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皇上不緊不慢地轉着扳指, 腦子裏已經想得很遠。
顏楚音這辦法源于他的靈機一動,大框架是有了,但還有很多細節需要補充。皇上就在想這些細節。等皇上回過神來時, 便見顏楚音安靜地坐在那裏。
皇上在心裏自嘲了一句。
他登基已有二十四載,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本以為已将心性徹底修煉出來了,不想今日就因為音奴的“靈機一動”破了功, 竟然沒克制住內心的激動。
皇上立刻對着顏楚音誇獎起來, 誇得可實在了, 又要給他諸多的賞賜。
顏楚音對着誇獎照盤全收,卻拒了賞賜。他今日本來就打算把私庫捐了, 哪能從舅舅手裏再要東西走呢。雖然舅舅賞他的東西都從內庫出, 不走國庫。
“舅舅政務繁忙, 我就不打擾了。我走了!”顏楚音飛快地跑出了禦書房。
只要我跑得夠快, 舅舅的賞賜就追不上我!
皇上盯着顏楚音的背影, 啞然失笑。過了好一會兒, 皇上吩咐近侍去請曹枋。這曹枋也是曹家人, 就曹錄那個曹家, 算起來應該是曹錄的爺爺那輩的。
人人都覺得定國公府沒落了,卻不知道曹家為皇上掌着暗中的勢力。
曹枋是前一任的首領。現任首領叫曹項。首領的位置不世襲, 每次都是從同一輩的曹家人中選出最合适的那一個。因着曹家人丁興旺,所以可選擇的人選有很多。自從曹項能獨當一面後, 曹枋漸漸退居幕後,主要負責培養新人。
但曹項前些日子出京去了, 負責策反聞柳氏, 也就是牟羊的妹妹。
皇上便又把曹枋重新啓用了。
曹枋很快就來了。皇上問:“聽說昨日東留園裏有事發生?”
要是皇上問別的問題, 曹枋不一定能第一時間作答。畢竟他們這一股只忠于皇上的暗中勢力有別于史書上的其他特務組織, 一般情況下不會去趴人屋頂或者鑽人床底。但皇上問東留園,那不是巧了嗎,東留園是他們的大本營啊!
說起來,東留園真是一個刺探消息的好地方。
遵循祖訓,曹家每一輩都人丁興旺,且男丁分家、女子出嫁時總要耗費許多錢財,所以定國公府在好些年前就需要典當祖産來度日了。對此,從沒有人懷疑過。大家都覺得這确實是定國公府能做得出來的事。但東留園之所以被租賃出去,真正的原因根本不在于曹家“窮”,而在于這是一個很好的消息來源。
各種宴會的舉行,宴上誰與誰親近,誰酒過三巡話中透出幾分真意,誰看似與誰不和其實卻暗中和那人眉來眼去……有時候,一個纨绔子的口出狂言可能就叫人順藤摸瓜知道了他家長輩近來偷偷與誰結盟了,而一個商人的洋洋得意可能就叫人知道了某位大人一直在收受大筆賄賂。瞧,消息就是這麽來的!
但這些年,真的是誰也沒有懷疑過曹家!
因着東留園美輪美奂,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致,大大小小的園子又可以滿足很多人的不同需求,人們反而越來越愛租了,給曹家送錢,也給皇上送消息。
昨日東留園裏,那個荷包情信事件絕對是個大事,曹枋自然收到了消息。面對皇上的提問,曹枋一五一十地道來。皇上聽着聽着,臉上的神情就變了。
“真是音奴幫沈昱肅清流言的?他親自幹的?沒有得了別人的提示?”皇上面色複雜。
曹枋認真道:“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的人自然不錯眼地盯着,确實是新樂侯一人所為。無論是字跡的差別,還是拿出沈昱幼年所作的詩當證據,都是新樂侯想出來的。在新樂侯站出來前,人們幾乎已經默認情信是沈昱所為了。”
皇上:“……”
朕怎麽就這麽不信呢?音奴對沈昱竟然有這般了解?
音奴估計都看不出朕的書法偏好,偏偏就能看出沈昱的!
曹枋笑道:“本來我們的人還想偷偷提點新樂侯,我們知道荷包是從誰身上掉出來的。不想新樂侯說得頭頭是道,把大家都說服了。”他們在東留園裏收集消息,這事絕對不能洩露了。所以他們自己的人不好站出來為沈昱說話。
頓了頓,曹枋又說:“是趙十一姑娘身邊的一個丫鬟。”好的下屬不需要上司多問,自會把前因後果彙報得一清二楚。曹枋便又詳細說起了趙十一是誰。
其實吧,如果沈昱和顏楚音沒有互換,就算曹枋他們知道了荷包是趙十一姑娘的丫鬟帶來的,那也幫不了沈昱。因為趙十一本來就想認下她和沈昱有私情,有人看到了荷包和她有關,反而更加能夠證明她與沈昱确實是有私情的。
皇上日理萬機,竟是頭一次知道趙十一姑娘的事。
雖然趙十一的親娘是宗室女,但皇上又不是宗令,這種事情除非鬧到他面前來了,否則他根本不會去關心。而那個時候,宗令迅速把事情壓下去了。順國公府那邊呢,他們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自然不好跑到皇上面前來訴委屈。
畢竟這種事情吧……
哪怕他們當時訴了委屈,皇上站他們這頭了,那又如何呢?過個十幾二十年,如果順國公聖心不在,豈不是就如彌子瑕一般?皇上心裏會不會想,當年仗着你手握兵權,竟然敢要挾朕處罰了自己的族人?武将根本不敢賭這一點。
而且到底證據不足啊!若當時強行将事情鬧大,那順國公府就直接得罪了一堆王爺、公主和郡主們。日後順國公府走了下坡路,這些人都會落井下石。
“究竟是誰在說謊?”皇上問。
曹枋猶豫了一下:“直接的證據已經沒有了。但觀兩方後來的處事……順國公府應是無辜的。”如果順國公府的嫡幼子真的是一個色/中/惡鬼,狗改不了吃屎,他續娶後不會只忠于夫人一人。反倒是宗室女那邊,和她現任丈夫吵架的時候,話中透露出來的那麽一點意思,似乎是怪現任丈夫當年先勾/引了她。
但這些都當不得證據,上不了公堂。順國公府的嫡幼子後來只一心忠于繼妻,別人可以說他是演的。宗室女和丈夫吵架時的私房話,外人又從何而知?
皇上閉了閉眼,心裏湧起一陣煩悶。
他是信曹枋的話的。曹枋這個人,沒有十分的把握,絕對不會開口說順國公府是無辜的。所以說,順國公府當年真的吃了大虧,聽說那嫡幼子昏迷了好些天,差一點就死了。可順國公府依然忍了下來!甚至連孫女都沒能要回來!
皇上明白順國公府的為難。
以史為鑒,欲加之罪還少麽!
順國公府之所以當時忍了,就是怕日後的欲加之罪啊!
“還是朕做得不夠,叫順國公不敢全心全意信任。”皇上在心裏自嘲。但換個角度想想,如果他處在順國公那個位置上,他敢全心全意去信皇上一人嗎?
他不敢的。
皇上太知道這裏頭的微妙了。
可是,抛去種種顧慮,只說這一件事,順國公府世代忠良,幾輩多少人葬于了西北風沙,這一輩的嫡幼子受此屈辱卻只能忍了,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
皇上嘆了一口氣,左手又不自覺地搭上了右手拇指
看來音奴想的那個法子要盡快在軍中實施了。
這對于順國公也是一種保護。
右手的扳指已經被盤得很潤,皇上嘆道:“看來宗室要好好整頓一番了。這個月叫你的手下人多忙忙,宗室裏的污糟事肯定不止這一件,多挖一挖。”
曹枋領命。
再說回荷包情信這一事,皇上說:“所以這是趙家搞出來的?世家?世家就這點格局?天天盯着別人家裏一個未出仕的小輩,變着法子陷害年輕人?”
趙家……趙家……當年宗室女和順國公嫡幼子之間的事,真的只是幾個年輕男女的情不自禁嗎?趙家的那些老東西們到底有沒有插手?他們想幹什麽?
皇上定了定心神,又道:“好在音奴有福氣,誰也想不到他那時候能站出來,偏就站出來了。他和沈昱……這兩人能成為朋友,誰能想到呢?”說着說着,皇上臉上露出了幾分淡笑:“他們倆似乎還無話不聊的。”音奴顯然從沈昱那裏學到了很多啊!沈昱待音奴也算是全心全意了,要不然不會教他真東西。
曹枋便跟着輕笑:“我那個侄孫兒,虧得新樂侯與沈昱不嫌,這些日子被帶着一塊兒研究學問呢,看問題都比以前深啦!”他的侄孫就是胖子曹錄了。
“孩子們都是好的。”皇上誇道。
說到孩子,話題好像就輕松起來了。孩子們都是好的,未來自然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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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楚音出宮的時候,碰到了太子。
這回真是碰巧了。太子整日忙忙碌碌的,不可能總是和顏楚音“偶遇”。
但既然碰見了,太子很願意停下來和顏楚音聊上幾句。他消息靈通,對東留園的事已有耳聞。本來是想要安慰顏楚音來的,畢竟音奴上次還說,他和沈昱相交是個秘密。現在這個秘密徹底暴露了,誰知道音奴會不會惱羞成怒呢?
卻不想,顏楚音看上去心情很好。
是真的好,還是佯裝無事?
太子便問:“你與二弟一起編修科考舊卷的答卷,做得如何了?累不累?”不敢直接問沈昱的事。音奴這人最要臉了,所以絕不能直接問,要徐徐打聽。
顏楚音笑道:“二皇子哥哥做得更多些,我就是跟着學學而已,不累!”
太子又問長公主身體好。
顏楚音說都好都好。
太子又問平國公好。
顏楚音點頭稱謝。
太子又問顏楚音家裏的馬養得好不好。
顏楚音:“???”
到底想問什麽,要不然您就直接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