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說第二十八:槐木堂
穿道袍撞鬼, 喝涼水塞牙,吃糖餅燙後腦勺——聞戰這輩子就沒倒黴到這等去他娘的地步, 一時間心裏只剩下了聞老爺子的醒世名言:
老天爺, 你幹脆下場鳥雨,幹/死/我得了。
聞戰聽見了外邊震天的殺聲、瘆人的尖叫、孩提的痛哭,這裏畢竟只是沁園春的一處規模較大的醫館, 根本比不上門派總部——這裏是紫篁城城內,警衛力量着實有限, 所有刀兵加在一起可能也湊不夠十把。醫館內的大夫又大多都是腿腳不便的老人、身手文弱的書生、或者幹脆就是未出閣的姑娘, 這殺雞還要用牛刀的,聞戰只想到了一家——
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邪魔外道,“槐木堂”。
據說槐木堂是沁園春分裂出去的一股勢力, 确乎是有一些道理。沁園春的掌門“春風化雨”鐘無恨,槐木堂的掌門“毒絕天下”鐘不悔, ——連名字都他娘的成對稱美, 關系肯定大大的不淺。
就是不知道沁園春和槐木堂之間到底結下了什麽血海深仇,槐木堂每隔幾月就要殺一批沁園春的弟子,仿佛什麽神秘的祭天儀式:槐木堂堂訓第一條便是“斬草除根”,一但開了殺戒, 裏裏外外都要死個幹淨,連看門的黃狗都要被切了喉嚨——
——醫館住下的聞戰和蘇錦蘿, 當然也包括在內。
聞戰:“……”
幹!
少爺心裏的髒話山呼海嘯, 他倒是想沖出去錘死那幫缺德帶冒煙的玩意, 殺到殺不動為止——但是蘇錦蘿顯然不能跟着他玩命,女孩子現在炁府裏半點靈息都沒有, 落在那群人手裏的下場顯而易見:
那只有跑路了。
經過悍将一役之後, 聞戰無師自通了很多東西, 比如“盡力而為”四個字:
可以幫忙的,他兩肋插刀;愛莫能助的,他也沒有任何愧怍。
沁園春的醫師固然可憐,但是比起別家女孩的安危,還是自家女孩的重要一些。
別院裏沖進來的練家子都在四階以上,聞戰去年剛剛評上了六階,何況如今筋骨根本還沒好利索,一動手即判生死。少年倒也沒再磨蹭,背着蘇錦蘿踹開了窗戶,運起靈息一縱淩風而下——
“……我們,”蘇錦蘿不安地回望,“真不管了?”
沁園春的女孩子待蘇錦蘿很是不錯,但女孩随即又想到自己才是聞戰跑路的原因,咬着舌尖悶悶地不出聲了。
聞戰咬着一绺鬓角,發狠地鎖着冷峻的眉峰。摻着腥血的夜風從少年耳邊呼嘯而過,蘇錦蘿似乎又說了什麽,聞戰一概沒聽進去:女孩子受的是将門教育,把“五強八惡”看得比命還重,他只是個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沒什麽太大的道德包袱——
聞戰只是在想之前給他正骨的大夫。
悍将起碼折了他半條命,給他正骨的大夫雖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煉炁依舊渾厚而綿長,渡入聞戰經脈時似有春水潺潺流過。
她也在身後的血與火裏吧?
那些尖叫、哭喊、慘聲,是不是也有一道出自她的喉嚨?
她會不會心裏閃過一句希冀,她曾經醫好的聞家二公子會來救她?
聞戰輕盈地落在烏黑的魚鱗瓦上,一個念頭也跟着落了下來:
如果當時也有人來救母親,母親是不是就不會瘋了?
——沒有如果。
聞昀山,聞戰在心裏說,你要做,就現在立刻去做。
聞戰心思電轉,立刻有了定奪:
他把錦蘿安置下來,就殺回去——
聞戰被背後傳來的推力搡得猛地前傾!
聞戰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是蘇錦蘿推了他一把——少女以完好的左手為撐,狠狠地推了聞戰一記,整個人從少年身上縱身而起,仰面摔向身下的地面!
聞戰:“……”
幹!
蘇錦蘿就是蘇錦蘿,行事永遠果斷得像是一柄斷水的快刀——女孩擡腿一蹬朱紅色的牆面,在淩空翻轉時的身法像是翩然的飛燕,蘇錦蘿靠着硬功在半空變折身形,輕盈而穩當地落在地上。聞戰往下一看就明白了怎麽回事,蘇錦蘿腳尖一挑地面上殘落的斷刀,旋身、擡腿、一踹!
斷刀拉伸出一箭明銳的厲光,一個槐木堂打扮的喽啰壓根閃避不及,冷鐵洶洶地沒入了他的喉嚨,直接把人給釘在了牆面上!
蘇錦蘿左臂抄起了衣裳殘破的小丫鬟。小女孩子一臉的髒污,歪着頭茫然地看着她。蘇錦蘿剛剛在聞戰背上一掃眼風,恰好看見了剛剛那個喽啰把女孩子拖到了後巷裏,腌臜的意圖不言自明:
但這女孩子年紀實在是太小了,根本沒到明白事理的年紀。蘇錦蘿只剩了一只手,胡亂地拉好了小丫鬟散亂的衣襟。
小丫鬟奶聲奶氣地問:“姐姐的右手呢?”
蘇錦蘿一垂金色的長睫:“右手打壞人去了。”
小丫鬟“哇”了一聲,眼神亮晶晶的。
此時聞戰也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蘇錦蘿已經準備好被他罵的狗血淋頭——結果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蘇錦蘿微微一愕:他生我的氣了?
……他一定是生我的氣了。
女孩條件反射地覺得難過,随即氣鼓鼓地想:
呸,氣死他算了,我又沒做錯!
叽——叽咕——
什麽聲音?
蘇錦蘿和聞戰俱是渾身一凜。
有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來了!
叽——叽咕——
蘇錦蘿的眼睛驟然一縮:
會走動的……塔?
……不對,這是個……
——活人!
來者身高足足有一丈多高,頭顱堪堪旁邊的飛翹屋檐齊平,龐大的身體堵住了整個後巷。他身材高大健碩得像是男子,肚腹卻鼓脹得像是身懷六甲的孕婦,男人身上披挂着漆黑的鐵甲,表情卻癡癡傻傻,正低頭好奇地看着錦蘿看。
蘇錦蘿無端端地生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是什麽怪物?
聞戰面無表情地一橫手臂,蘇錦蘿抱着小丫鬟退到了牆角。
小丫鬟睜着透亮的眼睛:“小哥哥,你坐在這裏是做什麽?”
蘇錦蘿毛骨悚然地低下頭去,牆角居然蹲着一個孩提年紀的小小男孩——她也不知道小丫鬟是怎麽判斷他的性別的,擡起來的那張小臉生得清秀俏麗,黑多白少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
來者笑嘻嘻地應,居然真是男孩的聲音:
“無聊,嗚嗚,無聊!”
他拍起手來:“你們,有趣,哈哈,真有趣!”
憨厚而低沉的笑聲跟着傳來,一丈多高的怪物見男孩笑得開心,居然也癡癡地笑了起來。凄神寒骨的月色瓢潑而下,這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呼一應,仿佛地府裏爬來的一對索命的官差,蘇錦蘿未曾見過江湖的詭谲和險惡,心已經墜向了窮冬的深谷裏。
蘇小将軍惶惶地想:
我不該,我不該跳下來,……我不該把聞戰也牽連進來。
懷裏的小丫鬟固然可憐,但說到底跟她非親非故,她蘇錦蘿要因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女孩,讓聞戰跟着她一起死在沁園春的後巷裏了嗎?
“‘男身女腹’活蠱罐,‘男生女相’金鈎人。”聞戰皺着鋒利的眉宇,少年扯着嘴角笑了一聲,“——錦蘿,還不見過兩位護法?”
小男孩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雙手一對金燦燦的彎鈎舉了起來:“你認識我,啊,你認識我!”
“槐木堂的‘癫癡護法’,神功蓋世,大名鼎鼎。”聞戰不動聲色地向後伸出手去,捏了錦蘿的手心一下。少年沉穩的力道握住了女孩自行戰栗起來的手掌,錦蘿緊促的心跳緩和了一些,“在下與二位無冤無仇,路過而已,可否請二位高擡貴手?”
金鈎人笑了起來:“可以,哈哈,可以!”
聞戰吊着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結果金鈎人眨了眨眼睛,突然反悔了:“不行,不行。”
聞戰:“……”
要不是打不過,他真想一巴掌扇死這小/逼/崽子。
金鈎人雖然是小孩心性、小孩相貌,但絕不是小孩年紀——事實上“癫癡護/法”的歲數比聞戰和蘇錦蘿加起來都要大,炁府裏的靈息肯定深厚無比,二人只不過是被千奇百怪的蠱毒害了相貌,一個變成了怪物,一個永遠都是孩提之形罷了。
“大蠱罐,喜歡。”金鈎人的刀鋒向蘇錦蘿和小丫鬟的方向一指,“你,可以走,你,要留下來陪我們玩。”
聞戰嘆了口氣,他們終究還是沒救下這個小女孩:“錦蘿。”
蘇錦蘿沒動。
聞戰啧了一聲,這種時候就別犯軸了,就算聞老爺子和封老元帥親自來,未必在癫癡護/法面前讨得了幾分便宜
——
不對。
聞戰突然明白過來自己誤會了什麽,悚然回過頭去,蘇錦蘿僵硬地站在原地,金鈎人直勾勾地看着她。
——癫癡護/法是要蘇錦蘿留下來!
聞戰倒吸一口冷氣:“……我家姑娘,脾氣沒個把門,屆時怕沖撞了二位……”
金鈎人突然沉下了臉:“你真啰嗦。”
聞戰的耐心燒到了盡頭,臉色倏然一沉:
聊不動了,去他娘的斡旋!
“喂。”
蘇錦蘿回過頭去,聞戰摘下了右耳下的葉子牌,強行往她衣襟裏一塞,少年扭過頭去沒看她:
“帶着這個,去見我老爺子。”
——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太原的話。
蘇錦蘿愕然睜大了眼睛,列禦寇唰然一聲震鞘而出,筆直纖細的劍鋒上渴飲着一泓寒藍的幽月:
“我今天,要把她帶走。”
“你們盡管來搶……”
詭藍色的煉炁沖天而起,聞戰在躁烈的靈子裏怒喝出聲:
“我們今天就來比比,誰他娘的活得更長!”
*注1:聞老爺子的醒世名言模仿餘華《細雨中的呼喊》,涉及不雅用語,原句可以在家長的陪同下百度;
*注2:“五強八惡”出自諸葛亮《将苑》,“五強”是指将帥應具備的五種德行,八惡是八種在德行上的缺陷。
作者有話說:
列表說在豆瓣看見了我,懷疑我是哪個大神的馬甲,把我高興得一拳打穿高數課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