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疆圍獵
“快點,”項毅催馬,扭頭道。
秦隐珠點點頭,抓住自己冰冷的馬缰,她的馬術只能說差強人意,不像戰士那樣善于飛馳,但她力圖不表露出這一點。馬走在營裏的石路上,遠處傳來整齊的拼刺口號,顯然士兵們正在訓教場操練。
“等下你會見到我二弟,還有我的‘雙璧’,”項毅大笑着說。
隐珠又點頭。即使她不因為戰事提前去做了解,北疆也大約沒人會不知道這幾個人,項家兩個兄弟,項毅是老大,高大英武,不怒而威,老驅狼侯去後,自動承襲了這個爵位;第二個項傑,矮小壯實,武勇比大哥相去甚遠,不過總是打扮得十分耀眼,有士兵背後叫他“公雞将軍”。
至于被稱為驅狼侯帳下“雙璧”的,則是一男一女:右将軍夏無殇,左将軍蘇龍膽。
據隐珠所了解的,夏無殇是個孤兒,從小加入項毅的軍隊,因軍功一步步從一個最低等的步卒,升至帳前右将軍,以項毅的脾氣,幾乎也把他當自己第三個弟弟看待。其用兵紮實,富于實戰,不乏智謀,對敵冷酷,曾有修羅之稱。關于他的傳聞在北地有不少,流傳較廣的一則是,早年他與人同行,遇到盜賊,情急詐稱自己是老驅狼侯(項毅的爹)的侄子,盜賊心生畏懼,獨放了他,卻把其他人盡數活埋。
而蘇龍膽更像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不僅因為她是個女人,更因為她曾經是個“無衣”——“無衣”是一支傭兵團,在北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十年前,曾經有漠北的兩萬大軍進犯邊陲,邊關諸侯久等援軍不到,不得已雇傭了三千“無衣”,
幾乎花去了半座城池的白銀,許多人都說他瘋了,那些為錢而來的傭兵怎麽會為你賣命,但事後證明,多數人錯了,三千無衣立起巨大的堅盾,抵擋漠北騎兵一次又一次的沖鋒,血流成河,卻沒有一人逃走,在沖鋒的間隙,他們大笑着互相競争誰的頭顱會被标價更高。最終,殘餘的漠北騎兵依次上前來,在盾牌前自行割下只有敗戰才會被剪掉的發辮,以示心悅誠服,而剩下的不到六百名“無衣”戰士,挺立在血泊裏沉默着,迎接他們的進獻。自此以後,這支傭兵團在北地名聲大噪,小兒争相紋上昙花的标記,總有妓女誇言哪天接待了無衣的客人……
一聲慘叫突然打斷她的思緒,看過去,正在經過校場,聲音便是場上一個胖子發出的。
“不要——不要打我——”他像殺豬一般嚎叫,“我只是個商鋪夥計,是他們抓我進來的……”但他的聲音很快被更大的哄笑和叫鬧蓋過了。“肥豬,起來啊?”“殺了他吧!”“別啊,看我用長槍操他幾次!”老兵們粗野地喊着,踢打那個胖子,用槍尖刺他肥厚的屁股。
秦隐珠皺了皺眉頭,但旋即換上尋常的冷漠面孔,這樣的事情在軍營,想必每天都在發生。軍隊裏不容忍廢物,不,世界上不容忍廢物,看那個胖子的樣子,上了戰場也活不下來,那麽早死幾天晚死幾天有什麽關系。
不知怎的,這讓她突然想起小時的事情來了。七歲以前,她都沒見過父親——據說出生之時,父親是來過的,但聽說又是個女兒,他甚至沒有抱起她來看一眼。而這也是母親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當時的情景在之後的荒涼歲月裏,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提起,直到寂寥地死去。
不過當然,之後父親還是見過自己的,尤其在她顯露出卓越的才識之後,她辯倒他帳下那些無能的腐儒,做出文學泰鬥也贊嘆的文章,令他對她的期許與日俱增,在項毅攻城之時,這種重視達到了頂峰:當她提出一個人去做說客,他痛哭流涕地抓住她的手,讓她一定要盡快出發,說全城的性命都在你身上了。
然而,她咬住嘴唇,那求拜神佛一樣的态度中,為什麽看不出一點對女兒的擔心呢?
她在馬上回望了一下,石門,那個她生長的小城,已經遠到成為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點。
父親應該想不到,她選擇不回石門,而是去長樂吧。也好,他的生育之恩,我已然報盡,今後是死在刀槍之下,還是顯耀翻天覆地之能,都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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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隐珠這樣想着,回過頭,項毅的話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這就是了!”看去,面前已經出現大片的圍場,遠處傳來踏踏蹄聲,然後幾個黑點從白雪上出現,漸漸變大。
“讓開!”項毅喝了一聲,隐珠才看清,跑在最前的是一只灰白色的大狼,被追得呲牙咧嘴,不過還未等她感到吃驚或害怕,一支粗翎羽箭已經自身後飛出,不偏不倚正中狼喉。
大狼晃了幾下,追獵它的方向又來了一只箭,插在背部,它掙紮片刻,才終于倒下去,還熱着的血流出來,染紅雪地,冒起騰騰白氣。
隐珠随着項毅奔過去,另一方向的騎手獵人們也都近了,先頭的幾個提着自己的獵物,還有一些獵物已經被剝皮,毛皮馱在空出的馬背上。
“項傑,你何必補那一箭,白費了一張好皮子,”項毅下馬,去了黑色手套,翻檢狼皮,啧啧道。
被稱為項傑的人一笑,他的打扮像傳說中的花俏,綠錦袍,獅蠻帶,頭盔上還裝飾着大顆紅寶石:“大哥還在乎這一張?全天下的皮子都快要是大哥的了。”
項毅大笑:“看來你們都聽說了?”然後他拍着隐珠的肩,按她希望的那樣稱呼,“這位就是一語點醒夢中人的……哦……秦先生。”
“無殇和龍膽呢?”他又掃視一圈,問。
“說誰誰到,”項傑笑道,果然,從圍場的一邊馳來一匹黑馬。
等馬近了,隐珠看清,上面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不難看,也談不上帥氣,不單薄,也談不上魁梧,唯有氣質倒還沉靜……如果他就是雙壁之一的話,這第一眼真是令人有些失望。
馬上青年靠近了,證實了她的失望,他住了馬,行禮道:“末将夏無殇參見将軍。”
“蘇哈呢?”項毅看了看他身後,問。
“龍膽有些事,今天沒來,不過将軍的打算,她已經都聽說了。”
可惜見不到蘇龍膽……隐珠在一邊想。
“将軍,末将想跟您求個人,”夏無殇又道。
“誰?”
“一個新兵,現在在黑虎營。”
“該不是那頭肥豬吧,”項毅立起眼睛。
無殇笑笑,“他是個商鋪的夥計,難得軍裏認識字的。反正現在在黑虎營,早晚他也被那些老兵打死,不如給了我。”
“好吧好吧,”項毅無奈地擺擺手,“這點小事,你不要煩我了。”
這時,軍士已經架起火來,溫暖得令人心頭打顫,獐子的肥油滴下去,每一滴都讓火舌奮力向上一舔,噴香的氣味也彌散開來。
“來來,吃,”項毅上前,掰下一條還未熟透的鹿腿,大嚼起來。
“雪封山了,這該是今年最後一次在這裏打圍,”項傑說。
“說不定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呢,”項毅大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