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醉不成歡
林臻現在對顏鏡的印象多了一個:酒鬼。
蕭陵曾說顏鏡“随身帶着民間烈酒”,邪鬥說顏鏡“嗜酒如命”,白穹嘟着嘴抱怨着“主人每時每刻都離不開酒”,就連離淵都無奈地笑說顏鏡“喝酒喝不醉,不醉不斷酒”。
然而林臻始終還是不太相信,看起來清心寡欲、不食人間煙火的顏鏡,會愛喝酒。
直到有一天——
顏鏡坐在案前看書,擡頭看見林臻進來了,道:“林臻,你和白穹一起去酒窖拿些酒出來,離淵明日走,今晚就當為他餞行。”
林臻這幾天都會去無名谷練功,今天也不例外,這才剛剛回來,就被顏鏡使喚了。
他當時也沒多在意,一個像樣的院子都會有酒窖,拿酒來送別客人也是理所應當。
然而,當白穹帶他到了那裏時,他不由地驚呆了。
顏鏡的酒窖是在院子的地底下,有昏暗的燭火照明,林臻跟着白穹下了樓梯,才發現這酒窖竟然有顏鏡一個院子那麽大,四面牆壁,從低到高,架子上都放滿了酒,地上還有擺了數以百計的大壇子酒,有兩三壇已經拍開了泥封。
這還是林臻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麽多酒,他站在酒窖中,瞠目結舌。
白穹就淡定地多了,他拍了拍林臻:“快來幫忙,有些酒太高,我夠不着。”
以前拿酒這件事,都是由輕絮和他一起坐的,輕絮比他高,所以高處的酒都由輕絮拿。現在輕絮出門陪秦雲等人去城鎮玩了,只有靠林臻了。
林臻湊近了看,發現林立在壁櫃上的酒上都貼有名字,有民間最便宜的燒刀子,也有皇宮禦酒金莖露,還有蘭生酒、龍膏酒、桑落酒、薔薇露……甚至連馬酒都有十來瓶。紅紙上字跡工整,寫的是簪花小楷,像是出自于顏鏡之手,紙上除了酒的名字種類,還寫了年份産地,有近期的也有年代久遠的,林臻彎下腰,驚奇地發現最下面一排有好多瓶都是百年前的酒了。
白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對林臻道:“對了對了,林臻,你來看看這個。”
林臻跟着白穹走到了另一面牆壁前,光是乍眼看去,便看出了這整面牆的不同。其他牆上的酒,瓶子大小不一,用材和顏色也五花八門,可以看出是顏鏡四處搜羅來一瓶瓶放在這裏的。
然而眼前這面牆上的酒,每排每列每瓶,都是用的一模一樣的黑釉瓷瓶,瓶面光滑,流轉着暗色光輝,沒有任何描花。瓶上也貼了條子,卻不是用的紅紙,而是白紙,紙上也不再是精致的簪花小楷,而是灑脫豪氣的行書,好幾百瓶上都清一色地寫着“寒潭香”三字,沒有注明年份産地,唯有一瓶上面多寫了一行“贈知己顏鏡,來日共賞美酒”。
沒有落款。
白穹瞅着林臻的神色,道:“這一牆都是夜雨大人送給主人的,當時我估計還沒出生,主人好像是因為輪回轉世而在其他地方生活,後來被離淵大人點化後才回來,回來時就看到這些酒了。”
林臻的目光停留在那句“來日共賞美酒”上,不說話。
“主人曾說,夜雨大人送來的酒都好喝極了,所以他總是會先喝夜雨大人送的酒。但他現在卻幾乎不動夜雨大人的酒了……也就是知道你要來了後,主人才拿了瓶寒潭香,主人嘴上不說,但我和輕絮猜,是主人又在鑽牛角尖了,他懊悔為什麽自己讓夜雨送來的酒只剩下這麽點了。”白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有一次,主人喝得有些醉了,進了酒窖,我不放心,就悄悄地跟了過來,結果看到主人對着這面牆坐了下來,一邊喝酒一邊說‘你這家夥怎麽那麽久都不給我送酒了?’”
林臻向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白穹說話也并不煽情,但林臻聽完白穹的一席話後,只覺得心頭又暖又澀,感動得來不知所言,唯有長長一嘆。
夜雨是真正地把顏鏡當做知己,所以才會知其所好,年年送來好酒,即使不知對方身在何處。
顏鏡也是真的把夜雨看做知己,所以才會懊惱,才會埋怨,才會願意傾力幫助林臻。
然而,顏鏡當時恐怕萬萬也沒有想到,這會是夜雨送給他的最後一批酒。
共賞美酒之約,已從“來日”變成了“無期之日”。
據說寒潭香是用高山寒潭水釀成,口感清涼,不知道顏鏡喝着這裏的酒時,覺得是涼還是冷?
但無論是怎樣傷感懷念,顏鏡這種人,都是不會表現出來的吧。
“拿一瓶這個上去吧。”林臻伸出手觸到冰涼的瓷瓶,卻是在想,多少年前的夜雨,是不是也這樣握過這個瓶子,堅信着顏鏡一定會回來?
他雖是夜雨的兒子,總被人說像,卻終究不是夜雨。
一切都無從得知。
後來白穹和林臻又抱了兩壇女兒紅,才去向顏鏡交差。
适時秦雲等人也回來了,陸曦尋和輕絮去做了幾道清淡的小菜,邪鬥前些日子就不知跑哪裏去了。顏鏡家也沒有擺設用來待客的大桌子,一群人幹脆就在房間裏随便找個地方坐下來,就這麽吃吃喝喝的,竟然也其樂融融。
顏鏡吃的很少,幾乎就動了兩筷子蔬菜,然後就把着杯盞,優哉游哉地喝着酒。
離淵喝的是女兒紅,他不像顏鏡一樣酒量大,幾杯下肚,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不自然的潮紅,他笑道:“在天界時,從未與你對酌過,真是可惜。”
顏鏡道:“當時你滴酒不沾,我有什麽法子?不過也好,仙露瓊漿也沒人與我搶。”
離淵喝得醉了,竟笑了起來。
曾有一個人,不許他喝酒,說是傷身體。
也就是這麽一個人,逼得他絕望得跳下輪回道,從此也開始學着借酒澆愁。
林臻聽着兩人在講天界的事情,好奇道:“能給我講講你們前世的事情嗎?”
顏鏡嘴角輕揚,有幾番自嘲:“有什麽好說的,就是高高在上千百年,無聊無趣。”
“蕭陵是蒼龍,那你和離淵是什麽,也是四靈嗎?”
“不是,我是南鬥的益算星君,而離淵是南鬥六星君之首,司命星君。”
林臻撓了撓頭:“能給我講一講南北鬥的事情嗎,我還不是很清楚。”
回答的不是顏鏡,而是一旁的離淵,他笑眯眯道:“‘南鬥司生,北鬥司死。’聽過這句話嗎?”
林臻點了點頭,第一次邪鬥用人身來找他時對他講過。
“生與死,本就是世間最為對立的兩樣東西,分別司管着生與死的南北鬥,自然也容易出矛盾與分歧。”離淵嘆了一口氣,“最開始頂多是兩派互不來往,但後來天樞……也就是北鬥七星君之首,野心太大了,近百年來慢慢地開始排除異己,妄想稱霸整個天界。”
“北鬥有七個星君?”林臻疑惑,“南鬥有六個,北鬥卻又七個,不是不平衡嗎?”
顏鏡看了眼離淵,冷哼道:“是啊,誰知道怎麽會多一個,那搖光也不想想自己是誰的徒弟,竟跑去北鬥派當了個第七星君。”
離淵臉上難見的紅暈散去,他的臉一如往常一樣蒼白,他道:“顏鏡,別說了。”
“什麽叫別說了?”顏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他逼你跳下輪回道,恩将仇報!我要是你,才不會忍氣吞聲,就算拼個你死我活,也好歹能出一口惡氣。”
離淵沉默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林臻大約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這北鬥第七星君搖光,最初是南鬥離淵的徒弟,卻不知道怎麽的,站到了北鬥那邊,最後還逼得離淵走投無路。
也難怪顏鏡會打抱不平。
顏鏡話頭忽然指向林臻:“你這幾天在無名谷練得怎麽樣了?”
“啊?”林臻馬上正色道,“還不錯。”
顏鏡挑眉:“還不錯是什麽意思?”
“……就是還可以,感覺還挺好的意思啊。”林臻又抓了抓頭,不知道顏鏡問這個幹什麽。
“挺好?發現了什麽嗎?”
林臻點頭,“有的有的,我發現在無名谷裏打坐,特別容易集中注意力,整個山谷靈力很強,讓我身體舒暢。”
顏鏡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打坐?你每日來回兩個時辰,跑到那裏就是打坐?”
“你不是讓我練功嗎,我就只有打坐練心法啊。”
“我真懷疑夜雨把你的腦子也封印了。”
“……我的記憶的确也跟着一起封印了。”
顏鏡深深地看了林臻一眼,“或許夜雨是把你的智慧都挪在了你貧嘴的功力上。”
林臻這幾天跟白穹混在一起,耍嘴皮子的功力倒是日有見長:“我爹那麽英明,深谙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道理。”
顏鏡聞言,莞爾一笑:“夜雨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啊。”
也對,夜雨是大魔頭一個,哪裏會和君子扯上半點關系。
林臻對顏鏡他們過去的事情都頗為好奇,忙抓住話機,問道:“你當時是天上的星君,我爹是地上的魔王,你們兩怎麽會成為知己呢?”
顏鏡笑容一僵,離淵接過話頭,哈哈大笑:“說到這事,我是唯一的見證人,一次我和顏鏡到凡間……”
“離淵!”顏鏡皺眉打斷道。
離淵喝醉了,話也多了起來,不理顏鏡,繼續說道:“結果啊,我倆就碰到了夜雨……哈哈,夜雨錯把顏鏡當成了姑娘,不明真相地就來調戲,氣得顏鏡……哈哈……氣得顏鏡直跳,說要殺了夜雨……這事兒笑了我好久,邪鬥當時也在場。”
林臻恍然,的确,顏鏡漂亮得雌雄難辨,不仔細看的話真的以為是個冷豔的姑娘。
其他人都識趣地離開了屋子,留下三人一邊喝着酒,一邊絮叨。
林臻第一次嘗了寒潭香,覺得清涼,連喝了三杯,忘記了這酒後勁極大,過了一會兒後就覺得頭暈,已呈醉态。他聽着顏鏡和離淵兩人談着過去的一些事情,心裏一動,最好奇的問題在喝醉時也輕易地問了出來:“你們……能給我講講前世的蕭陵……是什麽樣子嗎?”
“蕭陵啊……”顏鏡微眯着眼,他酒量好,是三人裏最清醒的,“四靈一向比較獨立,各守天界一門,就相當于守護神吧。如果我沒記錯,蒼龍是守東門。對吧,離淵?”
離淵早就醉得厲害,此時眼都快睜不開了,但還是應了聲。
林臻趴在桌上,癡癡地笑道:“守護神?好厲害的樣子……蕭陵他,蕭陵他穿着铠甲的樣子,真……真好看。”
“蕭陵的性格比較獨來獨往吧,出了名的難打交道,不通情理。”
林臻嘿嘿地笑着,看起來竟頗為得意,他口齒不清道:“他這樣,挺好的……嘿嘿嘿嘿這樣的話我就不擔心……不擔心他在天界招惹過……招惹過誰了。”
畢竟是喝了許多酒,顏鏡沒有那麽靈敏了,現在才察覺到林臻已經醉糊塗了,糊塗到都開始酒後吐真言了。
顏鏡故意逗他,道:“誰說沒有,愛慕他的天女不知道有多少個。”
“那不一樣!愛慕……嗝……愛慕他,他又不喜歡她們!”
林臻氣鼓鼓地看着顏鏡,深黑色的眼睛亮亮的,這樣的林臻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顏鏡失笑,酒後玩心打起,繼續逗林臻道:“好吧,是,不喜歡她們。但蕭陵和四靈裏的朱雀交情挺好的,沒準等你從我這兒回去後,就發現蕭陵已經和朱雀在一起了。”
顏鏡這話說了後過了一會兒,林臻才聽明白這話,他的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眉頭緊皺,垂着眼角,看起來十分失落。
見着他的神色,顏鏡有些後悔開起這個玩笑。
然而,林臻忽然将頭擡了起來,然後整個人猛然站了起來,氣憤地指着房頂,大舌頭道:“等……等我變得很厲害以後……我、我、我去拔光那個什麽……什麽朱雀還是麻雀的毛……把、把、把蕭陵給搶過來!哼……我是誰……我可是……我爹可是夜雨!敢……敢搶我師弟……不想活了是吧?”
說着,他陰森森地笑了起來,還打了一個酒嗝:“蕭陵他……嗝……蕭陵他敢跟別人跑了……呵呵呵呵……看我出去了,不好好收拾他!呵呵呵呵我要在他背上刻上林臻,胸前刻上渡離,讓……讓他敢跟別人跑!”
顏鏡被林臻這番話驚得來愣住了,酒杯都忘記了放。
“我……”林臻沒站多久,腦袋暈乎乎的,腳下一個踉跄,倒頭栽了下去,也不吃痛,反而呼呼大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