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倔強的時鐘
在來到失落天堂之前,伊萬碰上了東斯拉夫難得的好天氣。天氣溫暖無風,除了天空中陰沉的鉛色雲塊外,一切都好。
清晨升起了薄霧,乳白色的霧氣遠遠的蔓延開來,完全沒有轉晴的跡象。
汽車在寬闊平原上平穩的行駛着,前方濃密的霧氣讓駕駛車輛的伊萬不得不打開車頭前的橙的破霧燈。
“要下雨了。”副駕駛座上的阿爾沙嚼着嘴裏的餅幹,突然說了一句。
伊萬只是點點頭:“哦,我覺得也像是下雨的樣子。”
阿爾沙在餅幹罐裏精确的找出一片沾滿白砂糖的圓餅幹,遞到伊萬的嘴邊:“要吃一片嗎?”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種餅幹?”伊萬把餅幹銜在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難道你讀了我的心?”
阿爾沙像被燙了一下,縮回了手。
“我,絕對沒有讀伊萬先生的心!”阿爾沙臉頰發紅,結結巴巴的辯解:“是瓦西裏告訴我的。”
車後座的瓦西裏點點頭:“每次聚餐長官都搶着吃這種餅幹。”
“真的,我絕對沒有對伊萬先生用過讀心術!”阿爾沙沒有接瓦西裏的話,只是不斷解釋着:“我可以發誓!”
伊萬搖搖頭:“我只是随便問一句而已。”
阿爾沙小聲的說:“指控別人使用讀心術是十分失禮和冒犯的行為,伊萬先生,我現在很傷心。”他摘下了墨鏡,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喂!這麽一點小事情也值得你傷心嗎!”瓦西裏大聲說着,用力的拍了拍阿爾沙的肩膀:“別這麽小氣!”
阿爾沙揉着肩膀,疼得眼淚直流:“瓦西裏先生,你生氣了嗎?為什麽毆打我?”
“我沒有生氣!”瓦西裏把手指插進紅發裏,急促的說:“也沒想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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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萬踩了一腳剎車,汽車停了下來。
“阿爾沙,請不要這麽敏感。”伊萬用溫和的語氣說:“我沒有在指責你。”
“哪怕阿爾沙先生對我使用了讀心術,我也相信你是沒有惡意的。”伊萬安慰着阿爾沙:“不用放在心上。”
阿爾沙沒有說話,而是把手伸進餅幹罐裏抓了片餅幹,慢慢的放進自己嘴裏。
“伊萬先生,請原諒我剛才的失态。”阿爾沙恢複了正常,他重新戴上墨鏡,聲音又變得像平時一樣彬彬有禮:“我有點太激動了。”
“阿爾沙先生,你是我們的朋友。”伊萬誠懇的說:“放松點。”
瓦西裏也跟着伊萬安慰阿爾沙:“對,阿爾沙是我們的朋友。雖然有時性格古怪點,又長着紅眼睛,但是總體來說是個好家夥!”
伊萬瞪了瓦西裏一眼。阿爾沙卻像沒聽到瓦西裏的話一樣,把手伸到儀表盤上撥開了雨刮器,又慢慢的把伊萬身側的車窗玻璃搖了上來。
雨刮器咯吱咯吱的刮着幹燥的擋風玻璃,聽着十分刺耳。伊萬正要說話,卻聽到阿爾沙在小聲的念着一串數字。
“三……二……一……”當阿爾沙念完最後一個數字時,豆大的雨點已經落在了車窗上。而車後座的瓦西裏因為開着後窗,被吹進來的雨滴淋了一身。
瓦西裏叫了一聲,連忙搖上車窗。雨點噼噼啪啪的打在車窗上,透過窗外看出去,到處是灰蒙蒙的雨簾。
“我讨厭下雨。”瓦西裏脫下外套用力擰幹。
伊萬想了一陣:“說到下雨,我第一次看到下雨時是十六歲,當時可把我吓壞了。”
“十六歲?”阿爾沙不解的問伊萬:“你住在沙漠裏嗎?”
伊萬搖搖頭:“我住在貧鈾鎮的地下避難所。小時候,我每天的活動範圍只有自己的房間一段走廊。只在書上讀到過陽光和雨水的概念。”
“所以長官才會暈船!”瓦西裏自顧自的說:“他是在鐵盒子裏長大的。”
阿爾沙怔了一下,随後低下頭:“我不該這樣說。”
“阿爾沙先生,你不用太在意別人的想法。”伊萬伸手把雨刮器調大了一檔。在雨刮器和擋風玻璃的刮擦聲中,全車陷入了沉默。
“伊萬先生不是‘別人’。”阿爾沙鼓起勇氣:“你和那些人不一樣,我沒法不在意你的想法。”阿爾沙頓了頓:“在一百年前,心靈異能者的處境十分嚴苛——幾乎所有的異能者都被隔離,身上佩戴特殊标志,還面臨着無處不在的監視。哪怕現在,不反感我們的人也很少,伊萬先生是難得的例外。”
“那能怎樣?”伊萬嘆了口氣:“我又活不到三百多歲。在你們這類人眼裏,普通人可能就像只能活幾年的寵物吧。”
阿爾沙臉色灰敗下來,他手中的餅幹罐開始不安的震動,幾片餅幹跳出了罐子,懸浮在半空中。
“長官,你說話真難聽!”瓦西裏在後座上不滿的大叫:“你把阿爾沙先生想得太壞了!雖然他性格古怪,還長着吓人的紅眼睛。”
伊萬突然猛踩油門,發動機低沉的咆哮起來,沿着公路高速行駛。
阿爾沙的身體因為慣性重重撞到儀表盤上,他低低呻吟一聲,轉過頭不解的看着伊萬。
“這是實話。”伊萬緊緊咬着牙:“雖然我很想把你當成朋友,但我們畢竟不是一樣的人。”伊萬把車越開越快,語氣平靜:“你不用在意我,也不用考慮我的想法,你甚至可以只把我當成工具,當成随時都可以遺忘掉的一件物品。”
阿爾沙垂下頭,胡亂抓起一把餅幹往嘴裏塞,車廂裏回蕩着咔嚓咔嚓的聲音。
“真是殘酷!”阿爾沙的嘴裏塞滿了餅幹,伊萬的耳朵裏卻清晰聽到了他的說話聲:“原來伊萬先生和其他人沒有什麽兩樣,連那個紅頭發的家夥都不如。”
汽車前蓋突然冒出一陣青煙,随後車速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伊萬皺着眉頭把外套頂在頭上,準備下車檢查。
“不用檢查。”阿爾沙慢慢的說:“伊萬先生開太快,把引擎的兩根導線燒壞了。”
瓦西裏氣得在車座上亂捶:“那你應該早點出聲提醒!”
“剛才的伊萬先生好可怕——”阿爾沙往副駕駛座上縮了縮:“我怕他突然把車開翻。”
伊萬把連帽外套放在儀表盤上,淋着雨走下車,掀開車前蓋,彎下腰檢修起引擎。
雨越下越大,伊萬身上的灰色薄襯衫已經被完全打濕,頭發也變成一绺一绺垂在額頭上,往下不斷滴着水珠。
“真麻煩。”通過在地下避難所的機械知識,伊萬得出了和阿爾沙一樣的結論。剛才不計後果的高速駕駛令引擎導線過載,發動機停止了工作,只需要兩根導線,汽車就能修好。
而這也是最大的問題,車上沒有用于更換的導線。
伊萬陷入了懊悔,他後悔剛才的情緒化行為,更後悔對阿爾沙說的話。
最近自己的情緒總是不穩定。明明知道那個人有操縱心靈的力量,卻不知不覺的被阿爾沙影響——這不是合格特工的行為。
“伊萬先生,附近有人在賣導線。”阿爾沙冷不丁的說:“他們正在往這邊過來。”
伊萬抹了抹前額頭發上的水珠,并不說話。
“我不知道伊萬先生為什麽生我的氣。”阿爾沙對于伊萬的冷漠反應相當在意:“請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麽?”
“我……”伊萬煩躁的解開了襯衫的扣子:“夠了!”
“我從第一面看到你開始,就被你影響了。”伊萬索性将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你離開我的視線,我就會感到焦慮。你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我的注意力就莫名的落在你身上。清醒的時候,我一直注意着你,就連睡覺時,你也在我的夢境裏出現。”
阿爾沙的臉突然紅了:“伊萬先生——”
“所以這一定是你對我使用了心理暗示。”伊萬的眼裏充滿了反感:“修改一個人的潛意識,對你們這種人簡單得就像穿衣吃飯。你有什麽打算?”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阿爾沙臉上的紅暈頓時褪去,臉色蒼白。他手裏抱着的餅幹罐慢慢的凹陷下去,被無形的力量扭曲成漩渦狀。
“當然!”伊萬大聲的回答着阿爾沙:“你能屏蔽他人的視覺,還能用兩張白紙騙來錢,甚至還可以制造幻象。所以,你在改變我的思想!”
“我承認我的能力就是用來做這個的。”阿爾沙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是我可以發誓,我從來沒有在伊萬先生身上使用這些能力。”在他說話的同時,手中的餅幹罐已經完全被無形的力量碾壓成實心的鐵球:“伊萬先生,你知道強制改變他人思想的心靈學者會怎樣嗎?”
阿爾沙深吸了一口氣:“我最有天賦的學生,在九十歲時愛上了一名普通人。他根本不顧自己當時的能力等級,不計後果的向那個人使用了精神暗示,強迫那個人也愛上他。”
“後來呢?”伊萬問:“然後那個普通人就老死了嗎?他可活不到一百五十歲。”
“如果是那樣還好點。”阿爾沙說:“強制改變思想的能力至少要西格瑪級才能勉強做到,同時還可能對雙方都帶來永久不可逆轉的心靈創傷。結果,我的學生和那個人最後都變成了癡呆。”
“所以,我不會那麽冒險的去改變伊萬先生的思想。”阿爾沙丢開了餅幹罐,用盡量輕快的語氣說:“我會用‘一般人’的方法和伊萬先生相處的。”
“那,你怎麽解釋我剛才所說的話?”伊萬的想法動搖了一些,卻還是不解:“我随時都在注意你!不僅僅是工作上合作夥伴關系。我很擔心這種事情會帶來危險——我總是先注意到你,而忽視到周圍的環境。”
“那,以後我就随時使用心靈屏障?”阿爾沙呆呆的說:“除了上廁所和洗澡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出現在伊萬先生面前。
“這不是更麻煩了嗎?”伊萬說:“你不在我面前時,我就莫名其妙的心慌。”伊萬頓了頓:“并且這樣叫我怎麽保護你?”
“賣導線的人來了。”阿爾沙指着不遠處的人影。
伊萬擡起頭順着阿爾沙所指的方向望去:“這麽大的雨還會有商人?”
“是我叫過來的。”阿爾沙平靜的說:“我認識他。”
從雨簾中走過來的人影越來越清晰。那是個穿着深灰色的風衣高挑的青年,在大雨中也沒有撐傘。
“怎麽回事——”伊萬的精神繃緊了。不祥的預感,那人身體周圍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
雨滴落到那個人身邊時自動扭曲了軌道,每一滴雨都向外呈放射狀濺射,像是被透明的屏障保護,雨珠被隔絕在那個人身體之外。那個人身上的衣服幹燥得就像從晴天裏走出來一樣。
伊萬戒備的向後退了一步。那個人完全沒有在意伊萬的舉動,徑直走到了車邊,向阿爾沙點了點頭。
“雅各先生。”阿爾沙向青年微笑起來:“帶來了我想要的東西了嗎?”
“有。”被稱作雅各的青年簡短的回答了阿爾沙。
伊萬皺起眉頭,問阿爾沙:“這個人是誰?”
雅閣眯起了細長的眼睛,一言不發。伊萬這時發現雅閣的眼珠形狀竟然是不規則的青色橢圓形。
感到了危險的氣氛,阿爾沙及時的發言:“我來向伊萬先生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朋友,心靈學者,行走商人雅各。”
“‘心靈學者’是你們國家的說法。”雅各公式化的微笑着:“阿爾沙,我讨厭你這種稱呼。”
阿爾沙有些尴尬的低下頭。
看到阿爾沙的情況,伊萬突然莫名的厭惡起這個有青色眼珠的男人。
“在我們國家之外,像你這種人根本連被稱呼的意義都沒有。”伊萬擋在阿爾沙面前:“東斯拉夫或者其他地區的人可沒有新西伯利亞這麽溫和。”
雅各青色的眼珠突然縮小,又迅速擴散,遮蔽了整個眼白。
兩尺高的淡青色的火焰突兀的從雅各的掌心升起,不斷變幻出各種形狀。
伊萬将手放在腰間的動力手杖上,準備随時朝雅各發起攻擊。
核戰後最危險的輻射變異之一,心靈火焰操縱者。他們通過心靈制造足以熔化钛合金的超高溫火焰攻擊敵人。好在這類人數量非常稀少,就連新西伯利亞的官方心靈學者記錄裏也不到十個。
“雅各先生,別這樣。”阿爾沙向雅各搖搖頭:“哪怕是在開玩笑。伊萬先生對我們這種人很敏感。”
“我不喜歡你的高級讀心術。”雅各臉上重新現出了笑容,揮手讓火焰熄滅:“我在你面前簡直一點秘密也沒有。”
伊萬慢慢的将手從動力手杖上移開,另一只手卻悄悄的握住了腰間皮帶上的匕首。在他眼中,雅各的危險程度只比坑道蟲低一點。
“那是因為雅各你的心靈屏障太脆弱了。”阿爾沙說:“很公平。你有操縱火焰的能力,在心靈防禦和讀心方面卻不夠強。”
雅各咳了一聲:“我們說正事。”他從衣袋中摸出一卷全新的導線,向伊萬伸出手:“三百通用幣。”
“三百!”伊萬差點大叫起來,這和搶劫根本沒什麽兩樣。
“我,沒有那麽多錢。”阿爾沙在衣袋中翻出一疊揉皺的草紙,向雅各遞過去:“我只有這些零錢——”
“住手!”雅各用手按着太陽穴,青色的眼珠激烈的跳動着:“別想對我來這招。阿爾沙,叫你身邊的那個男人把錢遞給我。”
“被識破了嗎……”阿爾沙的臉漲得通紅。
伊萬不情願的拿出了三百通用幣,交到雅各的手裏,然後掀開引擎蓋進行車輛維修。
在雅各仔細數錢的同時,阿爾沙則開始和他聊天。
“最近生意怎麽樣?”阿爾沙問:“有什麽稀有的食物可以賣給我嗎?”
“我不會賣東西給你。”雅各毫不猶豫的說:“我怕收到一堆廢紙。”
阿爾沙低下頭:“有時候也不是廢紙吧。明明有幾次是面包的包裝紙。”
雅各用青色的眼睛瞪他一眼:“這種事情有一次就夠了!我真不明白怎麽會和你成為朋友的。”
“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阿爾沙認真的說:“比起賺錢,雅各更希望有個朋友吧。”
“你也許是對的。”雅各點點頭:“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當行走商人,每年三次,從新西伯利亞走到東斯拉夫。”雅各頓了一下:“錢對我們來說有什麽意義?我就是想和不同的人交流而已。”
“所以親愛的雅各,既然不在乎錢的話,請把價錢算便宜點。”阿爾沙眨着鮮紅的眼睛對雅各說:“或者再額外送我件東西。”
“你沒對我用精神控制吧。”雅各皺起眉頭,身後冒出青色火焰:“為什麽……我會莫名其妙的贊同你的意見?”
阿爾沙堅決的搖搖頭:“我不會對雅各用精神控制的。即使用了,你也不會察覺。”
雅各沉默了一陣:“我沒有把收到的錢再拿出去的習慣。這對商人來說很不吉利。”他從随身的背包裏摸出一只包着塑料袋的紙盒遞到阿爾沙手裏:“送你這件東西。”
阿爾沙微笑着接過紙盒,正在修車的伊萬突然警惕起來:“裏面裝的是什麽?”
“和你多大沒關系。”雅各搶在阿爾沙之前說:“又不是給你的。”
“我有義務檢查違禁品。”伊萬說:“有可能是毒藥或者爆炸物。”
雅各把雙臂抱在胸前,鼻子裏面哼了一聲:“我才沒必要送阿爾沙這些東西。他比毒藥和炸彈可怕多了。”
“伊萬先生,雅各在開玩笑!”阿爾沙慌亂的解釋着,同時抓緊了手裏的紙盒。
雅各告別阿爾沙後,伊萬也修好了汽車。
“紙盒裏是什麽?”伊萬問阿爾沙。
阿爾沙遲疑的看着伊萬:“是天黑之後才能用的東西,現在不能打開。”
“天黑之後才能用的東西?”伊萬撫着下巴思考:“難道是夜視鏡?”
“不對。”阿爾沙搖搖頭:“雅各知道我不需要夜視鏡。”
“天黑之後才能用的東西,一定就是‘那個’!”瓦西裏大聲的說:“長得像根棍棒,上面又有按鈕,還需要充電的那種東西吧。”
阿爾沙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瓦西裏突然覺得身體一輕,然後整個人被不知名的力量掀起,腦袋撞到了車頂。
“別想隐瞞了。”瓦西裏指着阿爾沙手裏的紙盒說:“明明是手電筒。”
“等到了晚上再告訴你們裏面裝的是什麽。”阿爾沙可疑的喘着氣:“你們都猜錯了。”
換上了新導線,汽車在雨中平穩的行駛着。阿爾沙将紙盒緊緊抱在胸前,不時用手撫摸着紙盒表面花花綠綠的塑料封皮。
“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麽?”瓦西裏坐在後座盯着兩掌高的紙盒,腦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的猜測。
一定要找機會探明這件東西是什麽。那個青色眼睛的商人是個能操縱心靈火焰的危險人物,幸好他不是敵人。
穿着濕透襯衫駕駛的伊萬突然重重的打了個噴嚏,車身猛的抖動了一下,随後伊萬踩住了剎車。
“伊萬特工,你的鼻腔粘膜和上呼吸道有中等範圍病毒感染。”德爾塔冷不丁的說:“建議中止駕駛。”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伊萬說話的聲音比平時要粗很多:“小小的感冒,沒有問題。”
德爾塔仍然是平靜無比的神情,金屬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伊萬:“病毒會在你的體液裏面不斷分裂複制,造成呼吸道粘膜水腫充血和呼吸衰竭。”
“德爾塔說得沒錯。”阿爾沙擔心的看着伊萬:“你的鼻腔裏現在已經分泌了很多淋巴細胞死亡後的粘液。”
伊萬正要說話,卻又是一個噴嚏打出來。這回伊萬噴出了兩行粘稠的鼻涕,啪的一聲黏在身前的擋風玻璃上。
“真惡心——”瓦西裏搖開車窗透氣,德爾塔卻将手伸到擋風玻璃上,用指尖沾了一點黃色的鼻涕,仔細的觀察着:“顯微結果,病毒活性在十萬單位左右。伊萬特工,你感冒了。”
阿爾沙縮在座位上,滿臉想吐的表情:“德爾塔,你能順手把鼻涕擦幹淨嗎?”
“标準取樣分析只需要零點五毫升樣本。”德爾塔說:“樣本量過多會導致分析過程占用機體大量資源。”
“只是擦幹淨就可以了。”瓦西裏不等德爾塔說完,已經握住了他的手腕,用機器人的手掌當抹布,仔細的擦着擋風玻璃上的污漬。
最後,瓦西裏換下了伊萬,副駕駛座也換成了德爾塔。伊萬還想逞強,卻發現額頭滾燙,身體也漸漸無力,于是只能躺在車後座上。
“德爾塔,我記得你能制造藥物。”阿爾沙對機器人說:“請為伊萬先生做一些感冒藥片。”
機器人點點頭:“缺乏原料。需要病人的病變組織來制造抗體。”
“什麽意思?”伊萬的神志有些混沌不清。
“我需要伊萬特工的體液和鼻腔分泌物。”德爾塔從衣袋裏摸出一支針筒遞到阿爾沙手裏:“抽取50毫升靜脈血。”
伊萬用懷疑的眼神看着粗大的針筒:“需要這麽多嗎?”
“怕痛的話,我可以幫伊萬先生隔絕疼痛。”阿爾沙說:“以前我經常這麽幹。”
伊萬不情願的撩起袖子:“快點吧。”
“德爾塔,你來抽血。我用精神屏障隔絕伊萬先生的疼痛。”阿爾沙說。
德爾塔點點頭,然後接過阿爾沙遞過來的針管,伸手解開了伊萬的腰帶。
“你在幹什麽?”伊萬來不及反抗,已經被機器人翻了個身,随後褲子被毫不留情拉開。
“取樣。”德爾塔用手按了按伊萬的臀部:“尋找靜脈血管。”
暴雨從中午持續到傍晚,終于在夜幕降臨後停止。幽藍的天空中布滿繁星,雨後草原上的空氣也蕩漾着新鮮草葉的香味。
阿爾沙示意德爾塔在一處開闊的草地上停車:“就在這個地方。”他說話時,手裏一直拿着雅各送給他的紙盒。
“盒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伊萬的好奇心已經被徹底的鼓動起來。
“這個東西要晚上才能用。”阿爾沙把紙盒放在空地中間,然後小心翼翼的拆開了紙盒的一角,拉出炭黑色的引線,然後用鎂棒點燃了它。
伊萬腦子裏面嗡了一聲:“炸彈!”他拉開車門,迅速跑到阿爾沙身邊,一腳将紙盒遠遠踢開。
“伊萬先生!”阿爾沙驚叫了一聲,怔怔的看着不斷冒着青煙的紙盒飛向遠方。
“這是違禁爆炸物!”伊萬喘着粗氣:“我之前就不該讓你接受那個人的東西。”
阿爾沙正要說話,遠處卻傳來一聲低沉的爆炸聲。伊萬看到一枚熒光紅的照明彈正從紙盒落地的位置朝這邊飛來。
“危險!”伊萬把阿爾沙按倒在草地上。熒光紅照明彈正好從他們頭頂上掠過,在離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爆炸了。和普通的照明彈不同的是,紙盒中的彈頭明顯做過特殊處理,爆炸後不是立即熄滅,而是迸出更多的熒光色碎片。
空氣中彌漫着硝石和硫磺的氣味,伊萬的心突突直跳。
“你明明知道那個東西會爆炸!”伊萬大聲的對阿爾沙說:“知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阿爾沙像吓壞了一樣,不斷的搖頭:“那個東西不是伊萬先生想象的那樣危險!”
第二枚綠色熒光照明彈從他們身後飛來,在離伊萬還有兩米的地方爆炸了。強烈的閃光讓伊萬眼前一花,不由自主的用手臂擋在眼睛面前。
熒光彈的彈道突然被無形的力量扭曲,以反抛物線的方向向天空中射去。伊萬警惕的看着淡綠色的光彈越飛越高,最後在半空中綻開放射狀的花朵。
“這才是正确方向。”阿爾沙用手撫摸着伊萬的背讓他鎮靜:“伊萬先生剛才把煙花踢歪了。”
“煙花?”伊萬重複了一次阿爾沙口中的陌生單詞:“是什麽?”
德爾塔冷不丁的插了一句:“歷史數據庫檢索詞條——舊時代化學爆炸品。”
“聽上去是一種武器。”瓦西裏說:“是用來進行短暫照明的嗎?還是用于标定陣地位置?”
七八枚閃着橙紅,天藍,深紫的光彈從遠處不斷朝天空射出,每一枚光彈都在漆黑的夜幕上勾勒出耀眼的花朵。
“我想應該是用于通信的信號彈。”伊萬考慮了幾秒鐘:“不同的顏色代表的意思也不一樣。或者是用來測定夜間風向彈道的曳光彈。”
“都不是。”阿爾沙搖了搖頭:“那是舊時代用來娛樂的東西。在很久以前,我在聖彼得堡的海灘上放過煙花。”
“這個玩意要怎麽娛樂?”伊萬疑惑起來:“我看不出有什麽好玩的地方。軍火庫裏面有比這個明亮得多的彩色信號彈。”
“要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看煙花,才算是真正的娛樂吧。”阿爾沙突然嘆了口氣,情緒低落下去:“不然一個人看煙花情緒只會越來越差。”
“原來你喜歡那個青色眼睛的家夥。”伊萬說:“所以他才會送東西給你。”
“沒有這回事!”阿爾沙斬釘截鐵的說:“我和雅各是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