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別來無恙
“子熙,不知道你最近喜歡什麽,師兄只有像往年一樣折些草蛐蛐給你。”林臻将木盒放在墓碑前,單膝跪着,語氣溫柔。
秦雲在身後笑道:“師兄,我覺得子熙師弟肯定都要嫌你幼稚了,都二十幾歲的人了!”
林臻莞爾:“幼稚便幼稚,加冠又如何,時間不會改變什麽的。”
兩人彼此靜默了一會兒,給林子熙的墳清了清雜草,擦了擦墓碑。
這是在一個僻靜的郊外,荒草凄凄,天地遼闊,此時此刻惟有兩人一碑,一束雛菊,一盒草蛐蛐,一盤點心。
一陣微風吹來,吹散了菊花香氣,吹得林臻有幾分尴尬。
林臻嘆了口氣:“子熙啊,蕭陵他要回來了……”
秦雲道:“師兄,提他作甚?子熙肯定恨蕭陵恨得牙癢癢,要不是蕭陵,子熙怎麽可能自尋短見!”
林臻沒有理睬秦雲,徑自撫摸着墓碑上“林子熙”三字,“既為同門,就是一家人,蕭陵當日也是無心的,子熙你可不可以看在師兄的面子下,原諒他呢?”
秦雲急道:“師兄你是不是迷糊了?”
林臻搖了搖頭,拍了拍身站了起來,對秦雲道:“走吧,趕回去吃師父的午飯。”
風撩起林臻素色的袍角,吹落雛菊的幾片花瓣,似是在回應林臻的嘆息。
林家莊位于啓城西邊的山丘上,從山腳走到林家莊要踏一百個階梯,經過五十棵梧桐,二十簇栀子,才能看到那一方匾額。
等林臻和秦雲從城郊回來後已近午時,只見山腳下停着一輛華麗的馬車,寶藍色的緞面繡着金線河山,黃色的流蘇上墜着圓潤的珍珠。馬車前前後後站了有二十個侍從,都穿着統一的錦衣,神情肅穆。
“師兄,這莫不是……”秦雲低聲在林臻耳旁道,滿臉驚訝。
林臻眼底也是訝然,但只是低聲回道:“不管是不是,我們徑自回去便是。”
說話間,馬車的簾幕已被侍從恭敬地撩起,一個身材颀長的男子下了車,穿着一件海藍色的長袍,衣上繡着傲雪寒梅,再一近看,此人英俊無俦,一雙桃花眼暗藏風流,金冠鑲玉,垂縧墜珠,富貴而不俗氣,俊俏而不妖嬈。
男子在看到林臻時略一失神,緊抿的嘴角随即微揚,配上那對眼,一笑便多情:“師兄,別來無恙。”
林臻客套地回禮:“好久不見,蕭師弟。”
此人便是蕭陵無疑。
秦雲笑得諷刺:“果真還是蕭師兄光耀師門,這一回來排場那麽大。”
蕭陵這才注意到站在林臻身旁的秦雲,挑眉笑道:“原來秦師弟也在這兒。”
林臻和秦雲二人皆一驚,若放到四年前,蕭陵是絕不會笑着回答秦雲的挑釁的。當年的蕭陵,雖不算孤傲,但總是不合群,只喜歡跟着林臻,對他人都是愛理不理的。
離家闖蕩了這幾年,他也算成長了不少,最起碼在人際交往上,蕭陵變得圓滑了。
圓滑了,也陌生了。
“看到你有出息了,太師父和師父一定很高興。”林臻道,眉目間是說不出的疏遠和客套。
蕭陵也是客套有禮的微笑:“這是陵應該的。”
林臻蹙眉,眼前的這個男子,早已不是四年前離開師門時滿心期待地對他說“師兄,我們一起出去吧。”的少年了,此時此刻站在這裏的達官貴人,是名動天下的國靈侯蕭陵。四年,讓他擁有了權勢、地位和名聲,擁有了溫文爾雅的微笑和捉摸不透的眼神。
三人一同上了階梯,卻相對無言。最後終是秦雲受不了了,開口找林臻聊起天:“師兄,王員外找你說了些什麽?”
林臻淡淡道:“能說什麽,和宋家老爺子說的都差不多。”
“宋姑娘明豔動人,但卻不比書香門第出來的王姑娘溫婉賢惠,我覺得啊,還是王小姐更配你一些。”
林臻笑道:“開什麽玩笑呢,八竿子還沒一撇的事兒。”
蕭陵聽得分明,問道:“師兄在和秦師弟說什麽事兒呢?”
秦雲一對蕭陵便沒了好臉色,頗不耐煩道:“蕭師兄不是神通廣大得很嘛,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師兄也是到了娶親的年齡了,來莊裏提親的媒婆來了一撥又一撥,媒婆走了,老爺們親自上陣,嘿嘿嘿嘿師兄你豔福不淺啊……”說到最後竟滿是驕傲的神色。
林臻儀表堂堂,生得俊俏,為人和善風趣,又身為林家莊的首席大弟子,武藝高強,自是很讨人喜歡的。
蕭陵眼底閃過一抹厲色,定定地看着林臻,話語卻依舊含笑:“師兄,你要娶親了?”
林臻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蕩蕩,笑道:“其實我本無所謂,只是太師父催得緊,不過給那群小師弟們娶個師嫂回去管一管,也未嘗不可。”
後半句本有玩笑的意味,但卻讓蕭陵聽在耳裏分外不舒服。
蕭陵道:“師兄,恕我多言,一只鳥兒若在一棵樹上築了巢,那它就只會以巢為中心,在附近飛,而不會想飛到草原,大海,或是其他更遠的地方。”
林臻一怔,立即明白了蕭陵是什麽意思,臉色一變,“你什麽意思?”
蕭陵雖是以鳥比喻,但這話說得當真露骨,不正是明擺地嘲諷林臻無所作為還想成家,将來注定碌碌無為嗎?
對方卻是笑的風輕雲淡,好似自己說的話不是尖銳的匕首,而是輕柔的羽毛。他道:“陵是什麽意思,師兄自是知道的。”
登到了最後一階,林家莊的大門出現在眼前。
門童笑盈盈地迎了上來,“林大師兄,秦師兄,你們回來了啊!咦,這是……”
林臻黑着臉,沉聲道:“他是蕭陵,你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所以你不認得。”
這下連門童都發覺了林臻的不快,暗自又瞅了蕭陵幾眼,心想平素也沒見林大師兄擺過臉,脾氣好得很,怎生今日動了氣?之前聽廚房的哥哥姐姐說林師父最喜愛的弟子林臻和最出色的弟子蕭陵向來不和,就連蕭陵出師,一半兒都是林臻暗地裏趕的。當時他還不信,今日一看,似是真的了。
林臻接着又道:“我和秦雲先回去換身衣服,你帶蕭師弟先去師父房間吧。”
蕭陵笑道:“師兄,你考慮得可真周全,都考慮到我記不得路了。”
林臻也回之一笑,“又怎會寄望淡漠如你,依然記得昔日師門路?”
說罷,林臻大步流星離去,秦雲在身後喚了幾聲師兄,便也跟着跑了過去。
門童暗嘆自己是見證了一場師兄弟間的唇舌挑釁,又暗悲自己攤上了這麽一件麻煩事兒。他擡眼看了看蕭陵,只見蕭陵的眼光一直盯着林臻的背影,渾然沒了方才那輕佻的笑容,神情陰郁,似乎有點……落寞?
但那只是一瞬的事情,随即蕭陵又勾起淡淡的笑容,看着門童道:“還煩請小師弟帶路。”
門童呆了呆,這才回頭,恭恭敬敬地帶着蕭陵往內院走。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這果真是件麻煩的事情!
不知道蕭陵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找他說話之際總能不為人察覺地将他帶到另一條路上,結果繞了一圈,還沒有到林師父的書房。
蕭陵挑眉,笑道:“小師弟不會是也和蕭某一樣記不清路了吧?”
門童撓頭,沒道理自己成了走錯路的那個啊。他讷讷道:“我……蕭師兄你不要再找我說話了,這會分我心的。”
蕭陵:“小師弟,聊那麽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門童被蕭陵又繞進話題裏了,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叫石曉,師父他們都叫我小石頭。”
“哦,小石頭……你今年多大了?”
“去年冬至滿的十三歲。”
“冬至?”蕭陵眼眸一亮,“你和師兄同天生辰?”
小石頭聽不懂他指的是哪個師兄,但想了想,全莊裏和他同天生日的,也就是……于是他點了點頭,“托林大師兄的福,每年的生日都能特別熱鬧。”
蕭陵的語氣似乎多了些柔情,“師兄他這四年來過的還好嗎?”
小石頭不知道蕭陵關心林臻是什麽用心,只有敷衍地回答:“挺好的,師父說,大師兄該成家了。”
蕭陵沒有說話,過了會兒又問:“師兄和秦師弟關系很好?”
“是啊,連師父都問,是不是就連大師兄洞房花燭夜,秦師兄都要粘着他。”小石子一說起這事兒來就神采奕奕,顯然覺得很有趣,“秦師兄也真是的,沒兩年就加冠了,還賴着要和大師兄同房睡。”
此時如果小石子回頭看,就會看見蕭陵冷着張臉,殺氣騰騰。
小石子繼續道:“兩個人總是形影不離的,每年今天,他們都會在天還沒亮就出門。好像是要去給誰掃……啊,不行,我不能說。”這件事,在整個林家莊都是禁止議論的。
蕭陵問:“為何不能說,他們那麽早出門幹什麽?”
小石子心想這蕭師兄也不是外人,便老老實實交待了:“他們出城給一個已故的師兄掃墓,那個師兄好像叫……子熙。”
蕭陵一愣,然後自嘲般笑了兩聲,沒有再說話。
小石子不明白是哪裏說錯話了,只有低頭帶路。
好在在沒有蕭陵話語打擾的情況下,終于是将人帶到了林武的書房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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