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說第三十:情種某
锵——擦!
聞戰未落的話音被一刀猝然斬斷——金鈎人的發難快得毫無預兆, 男孩的身影突然晃出了三四道的殘影,形如鬼魅的彎鈎無聲無息地欺到了聞戰近前, 自下而上直挑少年的胸腑!
聞戰一壓冷峻飛掠的眉刀, 列禦寇反腕向背一橫,是中原劍術裏常見的“負劍”動作——金鈎本來明晃晃地攻向聞戰的正前方,最後一秒卻在聞戰後頸現形, 列禦寇不動聲色地向背橫擋,恰好格住了金鈎人刺勢磅礴的彎鈎!
聞戰厲喝一聲, 舌綻春雷:
“滾!”
金鈎人的身體本就稚小, 輕飄飄地挂在少年的軟劍之上;聞戰俯身、擰腰、擡臂、振劍,金鈎人被聞戰甩向了淩空——
男孩的身形怦然暴散開去,皓月長空之下, 漫目都是撲棱飛舞的毒蟲,駭然幻化成了十幾個一模一樣的金鈎人!
十幾個金鈎人一齊擡手鼓掌:“哈哈!有趣!有趣!”
細密如齒的機鋒交錯着兜頭咬下, 聞戰居然一扯嘴角笑了起來——
他突然能體會到, 薄燐那個老陰/逼到底在想什麽了。
無論哪路牛鬼蛇神殺上來,薄燐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情況十萬火急,他照樣四平八穩,究其原因, 只是因為——
無論來了什麽,他薄燐都能一刀切了!
聞戰振袖飒飒出刺, 纖細筆直的劍鋒卷起八方的風雨, 月光在顫動不已的劍尖眩開十字狀的白寒來!
破軍劍天回北鬥!
凄清杳茫的夜色被悍然的豪光一氣撕裂, 十幾個金鈎人的胸口上都各自出現了一柄列禦寇:古意而雍容的劍身包裹在升騰不已的煉炁裏,一點點地從“虛幻”凝為“真實”——
聞戰氣力陡地一發:“破!”
浩瀚恣肆的劍氣從少年劍身上猝然炸開, 仿佛是行軍的號角, 那十幾柄如虛似幻的列禦寇得此號令, 一齊炸成了炫目的星花火粒——惝恍迷離間仿佛有七顆星辰熊熊燃起,瑰麗的星雲把金鈎人的身形轟得盡數破碎,漫目都是連綴交織着的金線流彩!
這一炸結結實實地轟破了金鈎人淬體的法身,男孩的身形重新清晰起來,喉嚨裏竄出一箭漆黑的血!
金鈎人自淩空下墜,恍惚地想:
已經多久沒有人這樣傷到過他了?
——十年,還是二十年?
他運得是槐木堂詭谲難測的“往生迷夢步”,打的是聲東擊西的套路,居然被這個小少爺一眼看穿;金鈎人由此推測到聞戰修了某種眼功,化出“枯榮屍骸身”,每個衍生的分/身都是“真實的”——就算聞戰仗着眼功一劍刺向了本體,也會被其餘“衍生”一鈎枭首。
——可是聞戰一劍勘破了他的枯榮屍骸身!
金鈎人發出了被激怒的尖叫來,仿佛是被搶走了玩具的孩童。活蠱罐舒展奇長的手臂,把金鈎人蜷進了懷中,金鈎人遷怒似的踢蹬活蠱罐,後者發出類似于悲傷的低鳴,又像遠古失意而悵然的巨獸。
聞戰:“……”
少年震驚之下,連家鄉話都罵出來了:
他之媽屬,如此牛之逼?
還真是金鈎人一怒之下,反倒擡舉聞戰了——聞二少爺又不是薄燐,哪裏知道這麽多江湖上的奇門詭道,金鈎人的路數古怪又奇異,少年頭皮都吓得炸了起來:
聞戰就是靠着本能,應了金鈎人聲東擊西的一彎鈎。他又懶得分辨金鈎人的真身到底是哪一個,索性一起捅了,管他娘的,反正總能蒙對一個——聞戰也沒想到“枯榮屍骸身”的每個分/身都是真實的,各個分/身所吃的傷害都會真真切切地反饋到金鈎人本體上,無意間讓金鈎人倒了個血黴。
不過這個“天回北鬥”,确實是聞戰自己琢磨出來的。之前聞戰在煙羅鎮與悍将的死鬥裏,悍将那一手刀風炸人實在給聞戰留下了過于深刻的印象(你差點被炸死你也深刻),聞戰在沁園春一邊窩着長靈芝,就一邊尋思着如何偷師:
破軍劍是以點破面的功夫,如果輔以這麽一炸,龍王爺也得給本少轟下來。
他今日才敢将這招用在活人身上,威力着實把本尊吓了一跳。
聞戰還不知道自己往自家破軍劍添了如何濃墨重彩的一筆,少爺只顧着感嘆自己聰明絕頂武功蓋世,一劍戳死薄燐也只是時間問題。
不對……。
聞戰渾身寒喇喇地一凜,下意識地張望出去,冷銀的月色撲滿了少年的眼睛,究竟是哪裏不一樣了?
等等……
——金鈎人呢?
活蠱罐懷裏空空如也!
活蠱罐的表情本來迷茫而呆滞,聞戰居然從這個怪物臉上看出了屬于人的憂慮:
“別玩了……”怪物含混地念道。
嘩!
殺氣仿佛斷頭鍘哐當而落,聞戰瞳孔驟然一縮:
來了!
聞家的破軍劍是沒有任何特殊步法的——相比雪老城的風卷塵息刀要輔以踏雪尋梅步,北辰峰的春秋意氣劍要配合龍骧虎步,太原正聞的破軍劍就顯得格外不講究。
對此聞老爺子又說了句醒世名言:
“你不跟劍一起飛,你娘就在天上飛。”
眼下聞戰的身法跟着列禦寇一齊出勢,少年勁節如竹的身形和纖細筆直的劍身一同偃仰騰挪,潇灑恣肆得仿佛飒飒然亮翅的白鶴。聞戰順着殺氣旋身、墊步、回頭一劍,列禦寇在洶湧不息的流風裏繃出一線筆直的鋒寒,無匹的氣勁順着柔韌的軟鐵疊卷進濃稠的夜霧裏——
他刺中了,一只蝴蝶。
蝴蝶?
蝴蝶。
绮麗又脆弱的蝴蝶掙紮在少年纖細的劍尖,詭綠的血液沿着劍鋒幽幽地涎下,列禦寇的劍身上立刻騰出袅袅的白煙,上乘的紫薇精鐵像是家常的豆腐,無聲無息地溶蝕掉不規則的一小塊。
聞戰整個人像是凝固在了原地,少年保持着潇灑落拓的劍指姿勢,對此駭人的異象沒有半點反應。
撲棱棱——
大片大片的血色蝴蝶翩然飛來,仿佛是無數吹散在風中的赤紅牡丹。它們輕巧地停遍少年的全身,似是一抔紅紗披拂在聞戰身上。
聞戰依舊不動。
他的視野裏也出現了大片大片撕裂的紅色,那是聞家種遍山林的洛陽錦牡丹。接天的正紅盡頭是一道伶仃而妩媚的人影,來人長發是明燦燦的白金色,全太原最上乘的金線都不能媲美。
聞戰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少年艱難地發聲:
“……娘。”
女子應聲回過頭來,白淨的面龐上只有三個駭人的孔洞:
“阿戰,你為什麽不救我?”
“喂!聞戰——!!聞昀山——!!!”
蘇錦蘿的眼睛震悚地收縮成顫抖的一點,那些停在聞戰身上的殷紅蝴蝶齊齊振開翅翼,居然活生生地把自己掙得四分五裂,體內碧瑩瑩的血液正欲爆開!
此時的列禦寇已經被之前的那只蝴蝶腐蝕得只剩下聞戰手握的劍柄——聞戰被那些蝶血潑到的下場顯而易見,悍将都斬不斷的紫薇精鐵都化作了騰騰的白煙,血/肉人軀定是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
可是聞戰像是被什麽魔物攝住了心神,一動也不動。蘇錦蘿急得火燒眉毛,女孩放下懷裏的小丫鬟,擡步向聞戰疾奔而去:“聞戰——!!!”
啪!
幾片血蝶悠悠地停在了女孩的背脊上,倏然化作男孩的赤足,——金鈎人自淩空現身,一腳把蘇錦蘿踩在了地上,森寒的目光居高臨下地迫來:
“安分點。好玩的才開始。”
你、他、娘——
蘇小将軍不是沒吃過虧,漠北沙場的刀劍又不長眼,戰場不會因為她是個漂亮姑娘就予以寬容。她經歷過身陷重圍、刀乏刃倦、末路窮途,但是長/槍是握在自己手裏的,性命還吊在自己的槍尖之上——
……不像現在這樣。
猙獰的青筋爬上女孩白淨娟秀的面龐,蘇錦蘿死命地催動着自己的炁府,但是她大傷未愈,炁府裏幹涸得連一滴靈子都榨不出來,反而回饋于主人撕裂般的劇痛。
蘇錦蘿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惶恐和茫然:
我……我該怎麽辦?
我要躺在這裏,眼睜睜地看着聞戰被溶成一灘血水嗎?
她是禦賜親封的“大夏龍雀”,驕傲的少女将軍以為自己已經無所不能了:只要跟着義父縱馬揚戈,無論是關東、遼西、蠻南、漠北,她都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蘇錦蘿突然發現,原來兜兜轉轉,她還是那個被義父發現的、無能為力的、只會坐在地上哭的畏兀兒小女孩。
“這是‘碧血丹蝶’,是拷問人心的東西,很好玩的!”金鈎人覺得有些無聊,男孩反而想跟蘇錦蘿聊聊天,結果女孩不理她,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中蠱者的心魔越重,碧血丹蝶的毒性越強,哈哈哈!”
蘇錦蘿紅着眼睛。
“他告訴過你沒有?”金鈎人低下頭歪過臉來,稚嫩秀氣的眉眼間顯出幾分孩童的天真和殘忍,“他經歷了什麽有趣的故事,碧血丹蝶的血液能到銷魂蝕骨的程度?”
……她不知道。
聞戰的心事,蘇錦蘿知道得很少。聞戰這個人其實很矛盾,他能把一信紙都寫滿對他那個陰間大哥的辱罵和抱怨,但真正令他痛恨、擔憂、悲痛的事情,聞戰是從不在她面前提及的。
不知是信不過她,還是怕她聽不懂中原人的曲折,或者只是幹脆來書不易,聞戰只揀些能讓她高興的事講——蘇錦蘿确實挺愛看聞戰罵人,聞二少爺罵人向來都比評書有意思得多。
她一無所知。
其實現在細細想來,那些追着聞戰的風言風語,自己是聽進去了一些的:像聞戰這種纨绔子弟,家世、天資、前途都是一絕,哪裏來的煩惱呢?
所以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懷下了如此深重的心魔?
金鈎人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你不理我。”
算了,他也鬧累了,真沒意思。
男孩伸出素白的右手,猝然一握。停栖在聞戰身上的紅蝶聽聞號令,碧綠的血液炸成一小簇一小簇致命的焰火,綿延成死亡的縛網,貼着聞戰當頭殺來!
——聞戰全須全尾,安然無恙。
金鈎人臉色微微一愕,男孩眨了眨眼睛,偏着頭想不出這是為什麽,随即有些惱怒:“喂,你做了什麽?”
腳下的女孩照樣沒理他——男孩生氣地一跺腳,蘇錦蘿全身一抽搐,嗆咳出一大口血來。
……這是天/行槍命字訣:為君赴死。
這是靖安府每個武将都心照不宣的一項秘術,用于戰場上窮途末路之時,用自己的命抵下君王或主帥的一命,以保全整個大局。
蘇錦蘿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用到它,但沒想到這一天居然來的那麽快。
女孩能感覺到自己的肌理在迅速地老化、萎縮、坍塌,她替聞戰結結實實地擋下了碧血丹蝶的傷害,自己的壽元已經燃到了盡頭。
變成皺巴巴的老婆婆了嗎……管他娘的,反正現在聞戰看不到我。
在此之前——
場面超出了金鈎人的見聞和掌控,男孩惱怒地再次踏下了一腳,似乎要把女孩單薄的脊椎一氣蹬斷:“我問你話!”
喀!
金鈎人眼瞳微微一縮。
女孩僅存的左臂反手探來,硬生生地卡住了男孩的腳踝!
在此之前——
蘇錦蘿厲喝一聲,金鈎人重心被猛地一拽,男孩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他震駭地調起靈息,身形翩然幻化成千萬片紛飛的的火蝶……
太慢!
蘇錦蘿仗着“為君赴死”的秘術,燃燒自己的壽元獲得了靈息——女孩的炁府重新運轉而起,這一刻她還是那個疆場上縱橫捭阖的蘇小将軍,她的技巧、速度、氣勁全部攀升至了峰值!
她是大夏龍雀!
蘇錦蘿先一步掐住了金鈎人的脖頸,女孩白淨的面龐上全是猙獰的青筋,齒縫舌尖迸吐出恻恻的字句:
“……在此之前,我要先弄死你。”
注:“他之媽屬,如此牛之逼”——就是他/媽/的,怎麽那麽牛/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