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來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看着有些精瘦,一雙眼睛格外亮閃。他用棍子撥開草叢走過來,看到站在那裏的辛若黛,就停住了腳步,站在不遠處隔着草叢十分好奇地問:“你是林中精靈嗎?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師父?”
辛若黛沒有搭理他。她覺得在既有些站不住,幹脆在地上坐了下來。剛剛咬過人的蛇肯定已經不在原地,坐下來是沒有關系的。
見她不搭理,那個小男孩居然走了過來,在她身邊蹲下來歪頭看着她:“你長得真漂亮。”入神地看了她一會兒,悄悄地準備伸手來捏一把。辛若黛一個眼神過去,他被吓得一抖,手飛快地縮了回去。
又過了一會兒,他開始自言自語:“師父明明叫我到山上來等他的,結果自己卻不見了。太讨厭了。”辛若黛琢磨着,那個中年文士就是他的師父了。不過兩個人為什麽跑到這裏來還是個疑問。
“我住在那邊的莊子裏,你住在哪裏?娘親說這邊的莊子裏來了幾個小妹妹,讓我陪她去找小妹妹玩。我才不要呢。女孩子煩死了。”小男孩嘀嘀咕咕地說着,辛若黛在一旁猜度了一下他的身份。
聽他的話,不出意外是邊上莊子裏的。而邊上的莊子,據說曾經是屬于某個侯府,後來幾經轉手,現在的主家兩年前才将莊子買下來。辛老夫人似乎說了是誰家的來着,是誰呢……辛若黛凝神思索着。雖然她可以好不費力地知道那家人的身份,但是她卻想鍛煉鍛煉自己的記憶能力。
在她皺眉苦思的時候,小男孩在她身邊也坐了下來,捏着棍子發呆:“你真的不是林中精靈嗎?”
被他打斷了思緒,辛若黛在心底嘆息一聲,十分自然地就順便讀取了風中傳來的信息。
原來是安順伯家的孩子。
安順伯這個爵位不上不下,在京中也算不得多麽顯貴。安順伯本家更是只在朝堂上挂了個從四品的閑職,幾乎是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到海上生意上去了。
本朝從太祖起就有不成文的規定,貴族為官不超過三品,若是進入海上船隊為商,可以減免一成的稅收。本朝并不抑商,只是商人授官,只能是八品或是九品,封爵只有爵士從不世襲的規定。
所以,很多勳貴都将精力投入到了行商中去。特別是皇家艦隊開辟了海上黃金之路之後,當年眼光卓越搶到了海上行商資格的勳貴幾乎成了所有人嫉妒的對象。
好在資格十年一輪,總有那麽幾家勳貴因為種種原因失去資格,這才沒有引發貴族們的抗議。
安順伯府就是其中的一家,而且是唯一一家到現在為止,都不曾失去資格的勳貴。
想清楚了這些,辛若黛就用看了看身邊的小男孩,怎麽都看不出眼前這個穿着粗布衣服,被曬得黑黑的,臉上還粘着灰塵的小家夥是本朝算得上最富貴的人家的孩子。
被辛若黛的目光看得發毛,小家夥用袖子擦了擦臉,看到袖子上的灰之後拼命地擦了又擦,咕嚕着:“都是師父,哼,還敢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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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臉頰都被擦紅了,辛若黛嘴角一抽,轉過了頭去。
這才是一個小孩子應該有的表現吧。只是,她實在是裝不來,還不如幹脆表現得聰明一點,給自己争取一點好處。
她不說話,小家夥也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兩個人在七月的陽光與微風中坐了好一陣,遠處的鼎沸人聲終于傳了過來。莊子裏的人終于過來了。
辛若黛随即站了起來,拍拍裙子上的灰。不一會兒,人群就出現在兩個小家夥面前。辛老夫人身邊的桂嬷嬷跟在人群中擠了過來,看到站在那裏的辛若黛,她明顯地露出松了一大口氣的表情。
撲過來将辛若黛抱在懷中,桂嬷嬷才注意到邊上的那個小男孩,小心地問:“可是柳家大郎?黃先生在莊子裏。”
柳家大郎驚叫起來:“什麽,師父居然下山了?太狡猾了。明明說在山上等我,教我認識小蟲子的。”桂嬷嬷笑眯眯地對柳家大郎道:“還請大郎随我們回莊子去見一見黃先生了。”
對方點點頭,被人群護在中間跟着過去了。辛若黛雙手抱着桂嬷嬷的脖子,開始打瞌睡。
老夫人見到辛若黛之後才松懈下來,捂着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桂嬷嬷将辛若黛放到她邊上,被她抓着手樣子兇狠地拍了兩下,并不疼,所以辛若黛只是看着她笑,羞愧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一旦她露出了這種表情,老夫人就不得不無奈地放棄心中所有的斥責,嘆息着摸一摸她的頭:“你這孩子,以後萬萬不可這樣了,知道嗎?”
辛若黛乖乖地點頭:“我知道了,太婆。”她也确實不準備這樣了。三十六年的生存考驗,現在才剛剛兩年,她還有的活呢。
解決完了她,辛夫人才出面去感謝黃先生和他的學生——柳家大郎柳安福。
柳安福是安順伯唯一的嫡子,今年不過六歲。今天實在是湊巧,師徒兩人才會到這裏來,才能救下被咬傷了的品月。當時如果不是黃先生,只怕等人來的的時候,品月已經救不回來了。
因為這個,辛若黛也特意出門去給拜見了黃先生,給他道謝。
黃先生的表情稍微有些奇怪,但是對這辛若黛和老夫人,最後還是一咬牙開了口。“辛老夫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他的耳尖微紅,看得辛若黛和柳安福都覺得十分好玩。
“當時事急從權,并非故意要看到品月姑娘的身子。如今……”黃先生說得吞吞吐吐,辛老夫人卻完全明白了。
雖說自前朝一來,對女子的要求已經松弛許多,但是某些時候還是頗為苛刻。若是以前,被看了腿的品月只有死路一條,如今雖然免不了議論紛紛,卻不至于将人逼上絕路。
黃先生顯然是個性格頗為端方,甚至有些迂腐的程度,覺得自己對品月還是有些責任的,故而特意提了出來。
辛若黛在邊上看着辛老夫人收斂了情緒,問黃先生:“先生覺得如何處置較好?”不過是一個下人罷了。
黃先生這次連臉頰都紅成了一片。
柳安福在一旁看着舉得十分好玩,大大咧咧地開口道:“師父你的臉紅了。”黃先生正不好意思着,聞言不由得狠狠地瞪了柳安福一眼,卻不料看到站在柳安福邊上的辛若黛,匆忙而歉意地對她笑了笑。
這樣的表情惹得柳安福大笑起來。
黃先生被取笑得連說話都磕巴起來:“在,在下想問一問,那位姑,姑娘的意思。若是她不棄,在,在下願娶她,做妾。”
辛老夫人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先生說笑了,不過是一個奴籍的下人,先生若是看得上,辛家轉送給先生也就是了。正好也全了她的名聲。”說完就叫人去通知品月,讓她做好準備跟着黃先生走。又吩咐身邊的丫鬟去通知管家,将品月的身契找出來,到時候給黃先生送過去。
黃先生雖然已經到了中年,但是看上去卻十分羞澀,連連擺手,急得滿頭大汗。
辛若黛在邊上看着,不由得同情起他來。她對品月的遭遇沒什麽感覺,見得多了,更不會有什麽同情心。而且黃先生對品月來說也是個不錯的歸宿,至少比随便配個小厮,日後生下的孩子依舊是奴籍要來得好。
看起來黃先生也是個有良知的,幫她脫了奴籍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黃先生一再推辭,但是他既然已經将這件事說了出來,就沒可能若無其事地将品月依舊留在辛家。于是,在品月還昏迷着的時候,她就已經被擡上了軟轎,送到柳家的莊子上去了。
辛老夫人送走了柳家的師徒兩人,轉頭看着辛若黛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試探地問道:“品月走了,黛兒舍得嗎?”
辛若黛笑微微:“黃先生是個好人。”她回避了這個問題,卻又清楚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辛老夫人一怔,忽地明白了,為什麽自己的丈夫總說這個孩子是個聰明的了。
真的是很聰明。
品月一走,辛若黛身邊就少了一個人。加上上次劉氏的事,辛若黛身邊的編制已經空了太多。
于是,沒過兩天,辛夫人就送信過來,說要給辛若黛挑丫鬟,問是将人帶到莊子中來,還是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