是信心地說,“我擅長這個,你學我就行了!”
陰陽怪氣?這真的是勸架去的?确定不是火上澆油嗎?呂小吏越發擔心。
等他們一行人趕到場子上,兩邊已經差不多要打起來了。其他小吏見到呂小吏請來了兩位這麽重要的人物,眼睛都是一亮,無人知道呂小吏心中的苦。
顏楚音大喝一聲:“做什麽呢!都給我住手!”
侍衛們紛紛出手。他們眼尖,只盯着人群中跳得最歡的幾個,別管那幾個是什麽身份,一上去就把他們按住了。至于那些渾水摸魚 ,見有人出來主事,摸魚者也就順勢收了手。出乎顏楚音的意料,蔣陞、婓鶴和曹錄都不在這裏。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很正常,要是蔣陞他們在,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事情越鬧越大。這是休沐日,估計蔣陞他們請假了,再要麽就是跑去別處訓練了。
顏楚音黑着臉問:“到底做什麽呢!蹴鞠是這樣玩的嗎?”真是的,那麽好吃的豆腐丸子,我才吃了一顆!要不是你們這些人搞事,我能把剩下的吃完。
國子監那邊見是顏楚音,自覺有了底氣,當下便有人站出來說:“新樂!這場子分明是我們約的,結果忽然冒出一幫沒長眼睛的要和我們搶場子……”
顏楚音立刻就陰陽怪氣起來了:“既然知道他們沒長眼睛,你們就不能大度一點嗎?你們什麽身份?”他沒忘了給沈昱使眼色,看見沒有,向我學習!
顏楚音在人群中來回掃着,挑着最眼熟的那幾個說,“你,榮王的孫子;你,郡主的兒子;你,雲王的外孫……都是背靠宗室的,這點氣量都沒有?知道人家眼睛不好,憐憫他們一下都做不到嗎?真是太叫人失望了!我皇舅舅平日裏都是怎麽教導你們的?做不到心懷蒼生也就罷了,竟然湊在這裏打架!”
呂小吏:“……”
沈昱:“……”
大約是顏楚音足夠陰陽怪氣,那個被他點名的榮王孫子,絲毫沒覺得顏楚音是來勸架的,聽了他的話以後只覺得大快人心,大笑着說:“新樂侯說得很是!倒是我想差了,何必和一幫患有眼疾的人計較。這場子,我們不争了!”
這話一出,太學那邊哪裏願意善罷甘休?
便有一人冷笑着說:“都說宗室裏多是一幫胡攪蠻纏的,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明明是你們記錯了場子,結果倒成了我們的不是。佩服啊佩服……”這人學問不錯,直接引經據典說了一大堆,連氣都不用喘的,中間沒有絲毫停頓。
沈昱皺了皺眉頭,蔡柏這話明顯是把顏楚音帶進去了。讀書人總是這樣,遇到事情了,很有些天真的勇氣。別管是什麽身份,他們都敢站出來罵一罵。
沈昱直接喊出此人的名字,打斷了他的話:“蔡柏,莫要再說了。那麽多場子空着,即便他們搞錯了,我們換一個便是,何必與人吵到現在?夫子裏平日裏是怎麽教導我們的?”寬和是君子的美德,夫子們都是講究君子之義的。
蔡柏并不服氣,哪怕是看在沈昱的面子上沒有繼續引經據典地罵了,但還是抱怨說:“沈兄,你不知道他們有多過分!我們倒是想和他們好好地講講道理呢,結果他們一個個……嘴巴臭得像吃了狗屎一樣!”我們根本忍不了啊!
“你他娘的說誰嘴巴臭?”榮王的孫子破口大罵。
顏楚音一個視線掃過去,榮王孫子往後縮了一下。沈昱看着蔡柏說:“我來晚了,确實不曾見過他們有多過分。我來的時候,只見着兩邊是一樣的。”
讀書人習慣性不把話說得太明白。沈昱這話裏的意思,蔡柏在心裏理解了一下應該是——狗咬了你一口,你別理會就是了,事後自有人知道你的委屈。但狗咬了你一口,你非要咬回去,世人見到你和狗互咬,只會把你也當作狗。
就算真相和蔡柏說的一模一樣,是國子監這邊故意搞得事,一旦太學跟着鬧了,落在世人眼中,太學和國子監就是一樣爛的。蔡柏頓時覺得非常羞愧。
蔡柏冷靜下來了,沖着沈昱行了個禮:“多謝沈兄教導,某受教了。”
他又看向榮王的孫子,眼中帶着高高在上的輕蔑:“場子讓給你們了!我們不跟你一般見識。在賽場上輸不起的人,只能私底下使一些可恥的手段。”
“呸!輪得到你做好人?”榮王孫子撸起袖子大叫,“這場子明明是我們先讓的!你們不是非要在這裏嗎!給你啊!就知道你們虛僞,我們讓了以後才說這話!新樂瞧見了吧?真不能怪我們,我們倒是想輕輕放過,他們非要鬧的!”
蔡柏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再一次升了起來。
顏楚音給沈昱使眼色,快點陰陽怪氣!快點!
但沈昱真不擅長這個。呂小吏在一旁急得不行,真想沖出來說都別吵了,你們的老大剛剛還在外面互相喂食呢,你們這麽吵着,一點都不給老大面子。
見蔡柏和榮王孫子都氣得真情實感,沈昱若有所思地說:“從頭捋捋。你們都約了今日的場子?都是這一塊?都是這個時間?”怎麽感覺有人挑事呢?
顏楚音哼了一聲:“從頭捋就從頭捋,誰怕了!”
沈昱:“???”
等等,陰陽怪氣的對象竟然也包括我嗎?
沈昱忽然低聲笑了出來。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這笑顯然有些突兀。
衆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沈昱不得不忍着笑,頗為歉意地看向大家。
抱歉,但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