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片刻之後,辛若黛轉過臉去,不再看他。柳安福也同樣表現出一副心無旁骛的樣子坐下來,對着辛老爺子的問話一本正經地回答。辛老爺子随口問了兩句,忽地想起來,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那邊的事情已經了了?”
柳安福遲疑了片刻,才答道:“軍報還在路上,不過明日就要入京了。那邊,已經徹底打殘了,五十年之內,夷人絕無反撲的可能。”
辛老爺子聞言,立刻就拍案叫好,樂颠颠地要人給自己拿酒過來:“當浮一大白啊!”說完,拉着柳安福要一起喝酒。柳安福無奈地接過他塞過來的酒杯,一口悶。再倒一杯,又是一口悶。辛老爺子還要再倒,就見他面不改色地一頭栽倒了下來,吓了周圍的人一大跳。
辛大人連忙叫人過去扶了起來,又趕緊叫了大夫過來。一診脈,大夫的表情就有些不好看:“一看就是好幾天沒睡覺的,你們拖着別人喝酒幹什麽!”辛大人嘴角抽了抽,連忙讓人将他送到客房裏面去。
辛家的小輩們看着,目瞪口呆。辛若琪和辛若璇低聲地笑,臉頰緋紅。辛若瑛在邊上看着她們兩人,從鼻子裏哼一聲,被辛二夫人淡淡地一眼掃過,立刻低下頭什麽表情都看不到了。
辛若黛見他被送走,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卻也帶了一些心疼。大勝的軍報還在路上,他卻已經到了這裏來賀壽,這些日子必定是日夜兼程在趕路。偏偏太翁又勸他喝酒,結果幹脆地兩杯就倒。轉頭看着辛老爺子,有些尴尬地将酒杯塞到辛二老爺手中,面無表情:“喝。”
辛二老爺苦笑着看着手中的酒杯,看了看黑着臉的自家老爺子,輕抿了一口。辛大人轉頭回來看到這一幕,趕緊給小輩們使眼色,于是兩家的少年都湧了上去。最小的是辛文凱,也已經有十三歲,啞着公鴨嗓給辛老爺子勸酒,很快就将辛老爺子哄了過來。
辛若黛在邊上坐了一會兒,就在辛老夫人和辛夫人揶揄的目光下起身,鎮定自若地說去幫老爺子親手做一個菜過來。
就算是知道她其實是去看柳安福,辛老夫人和辛夫人也很大方地讓她去了。但是臨走的時候,辛若彤卻站了起來,笑道:“我也想給太翁親手做點東西,我陪着妹妹一起去吧。”
辛若黛無所謂地讓她跟上了。
兩個人并肩走在路上,辛若彤将丫鬟婆子們都遠遠地趕在一邊,微微蹙眉,對着辛若黛道:“雖說你和柳公子是從小的交情,但是你這樣跑
過去,有些輕狂了。”
“無礙。”辛若黛答道,“這裏是辛家,而且太婆和娘都同意了,我并非背着家人與他私會,擔心什麽?”辛若彤盯着她的表情,發現她坦蕩蕩地沒有一點游移,不由得有些洩氣。
“你就認定是他了?”她問,“不想想別的可能了?”
“三姐姐這話說得好奇怪。”辛若黛答道,“我不過是去看一看舊友,怎麽就扯到什麽認定不認定上面了。三姐姐是心急着嫁姐夫了嗎?若是如此,也不必憂心,到了九月,就是花月佳期。”
辛若彤被她一番話說得無言,堵着氣扭頭就走。辛若黛兀自在背後喊了一聲:“三姐姐,廚房在這邊你方向走錯了。”辛若彤聞言,腳步邁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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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安福被安置在水邊的閣樓裏。辛若黛過去的時候,門口守了兩個小厮,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閑話,見她過來,連忙跳起來行禮。
辛若黛擺擺手讓他們站起來,問柳安福的情況怎麽樣。其中一個小厮上前答道:“柳公子睡得挺沉的,我們也沒敢打擾。已經備下了醒酒湯,等柳公子醒了就可以用。”辛若黛又吩咐了他們給備上一點米粥,然後自己過去推門。
身後的嬷嬷連忙上前,情知勸阻不得,于是趕在辛若黛面前開了門,丫鬟們都湧了進去,在裏面散開來,然後才讓辛若黛進去。
辛若黛已經習慣了她們的做派,于是也就正大光明地走了進去,在柳安福床邊站定。
剛才還輕輕打着呼嚕的柳安福在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猛地睜開了眼,一雙還帶着血絲的眼睛緊緊地盯着門口緩步走進來的辛若黛。
辛若黛看過去,發現那雙眼中一片澄澈茫然。顯然,人并沒有醒,只是感覺到身邊有人,所以才有了這樣的防備。
她多站了一會兒,才看到他慢慢地閉了眼,又睡去了。屋子裏那麽多丫鬟站在那裏,一點都沒有驚醒他,顯見是困得慌了。
在邊上看了一陣,辛若黛嘆一聲,将身邊的銀星留下來,等柳安福醒了之後幫着伺候一下,自己轉身去了廚房。既然來的借口是給辛老爺子做東西,總要有點東西端過去才是的。
結果柳安福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晨。醒過來的時候,他一時之間還有些茫然不知所處,聽到身邊不遠的地方的呼吸聲,下意識地繃緊了肌肉。等到看清楚上方繡花的帳子之後,那些記憶才慢慢地回
到腦海中,他放松了下來。
天色才剛剛發白,時間還早。
剛剛在床上動了動,那個呼吸聲就立刻頓了頓,随後一個聲音叫起來:“柳公子醒了?”柳安福轉頭看過去,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厮站在那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柳公子可算是醒了,昨兒晚上柳公子一直都不醒,老爺差點又叫了大夫過來幫着診脈,四小姐好歹才勸住了。”小厮一邊說着,一邊上來給柳安福行禮,又面帶愧色地将一整套的新衣拿出來,對柳安福歉疚道:“公子的衣服昨兒晚上被我剝下來送到洗衣房裏去了,現在只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夫人拿了大少爺的新衣過來,還請柳公子将就将就。”
“辛文烨的衣服?”柳安福問,就見那小厮點點頭,笑嘻嘻地将衣服遞過來:“家裏只有大少爺和柳公子身量相仿,別人的衣服只怕都穿不上。”伺候着他穿了衣服,洗漱了,一個清亮的女聲在外頭問:“南豐,柳公子可曾起了?”小厮南豐立刻就叫着起了起了,看了一眼柳安福,見他點頭,才過去将門打開了。
“柳公子安,我家姑娘特意讓我來轉告公子,老太爺請公子去福壽堂用早飯呢。”來人是辛若黛身邊的瑩然,一邊給柳安福行禮,一邊笑着說到。
福壽堂是辛老太爺和辛老夫人居住的院子,聽到這個名字,柳安福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昨天辛老爺子給自己灌酒的那一幕,實在是……
只是長輩有請,柳安福也只能一拱手,讓瑩然在前頭帶路。
進了門,就看見辛若黛在那裏,将兩位老人哄得眉開眼笑,他的眸光中不由自主地帶上幾分溫柔。
辛若黛早就發現他來了,但是也不說什麽,只是在他給老太爺請安完之後,才給了他一個笑臉。柳安福被這個笑臉激得心情一蕩,随後就醒過神,依舊面不改色地做黑面神。
辛老爺子拉着柳安福說了一會兒話,就讓他上座陪着自己一起吃早飯。期間絮絮叨叨地問着邊疆發生的一些事。柳安福也就一一回答,視線卻總是忍不住往辛若黛身上跑。辛若黛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卻始終不看他,只是耳尖微微地開始泛紅。
辛老夫人在邊上含笑看着這一幕,忽地一拉辛老爺子:“行了,老頭子,吃飯就吃飯,說那麽多有的沒有的幹什麽。安順伯昨天就沒吃多少東西,現在還不知道多餓呢,你在這裏拉着別人說什麽。”說完,轉頭對着柳安福笑得
很慈祥:“吃吧吃吧,別搭理那個聒噪的老頭子。”
辛老爺子哭笑不得地發現自己成了聒噪的老頭子,又被辛老夫人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悶頭抱着白瓷碗喝粥。
柳安福這才有機會拿起碗來,安安分分地吃早飯。
東西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但是其實每一樣都不多,柳安福從幼兒拳頭大小的饅頭吃到精雕細琢的小豆沙包子,覺得自己怎麽都不夠吃。
卻不料他每一樣都吃了一半的舉動已經讓辛老爺子和辛老夫人嘆為觀止了。見他似乎還有些不得勁,辛老夫人連忙叫了丫鬟過來,讓她們直接再送一大碗熱騰騰的雞絲面過來給柳安福。
柳安福倒也不矯情,很直接地說謝謝,讓辛老夫人露出笑臉來。
辛若黛就着小菜喝了一碗半的粥,又吃了兩個肉餡的餃子,就擱下了筷子。辛老太爺在邊上吹胡子瞪眼:“吃這麽點,哪裏夠!多吃點。”說完就讓丫鬟又給辛若黛補上一碟子桂花糕。
柳安福在邊上看着,默默無語地想,确實吃得少了,以後也要讓她多吃一點才行。
等到吃過了,辛老太爺和辛老夫人就打發兩個人走人。柳安福今天也要跟着軍報一起到兵部去,于是辛若黛就直接送他出去。
兩個人并肩走在路上,柳安福沉默了一陣,忽然很嚴肅地道:“你吃得确實太少。”辛若黛一怔,忽地笑起來:“你個呆子。”
“我那是哄太翁呢。若是吃得夠了再說不吃,太翁絕對會讓我再進半碟子。今兒的分量倒是剛好。”一邊說着,辛若黛就發現,柳安福慢慢地紅了耳尖。
一張臉依舊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