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顏楚音還是很聽太子的話的。
太子沖着他使眼色, 他也就沒有乘勝追擊,對着太子行了個禮,大搖大擺地出宮去了。當然, 他沒有乘勝追擊的原因還在于……他畢竟是個勝利者啊!
勝利者自然願意對敗者寬容了!
出了宮,鑽進馬車, 顏楚音終于可以靜下心來思考了。
“搞什麽?我對沈昱情根深種?這到底什麽意思?”顏楚音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昨日東留園那事嗎?怎麽就扯到情根深種去了?那明明是義薄雲天!”
“哎, 剛剛發揮失誤了。我應該再加上一句, 說小六連成語都不會使, 義薄雲天多好啊,非用情根深種。”顏楚音認真吸取教訓, 争取下次超常發揮。
顏楚音的面子一直是個很微妙的東西。
太子對顏楚音的了解真的不算錯。
要是在顏楚音和沈昱互換之前, 聽到別人造謠他對沈昱如何如何, 他肯定特別特別生氣!別說二人互換之前了, 哪怕在推廣科舉舊卷之前, 他都有可能生氣。但今時不同往日, 這會兒聽到這種話, 不僅不生氣, 還覺得挺逗樂的。
“其實還挺好玩的,回頭得說給沈昱聽啊。”顏楚音一想到昨日在東留園的是沈昱本人, 頓時覺得這事更好玩了,“沈昱肯定想不到小六用詞這麽’精準’。”
顏楚音這時候還沒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其實不僅六公主昨日回宮時亂說了一通, 東留園裏那麽多人,男的女的都有, 這些人歸家後多多少少都提了這事。更別說湯子寧沒有辜負沈昱的期待, 今日一大早舉着那個鑲着寶石的荷包和那封僞造的情信, 真跑去衙門報案了。
所以現在這事已經傳得很開了。
沈昱遭污蔑, 竟是新樂侯站出來為他說話,京城中的人只覺得集體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夢。最不可思議的是新樂侯對沈昱如此了解,遠勝太學多少人!
說得好聽的呢,都是——
“看來我們之前對新樂侯誤會頗深啊!其實從他能提出推廣科舉舊卷,我就應該知道他是心有溝壑的。此番他能看出局中蹊跷,更是叫人刮目相看。”
“早前一直聽說新樂侯纨绔,但仔細想想侯爺似乎從未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他能站出來為沈昱說話,足以證明他的人品!”
“聽說事後,問梅社當着衆人的面約新樂侯參加下回的品鑒會,新樂侯婉拒了,說自己只是熟悉沈昱的字跡而已,在書法方面并無多少心得。能辨別大張、二張的微妙差異,還說自己無多少心得……新樂侯竟是如此謙遜一人。”
還有贊頌顏楚音和沈昱二人之間的友誼的——
“萬萬沒想到,沈昱和新樂侯竟然是一對好友,他們藏得夠深的啊!”
“新樂侯果真看重沈昱,連他幼年做的詩都知道。別人都說那是立志詩,唯有新樂侯了解沈昱寫詩時的心境……好友難得,我竟然有點羨慕沈昱了。”
“沈昱每日放堂後急急離開,都是為了去找新樂侯吧?這誰能想到呢?”
也有不服氣的,但還是肯定了顏楚音的能力——
“可惜清儀公子不在現場,若是清儀公子見過那封僞造的情信,定然也能看出不對來。哎,倒是叫我們太學白白欠了國子監一個人情。”此人口中的清儀公子也是太學四公子之一,聽說在書法方面頗有天賦,還很擅長吟詩作對。
“若是我能得了沈昱的指點……真羨慕新樂侯啊!”
“新樂侯果真是個性情中人!與之相交,倒也不算辱沒了沈昱。”
當然了,肯定不乏惡意的,這惡意又分作兩類,很小的一部分沖着沈昱去了,說沈昱身為沈丞相的孫子,竟然和新樂侯有私下的接觸,簡直是給清流丢人!大部分都沖着顏楚音去了,畢竟顏楚音為人張揚,以前得罪過的人更多。
其中便有德妃的侄子賈成天。
德妃當年是太後給皇上安排的司寝女官,其實就是宮女。家裏能送女兒進宮當宮女的,一種是充滿野心的,另一種是對女兒不看重的。德妃的樣貌只能說是清秀,家裏最開始肯定沒想到她後來能成為妃子,顯然是後面一種情況。
但德妃自己并不這麽認為。
她覺得家人可在乎她了,當年送她入宮真的只是迫不得已,好不容易她生育了皇子皇女,又爬到了妃位,自然不能忘了提攜家人,故對娘家多有恩寵。
德妃家中原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哥哥當初是個讀書人,全家人最看重他,結果一場風寒叫他在床上病了大半年,到後來家裏已經沒錢給他看病了,正好那時選拔宮女,選中了會給宮女家裏一些銀子,和賣/身銀差不多,德妃就進了宮。只是大哥後來還是沒能養住,又病了大半年就死了。家裏便又送她小弟去念了書,可惜小弟不比大哥有天賦,念了好些年都沒能念出什麽名堂來。
大哥去世的時候,并未娶妻生子。
小弟先娶了一個妻子,那時德妃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宮女,那個妻子的身份自然很一般。等到德妃接連生子生女,便有一些人想要拉攏德妃的娘家人。自古以來最實用的拉攏方法就是聯姻,可德妃只有一個已婚的弟弟,怎麽聯姻?
還真被那些人找到了方法!
兼祧!
小弟後來又娶了一位家世不錯的妻子,這妻子名義上是給大哥娶的,生的孩子也記在大哥名下,日後繼承大房的産業。而原配自然就只是二房的妻子。
賈成天便是大房的妻子所生的孩子。
原配已有長子在前,賈成天按照年紀應該排在第二吧?可誰叫他是大房的子嗣呢,以“自古都是大房為嫡枝”的名義,賈成天硬是搶了“賈大爺”這個稱謂。
賈府內部自然也是大房妻子做主。出來交際的都是這位大夫人。
原配作為二房妻子,帶着長子偏安一隅。這個長子名叫賈成雲。德妃生的二公主成年後,德妃親自點了賈成雲做驸馬。聽上去很不錯吧?賈家這種家世能得公主下降,這是天降的福氣啊!可是,二公主的身體非常不好,就算這些年被調養得不錯,但太醫一直暗示說二公主這個身體是經受不住産育之苦的。
時人多看重子嗣後代,而賈成雲基本上可以視作是絕嗣了。
德妃選賈成雲做驸馬不是突發奇想,早好些年,那時二公主只有十來歲,她就已經暗示過娘家了,表示想把女兒往娘家嫁,嫁去別人家裏,她都放心不了。在她看來,只有娘家人不會嫌棄二公主身體差,會一心一意對二公主好。
但其實她娘家人究竟怎麽想的,誰知道呢!反正她娘家如今多仰賴她,無論如何不敢得罪她,只要她提出來的事,只有應了的。如果二公主身子康泰,哪怕賈成天的年紀并不合适,賈家的大夫人說不得都會想辦法把機會搶過去。
二公主偏偏是那樣的身體……這個“好事”只有讓賈成雲接了。
知道賈成雲會娶公主後,賈成天徹底成為了賈家的心肝寶貝。無論是他爺爺奶奶,還是他父親,都只看重他一個。賈成天本來就精貴,越來越精貴了。
賈成天也因此養成了嚣張的性子。
他要是不嚣張,怎麽敢得罪顏楚音?在顏楚音的仇人名單上排到了前三?
這會兒,賈成天正和一幫纨绔聊顏楚音呢。話說得比六公主說的那些還要難聽。賈成天道:“呵呵,這個新樂侯真是丢人!沈昱那種讀書人,怎麽瞧得上他啊,他還好意思扒着沈昱……我要是他,得跳到護城河裏去洗洗腦子!”
賈成天這幫纨绔裏頭,有一些的家境還是很不錯的,也有宗室裏面的人,某公主的次子、某親王的庶子之類的。因此,乍一看還是很能唬人的,叫人覺得得罪不起。而他們呢,被人捧得多了,慢慢就覺得他們好像真的很不一般。
都是公主的兒子,你顏楚音是,我霍素也是啊!
霍素比賈成天更嚣張,直接翻了一個白眼,不屑道:“得叫顏楚音吃個教訓才好!我們雖和他不是一路人,從不帶他玩的,但外人說起來都當我們是一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和他一樣,恨不得去當沈昱腳底下的狗,連沈昱小時候寫的詩都背了下來……惡心死了!他怎麽做得出來這麽惡心的事!”
“他還加入了香蓮社,就是那個一天到晚吹捧沈昱的社團,你們知道吧?”
“呵,這膝蓋也太軟了一點!我要是新樂侯,我就叫沈昱給我當狗。他倒是好,有着這樣的身份不用,非要自降身價,跑到沈昱跟前去做小伏低……”
“你直接說他下賤得了!”
“哈哈,這話可不是我說的啊。我哪敢得罪他!回頭被他告去宮裏,又是我們吃教訓。”口中說着不敢,語氣中卻充滿了諷刺,顯然對顏楚音很不屑。
“太學那幫讀書人估計該得意死了。”
“對啊,咱們貴勳的臉真的因為他丢盡了!這次一定要叫他吃個教訓!還要和他徹底劃清界限。要不然世人還以為我們貴勳都和他顏楚音一個樣兒。”
賈成天真是被賈家被寵壞了。他大哥是“雲”,到他這裏就是“天”了,天直接大過了雲去。即便他哥成了驸馬,他還是習慣性地輕視那個哥哥。這意味着他心底連二公主都不一定看得起。他道:“顏楚音那麽重視沈昱……你們說,要是我們叫沈昱出個醜……顏楚音不得氣瘋了?這比弄了顏楚音還得勁啊!”
一群人興奮地讨論着,仿佛他們已經弄掉了沈昱,狠狠打了顏楚音的臉。
對此,顏楚音一無所知。
而他就算知道,也不會分給這些人眼神就是了。畢竟他現在可是有差事在身的!什麽賈成天,什麽霍素?呵,有啓發民智重要嗎?有邊防軍務重要嗎?
意識到自己一招就克了六皇子,顏楚音美滋滋地想——
果然高手就是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