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面對忽然興奮起來的嚴靖達,辛若黛在心中苦笑起來。對方亮閃閃看過來的懇求眼神,讓她生出一點後悔,不應該将自己暴露出來的。
但是,看到對方為了曾經的自己那麽努力的樣子,她心中也會感動,覺得不應該讓他繼續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下去。
“你在什麽時候見過她?你的惑神術是跟她學的嗎?她現在在哪裏?”嚴靖達一連問出了三個問題,每一個都十分急迫。他的上身微微前傾,顯示出身體的主人心中的不平靜。
辛若黛在心中輕嘆一聲:“嚴世叔。”看着嚴靖達很認真地看着自己的樣子,她平靜嚴肅地說:“不要再找她了。你找不到她的。”嚴靖達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聽到的話,依舊那樣懇切地看着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臉頰上慢慢湧上死灰:“為什麽?她不願意見到我嗎?”
辛若黛輕輕動了動身體:“嚴世叔,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非要見到她不可。她在深閨之中,你應該從未見過她,你有什麽非要見她不可的理由?”
嚴靖達流露出掙紮的表情,在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猛地擡起了頭:“你知道她在哪裏,但是你不肯告訴我。”辛若黛心中一跳,生出一點不怎麽好的預感。“那麽,只要讓你乖乖地告訴我就好了。”嚴靖達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
下一刻,她看到嚴靖達的眸子,似乎變成幽深的黑洞,要将人的靈魂都吸入。
如果辛若黛是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普通人,此刻只怕都已經迷蒙了。但是她不是,她的精神力,比起粗淺地修習過精神力的嚴靖達都要強太多。于是,在嚴靖達對着她用出惑神術的片刻之後,嚴靖達捂着眼睛慘叫一聲,倒了下來。
遠遠地看着他們兩人談話的侍女和護衛都驚慌失措地朝着這邊跑了過來。嚴靖達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遠遠地對着那邊擺手:“別過來,我沒事。”他喘着粗氣,看起來十分痛苦。
辛若黛也制止了過來查看自己狀況的丫鬟,坐在那裏看着嚴靖達的掙紮。她一點都不擔心嚴靖達會惱羞成怒做出什麽來。現在的她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都已經足夠強大,想要傷到她并不容易。
嚴靖達掙紮了好久,終于摸索着回到座位上坐下。然後,他試探地看着辛若黛的方向,拱了拱手:“辛姑娘比我厲害得多了,是我班門弄斧了,而今徒增笑柄。”辛若黛抿了抿唇:“沒關系,你只是一時心急罷了。”停了一下,她說:
“如果你肯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餘嫣然的,也許我會替你解惑。”
聽完她的話,嚴靖達沉默下來,仿佛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過了好一陣,他才懷念地開口:“這件事說起來,也許有些匪夷所思,辛姑娘會相信嗎?”
“你且說着,我且聽着,至于信不信,我自然會判斷。”辛若黛答道。
又是一陣沉默,嚴靖達放低了聲音,輕聲說出了自己的故事:“這件事我從來沒對人說過,今天如果不是發現辛姑娘和她的力量同出一源,我也不會說。”
嚴靖達是個死後重生的人,他在六十多歲的時候死了,然後一睜眼,發現自己回到了過去,在三歲時自己的身軀中睜開了眼。
辛若黛點點頭,微微有些詫異。時間是無法被回溯的,嚴靖達死後再度返回起點,那也不會是當初的那個空間,而是除了他之外完全相同的平行空間。
但是,為什麽那麽巧,偏偏就是自己來到的這個世界?她狐疑地猜測着,腦海中學到的各項時空理論開始打結。
“我是被師父發現教導之後才有了榮華富貴的,我不能忘本。所以,我要趁着她的悲劇還沒有發生,扭轉她的命運。”嚴靖達這樣說着,“但是,我沒有找到她。”
辛若黛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嚴世叔,我都明白了。”
“你相信我,不覺得我是在說笑?”被打斷的嚴靖達詫異地反問。辛若黛輕笑:“嚴世叔希望我不相信你嗎?”停了一停,她說:“我相信你,是因為,我也知道餘嫣然這個人。不過,我也要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沒有餘嫣然。”
嚴靖達顫抖了一下,慢慢地擡起頭。方才看不清的眼睛已經恢複了正常,盡管還透露出一定程度的疲倦,卻足夠讓他看清辛若黛臉上的表情。
她沒有說笑。一看清辛若黛的臉,嚴靖達就确認了這一點。他的心底仿佛有什麽轟然崩塌了。
辛文凱回來的時候,辛若黛正在給家裏人寫信。聽到辛文凱回來的聲音,她不由自主露出笑臉,讓人去叫了他進來:“出去玩得開心嗎?”辛文凱倒是有些意興闌珊,嘆道:“和京城裏也沒什麽兩樣,還沒那麽熱鬧。我就不該出去的。”說完,他站到辛若黛邊上,随口問她在驿站裏幹什麽。
辛若黛簡短地說了:“邊上嚴家世叔來過一次,後來給爹娘寫了信。出來這麽久,你可
沒給家裏寫過一封信。”辛文凱縮了縮脖子,嚷嚷着自己現在就回去寫,跑了出去。
辛若黛含笑目送他出去沒多久,輕風就過來行禮,說是柳安福在外頭求見。發現她欲言又止的模樣,辛若黛問她怎麽了,就聽她說道:“姑娘,你是不是和安順伯走得太近了些?雖說老爺夫人也有想法,但是……姑娘家的名聲很重要的。”
辛若黛呆滞了一下,随後露出笑臉來:“放心吧,我和他都是大大方方地見面的,你們都在邊上,誰能說出什麽不是來?”說完,就讓輕風出去,将柳安福迎了進來。
柳安福進門,身後還跟着一個紅衣的小尾巴,看得辛若黛一愣。
小尾巴是個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少女,桃腮柳眉,行動之間頗見爽利。跟着柳安福進來後,她就從柳安福背後跑了出來,一本正經地給辛若黛行禮:“見過這位姐姐。”
不等辛若黛回禮,她就笑嘻嘻地自我介紹:“我是戴貝,姐姐你可以叫我貝貝。”說話的時候,神色一片坦然。辛若黛在片刻的怔愣之後,就發現了她身上的不妥當,心底一聲輕嘆。
這個少女雙眉間距稍大,一雙眼睛太過澄澈透明,毫無疑問地有些心智低下。
見戴貝已經自來熟地介紹過了自己,柳安福也就免了介紹她名字的麻煩,直接對辛若黛說:“她是我剛剛救下來的,我已經差人去她家裏通知她的家人過來。在這之前,麻煩你先幫忙照看一二。”
辛若黛一邊答應着,一邊好奇地問着柳安福是怎麽救下她的。柳安福解釋着,戴貝在邊上插嘴也跟着做說明,總算是讓辛若黛知道了個明白。
戴貝的家人很少讓她出門,結果難得帶她出一次門,就被人群擠散了。戴貝身邊只跟了一個小丫鬟,結果兩個人同時成為了混子的目标。然後,在她和小丫鬟被糾纏的時候,正好讓路過的柳安福撞上了,那小丫鬟大聲地求救,随手抓住了柳安福,讓他不得不出手救了下來。
辛若黛好笑地看着講這件事的時候耳尖微紅的柳安福,轉身對戴貝笑道:“戴姑娘不必着急,既然已經讓你的丫鬟帶路去找你的家人了,想必很快就能回家的。”
戴貝毫無心機地回答:“我不着急的。”她坦蕩蕩地看着柳安福,“柳大哥是個好人,我要讓爹謝謝他。”轉頭對着辛若黛也笑:“姐姐也是好人。”
辛若黛含着笑哄她多說了兩句話,柳安福在邊上
坐着,看着辛若黛發呆。
沒過一會兒,就有人來報,說是找到了戴貝的家人,正在外面求見。辛若黛連忙讓人進來,自己躲到內室去了。明間裏的聲音很清晰地傳過來,戴貝有些迷惑地問柳安福:“為什麽姐姐不出來了?”
柳安福沉默。
戴貝又說:“柳大哥你一定要見見我爹娘。”柳安福繼續沉默。
在這樣的對話中,一個從未聽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過來,進了外間。戴貝欣喜地叫:“爹!”說完,跑過去抱住了來人的胳膊。戴父拉着戴貝上下打量了一陣,見她看上去毫發無傷,才真的放下了新來,敲了敲戴貝的頭。
戴貝委屈地捂住頭看着戴父,淚花兒閃動眼看就要哭出來。戴父連忙又安撫下去。
柳安福在邊上看着這對父女對自己視若無睹,已經有些不耐的他輕輕咳了一聲。終于回神的戴父連忙對着他行禮,多謝他救了自家姑娘。
柳安福不置可否地點頭,板着臉道:“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既然人已經見到了,就帶她回去吧。”戴父連連稱是,卻又看着柳安福,有些試探地問:“敢問這位恩人,高姓大名,家居何處?救命之恩,不可不報。”
戴貝在一旁歡快地點頭:“是啊是啊,柳大哥,我要謝謝你呢!”她的笑容明媚純真,只是有些無神的雙眼破壞了那張笑臉。柳安福面無表情地看戴父一眼,擺手:“我不需要你的什麽感謝,帶她走吧。”
戴父有些畏縮,遲疑了好一陣,想起來這裏是官驿,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跌落了回去。看着柳安福不茍言笑的臉,他拱拱手,對柳安福說多謝,帶着戴貝離開。
等到他和戴貝走遠,柳安福臉上的表情才微微變化,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辛若黛從內間走出來,捂着嘴偷笑。
“你知道嗎?”她狹促地對着柳安福眨眼:“剛才,那位戴老爺,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呢。”
柳安福一怔,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