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一天最終還是沒有前行。一行人在收拾了那些被殺的屍首之後,就轉頭回了縣衙所在的縣城。柳安福身邊的親兵大大方方地帶了一群人上了縣衙,将那些屍首丢在了縣衙當中,笑嘻嘻地說是路上碰到的盜匪,砍殺了來交給縣太爺處置。
那縣令被吓得魂飛魄散,顫巍巍地穿戴了官服出來。等到見到地上那些屍首,更是差一點跌坐在地上。柳安福身邊的親兵笑嘻嘻地看着這一幕,其中一個調笑道:“縣令大人何必給我們行這麽大的禮,我們可受不起。”
雖然這樣說着,臉上卻全然不見什麽受不起的驚惶,只有嘲笑。
縣令定了定神,在衙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對着眼前這群人拱拱手:“諸位壯士,敢問這群盜匪……”話未說完,門外就忽地闖進來一人,将兩個攔路的衙役都撞飛了。
來人氣勢如虹地沖進來,見到堂內這一群人,立刻就是一愣,想做點什麽都頓了一頓。
“徐楚明!”等見到站在那裏的縣令,那人馬上就忘記了剛才的那一點遲疑,撲過去揪住了縣令的衣服:“你這個……”縣令對着他拼命使眼色,臉上的驚惶之色溢于言表。
那人被縣令的神色弄得一愣,然後鼻尖才嗅到那一股濃厚的血腥味。轉頭往血腥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縣令立刻就看到,那人的眼睛都紅了。
冷靜了好一會兒,那人才回過頭,看向抱着刀在一旁笑嘻嘻的那群人。見到對方看過來,親兵們笑嘻嘻地對着那人拱手:“這位爺您好。”下意識地回了一禮,那人陡然回過了神,心中的怒火燃燒起來的同時,背後的冷汗也下來了。
眼前這群人,那身手比自己練過的兵都好。
原本還想着什麽回頭找麻煩的心思,這一路過來,那人也想明白了,這群人只怕都是從軍中出來的,自己輕易不能惹。如今見對方找晦氣找到了徐知縣頭上,他不由得也生出幾分幸災樂禍的心思來。
叫你給我通風報信陷害我,現在該你受着。
“幾位壯士有事找徐縣令嗎?”來人僵硬地擠出一個笑臉,對着親兵們拱手行禮。親兵們笑嘻嘻地将事情說了一遍,道:“我們也不圖什麽獎勵,只是既然縣令大人的地盤內有盜匪作亂,就該上報朝廷,派出大軍剿滅了就是。若不是碰到我們兄弟,其他人只怕……”
縣令的冷汗一層一層地冒出來,忙不疊地點頭應是,說不定根本沒聽到
親兵們說什麽。說了一陣,親兵們也覺得沒意思,一群人轉身嘻嘻哈哈地走了。
目送着他們離開,身後徐縣令和後來的那人幾乎都咬碎了牙。
不說等到親兵們離開之後,縣令和後來者之間發生了什麽。且說第二天,徐縣令乘着一頂小轎,過來拜訪柳安福了。他一進門,柳安福就是一怔。徐縣令臉上一塊大大的青黑,将整個人襯托得特別滑稽。
他竭力裝作沒有看到徐縣令臉上的青黑,等着徐縣令過來給自己行了禮,才回了個半禮。
都坐下了之後,徐縣令就苦笑:“柳伯爺想必也見到我臉上這塊了。不瞞柳伯爺,這個是被人打的。”柳安福的眼神飄移了一下,一本正經地答道:“徐縣令家後院的葡萄架子想必特別重。”
徐縣令呵呵地笑起來:“柳伯爺說笑了。這臉……”徐縣令停了停,方才繼續道:“也算是因為沖撞了柳伯爺而遭的罪。”
說着,他站起來,對着柳安福長揖到底。柳安福也不攔着,只是坐在上首,就那樣看着他。等他彎到了底,才不帶感情地說:“哦,縣令因何而彎腰?”
徐縣令一咬牙,将自己做過的事情說了出來:“伯爺遇襲,是我給人通風報信的。”說完,他稍稍直起了腰,對着柳安福道:“但是,我也是被人所騙。”
柳安福不置可否:“縣令先坐吧。麻煩縣令将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一遍,免得我莫名其妙被人包圍了喊打喊殺的,我都不知道得罪了誰。”徐縣令抹去了額角的汗滴,顫抖着應了一聲是,在下首坐了下來,卻小心地只坐了一個板凳角。
“在下也是受人蒙蔽了。”他說,“之前在下有一位故人來訪,說求我幫一個忙,讓我找個借口将伯爺投入大牢,到時候他與我練手做一番戲,再放了伯爺出來,讓伯爺承他一個情。他也不曾說明過伯爺的身份,只說是京裏頭出來的小貴族,只是身上有些錢財。”
柳安福聽到這裏,微微挑了挑眉。小貴族,有些錢財,真是再好不過的打劫對象。果然徐縣令下一句就說到了這個:“還将伯爺身上的財物都允了我。我原打算讓衙役們随意找個借口将伯爺拘過來,那王麻子卻回來報說伯爺身邊有好些人,自己不敢動手,卻不曾透露了伯爺的身份……”
說到這裏,徐縣令苦笑:“若是當時我多問一句,事情也不會發生。偏偏當時我真是鬼迷了心竅,什麽都不曾問,只是想着不過是一個不受
重用的小貴族,只是個挂名爵爺,就算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也不要緊。因為伯爺身邊人多,我也不敢将衙役們派出來,于是轉頭就去見了當日襲擊伯爺的那群人。”
“是慶州大營中的哪一伍?”柳安福在邊上問。
徐縣令的嘴唇顫抖了一下,苦笑起來:“爵爺猜得一點都不錯。是秋參将手下的。當日率衆襲擊大人的,是他身邊的親兵。”
說完,徐縣令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秋參将正在外頭等着求見伯爺。”
柳安福招手,讓外頭的小厮進來了一個,對他說道:“去轉告外頭等着的那人,讓他自己去向上峰請罪,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上峰。別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告訴他,說這話的是安順伯。”
小厮躬身應了,轉身出去了。徐縣令在這邊露出欽佩來:“伯爺當真宅心仁厚。”
“都是軍中袍澤,我能理解他的動機。”柳安福冷淡地瞥他一眼,“縣令接着說吧。”
徐縣令諾諾應是,小心地繼續:“昨天伯爺的手下将那批人的屍首送了回來,秋參将和我才想着去打聽打聽伯爺的身份。當日過來求我給伯爺找點麻煩的那人一口咬定了伯爺就只是一個小貴族,後來還是我派人來問了客棧老板,才知道伯爺的手下是如何稱呼伯爺的。”徐縣令苦笑道:“我到此時才知道伯爺的身份,于是……”
“于是就上門來請罪了。”柳安福冷淡地說着,徐縣令低下頭。
門口有人脆生生地開口:“柳公子,我家姑娘有事想請教工資。”柳安福擡頭看過去,就看到辛若黛身邊的秋心站在那裏,笑吟吟地看過來。
見到徐縣令的目光也投注過來,秋心行了一禮,飛快道:“我家姑娘問,這縣中有盜匪,縣令卻一無所知,是否有罪?本地大營也不曾對此事有過任何反應,是不知情或是有意縱容?若是不知情,該如何問罪?若是有意縱容,軍法該如何處置?”
徐縣令一聽,臉上的汗流得更快了。柳安福眼中浮現出笑意來,對着秋心點頭道:“回去告訴你家姑娘,我知道她的意思了。”秋心眨眼,笑嘻嘻道:“公子就這樣打發我走了,回頭姑娘問起,我可不知如何回答呢。”
徐縣令就在一旁抹着汗看向柳安福,卻發現他眼中的笑意更濃了。柳安福對着秋心揮了揮手:“回去這樣說吧,若有事,讓她自己來找我。”秋心帶着笑意應了,轉身出去了。
等到秋心離開,柳安福轉身看向徐縣令,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些發呆。柳安福敲了敲桌面,道:“我有一事不解。”
徐縣令立刻就躬身行禮:“伯爺請問。”
“為什麽,你們就覺得我只是一個小貴族?”
徐縣令一怔,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壓低了聲音回答:“伯爺身邊跟的人少,衣着裝扮也不顯眼,對那些衙役也還算和氣……”
柳安福一聽之下,不由得搖頭:“難不成,我不想張揚倒是我的錯了?”
徐縣令更深地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柳安福搖搖頭,揮手讓他出去:“罷了,你且下去吧。”徐縣令不由得露出焦急之色來:“那……”
“告訴我向你通風報信的人是誰,另外,那些人的死還是會以盜匪報上去,你最多有一個不察之罪。”柳安福這樣答道。
徐縣令嗫嚅了一陣,有些喪氣地答應下來:“是,伯爺。那給我報信的,是曾經做過一任知州的戴朝元戴鄉紳。”
“戴朝元?”柳安福沉吟,很快就鎖定了一人,心中泛起怒火來。揮揮手讓徐縣令出去了,柳安福自己轉身去見辛若黛。
辛若黛正提了筆練字平順心情,聽他說了前因後果,不由得笑道:“戴朝元想是戴貝的父親?”
柳安福無語地點點頭:“是我的不是,若非如此,也不會遇到這麽一檔子事,打亂了行程,又讓你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說得是。”辛若黛狡黠地眨眼,“那等血淋淋的場面,還是少看為妙。不過,小弟倒是可以多看兩回練練膽子。連瑩然都沒有軟,他居然敢當場就吐了,真是丢臉。”柳安福好笑地看着她,手指頭癢癢地想去敲她的頭:“你呀,他還是個孩子,哪有你這樣做姐姐的。”
“他也不小了。”辛若黛收斂了笑意,平靜地看向柳安福:“既然他說了日後不想成為大哥那樣的人,不想成為鑽在書裏的人,那就只有自己去拼。日後碰到的場面不見得會比昨日溫和多少。”
柳安福和她對視,忽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別操那麽多心,他自己會有自己的打算。”辛若黛不滿地瞪他一眼,柳安福立刻耳尖微紅地縮回了手指。
“那你準備如何處理那位戴老爺?”辛若黛說這話的時候,說不出地嘲諷。柳安福頓了頓,答道:“既然
他想讓我享受一回牢獄之災,那就讓他也享受一回進監牢的滋味如何?”
辛若黛笑嘻嘻地點頭:“不錯的建議,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