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布多還想說什麽,嘴巴一咧就換了個笑臉,大聲招呼,努哈兒你回來啦!
花爺回頭一瞅,努哈兒提著頭還滴著血的鹿迎面而來。
好哇你們吃好東西也不叫上我!
師父做給我們吃的!
努哈兒一聽,這就不敢再嚷嚷了,就是有些不樂意,師父你好偏心,我回來到現在你都沒做過東西給我吃。
花爺腦袋裏還全是剛才布多吉大說的那些,壓根都不愛搭理他。
布多将剩下的一股腦都揣兜裏,拉上吉大就跟花爺道了別,一溜煙跑了。
太險了,差點讓努哈兒發現他們叛變了!
師父,我跟你說...
邊上去別煩我。
......
努哈兒把手洗幹淨,挨在花爺身側,師父你怎麽了?
花爺翻個白眼不說話。
努哈兒不明白,他想讓花爺嘗嘗鹿肉,一早跟著村裏族人去打獵,今天到這會才跟花爺見上面呢,怎麽就惹花爺生氣了。
師父,你為什麽不高興,你別不理我。
花爺朝他看了一眼,冷不丁就笑,笑得努哈兒頭皮發麻。
小哈,長本事了啊。
師父你說什麽?我不懂。
花爺這又不說了,腦子裏不知琢磨了些什麽,話頭一轉,問,我給你寫副聯吧。
聯?為什麽寫這個,還沒過年呢。
祝你大喜啊。
努哈兒一愣,師父你都知道啦?
花爺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張嘴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努哈兒還在猜他到底想說什麽的時候,花爺已經站起身要走了。
努哈兒伸手就拽,師父你去哪?
花爺摸摸他腦袋,輕聲一笑,跟著狠狠一扇,松手。
華陽發現努哈兒有些心不在焉,還有些不開心。
哈兒,你刷角上了。
啊?诶...
努哈兒忙不得将刷子停下,重新蘸了醬料,往鹿腿上掃掃。
哈兒,你有心事。
沒...
跟自己的娘親也不能說?
努哈兒聞言,手裏動作放了放,擡起頭看著華陽,啊娘,師父他都知道了。
恩?知道什麽?
他知道我為什麽帶他回來了。
華陽有些出乎意料,你告訴他的?
努哈兒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師父怎麽知道的。
華陽瞅著他神色,細一琢磨,了了,你不開心,是因為你師父他不高興?
努哈兒點兩下腦袋,又想起今兒花爺扇他的那下,這還是花爺頭一回下那麽重的手,當時他耳朵根都嗡嗡響呢。
他就是不明白,花爺為什麽發那麽大的火。
華陽搓著面團子,又問,你師父為什麽不高興?
努哈兒沈默了半天,說,以前師父跟我說,不管是我嫁給他還是他嫁給我他,他都不樂意,我以為他只是說說,原來是真的......
以前跟你說?華陽回頭看他,那你之前怎麽沒告訴我?
努哈兒一肚子委屈,有一下沒一下弄著烤架上的鹿肉,可師父說他喜歡我呀!
華陽一聽就笑,你還是不夠了解你師父啊。
怎麽會!我都和師父住了那麽久了。
你看你看,你還不服氣,華陽笑笑搖搖頭,你要早跟我說你師父跟你說過那樣的話,我可不會讓你爹給你出主意。
努哈兒一聽連華陽都不站在他這邊,頓時有些洩氣,是啊爹說,以前他就是把啊娘騙到家鄉,然後辦了一場禮,和啊娘就算成親了,要我照他這樣做,肯定也行得通的。
......
哈兒,你真想和你師父成婚嗎?
那當然!不成婚我師父肯定不安分!萬一哪天真的變個師娘給我怎麽辦!
我是想說,你真的想好要和你師父成婚了嗎。
啊娘?
你師父這人啊,華陽尋思怎麽說才能讓努哈兒聽得懂,可不是什麽溫柔的小姑娘。
努哈兒咧嘴一笑,我當然知道啊,師父本來就不是女的。
我是想說...華陽瞥見努哈兒一臉迷茫樣,想了想,還是作罷,算了,就當為娘沒提過吧。
對牛彈琴不可怕,就怕對的是呆狼。
可是啊娘,我想成婚,師父就不高興,怎麽辦?
華陽熱著鍋,沈吟片刻,去,把你爹叫來。
咦?
快去,我自有辦法。
哦好好!
努察兒盯著花爺的手,看著他修長的十指麻利地使著自個兒随身的小彎刀,三兩下就把一整只野雞剔幹淨了。
花爺把剔下來的肉片串在竹簽上,一串串架在了火堆上。
努察兒看得一愣一愣的。
花爺把刀擦幹淨了還他,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努察兒想想,問,花大夫,你是大夫沒錯吧?
花爺好笑,你都喊我大夫了你問我是不是大夫?
可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屠夫啊。
大夫怎麽了?大夫不能有刀法啊。
那不是廚子才有的東西嗎?
廚子?花爺嘁一聲,就廚子那手藝見了我都得跪著叫師父。
花大夫,你會這麽多東西,看來是很厲害,我看我喊你花師父是不是比較好?
花爺一聽,扭頭看他一眼,忽然又笑,你拉我上這來,就是為了叫我一聲花師父?
努察兒撓撓頭,也不廢話,單刀直入,花大夫,你一定要回去嗎?
花爺怔了怔,随即反問,臭崽子跟你說的?
不是不是,是我看見你在收拾東西所以...
花爺沒等他把話說完,翻動著火堆上的烤肉串,道,行了,不用說了,回不回去我自個兒說了算。
可是,你回去了,哈會難過。
說什麽呢這是他的家鄉,看見家人和族人他哪會難過。
努察兒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格外認真,那不一樣。
花爺看著他的眼睛,有一瞬間竟然就像看見了努哈兒。
花爺拿開他的大手掌,發現狼族人确實有點不太一樣,一雙手指都比常人長得多,就跟真的是一雙狼爪。
你放心,我真要走,也會給他備份大禮再走。
可...你人都走了,禮也沒用了呀。
嘿你們這還挺霸道,有禮還不行?
哪裏有成婚兩人不在一起的呢?
為什麽徒弟大喜師父非得在啊?哪兒來的王法。
你是郎君不是嗎?!
花爺驚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
花師父你怎麽了?
你剛說什麽?
什麽?
你兒子要娶親,怎麽我又成郎君?
娶親?沒娶呀,他說要嫁。
花爺噴了。
花師父你去哪?!
回長安。
不行,你怎麽能走,你走了哈怎麽辦?!
他想怎麽辦就怎麽辦與我何幹,快松手否則我不客氣了!
你不能走!
我再說一遍,再不松手莫怪我不留情面!
好,花師父想走那就打過我再說,我不想哈難過。
話音一落倆人就在半山腰上打起來了,花爺沒想自個兒只是随口恫吓,努察兒真就一反手拍了上來。
狼族功夫既兇又猛,如狂風似暴雨,花爺自小在中原長大,不曾與異族交過手,又念在面前是努哈兒親爹不敢作狠,面對努察兒的步步緊逼花爺一套筆法打下來是節節敗退,花爺發現自個兒會顧慮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多了,當初就不該收努哈兒,也就不會添今日這堵!
還有,努察兒下手怎麽能這麽重!筆杆子都險些被折斷了!
花爺是給努察兒按在地上的時候服的軟,努察兒的手勁大得就像要擰斷他的手臂,他在醫館安逸多年,縱然武藝自小學得不錯可就不曾精進過,有了努哈兒之後更是好逸惡勞,流點汗都不痛快,拳腳早八百年前就生鏽了,這要在年少時還能翻身反抗下,現下就跟斷了腿的青蛙,動彈不得。
花爺心中騰地就竄了團大火,他長這麽大還沒誰敢對他這般無禮,藥王仁慈谷主儒雅,大師兄更是處處讓他,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狼族人簡直粗魯至極!而且弄得他衣服好髒!
花師父,我知道你要生氣,沒有關系,有什麽氣,你找哈就行,他不會還手的,只是你真的不能走。
花爺恨得牙癢癢,面朝黃土臉頰貼地,皮疼得緊,兔崽子讓你來找我的?!
不,不是,哈不知道我來找你,花師父,哈很喜歡你,我不想你讓他傷心。
你先放開我!
不行,放開你就跑了,哈說了,你輕功好,他都追不上,我肯定也追不上。
那行,有本事你就按著我一輩子別動。
努察兒頓時有些不解,花師父,你不喜歡哈嗎?
花爺咧嘴一笑,然後他說,關你屁事!
努察兒一聽,想了會,不知下了什麽決心,那花師父,對不起,我只能把你綁回去了。
花爺這下眼睛都大了,你敢?!
你跟著哈回來了,那就是承認是他的伴,你怎麽能走,我們狼族一生一個伴,你不能丢下他,不能蠻不講理。
花爺那火窩的,險些把肺炸了,當爹的就是當爹的,本事比努哈兒大多了,瞧瞧這倒打一耙麻利的。
你們狼族怎麽樣我管不著,我是中原人,我活在中原。
可這裏不是中原!
.........
眼看努察兒當真要拽著他找藤條,花爺覺著自個兒的聰明才智全都跟著火架上的雞肉烤焦了,這粗人根本油鹽不進不通道理,一股蠻勁捅得破天穿得了地,平日裏的對策簡直毫無用武之地,大師兄說的是對的,人不能過得太安逸,安逸久了腦袋就生鏽了!
不用找了,你放開我,我跟你回去。
你就一張嘴說,我不能相信。
你想怎麽樣?
努察兒左右一看,伸手往他衣擺一探,花爺一驚,還未說話努察兒便已經撕下一塊素白的布料。
努察兒捏著花爺的手指,将刀抽出來,不容花爺反抗就劃了道口子,鮮紅的血一下就冒了出來。
你寫幾句話,還有你的名字,如果你跑了,我就去中原,把這個貼在萬花谷大門,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這中原人不講信用。
花爺一腔怒氣就險些成口血吐出來。
不要愣著,血快幹了,手指頭只有十個,你要劃幾個才夠寫。
花爺左思右想,沒轍,面對這麽塊大木樁子他實在有口難言,有法難施,他算是明白了,當初那龍門馬賊,可還不如面前這狼人來得像強盜!
你想我寫什麽?
恩...就說你與哈結了伴,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再把你名字寫上。
......
花爺這會心中就一個念頭,天妒英才。
寫呀!血真的要流幹了!
花爺一個字一個字寫著,心中将努哈兒拆成了骨架,踩成了肉渣,只要他見著努哈兒,包管讓努哈兒知道怎麽用十八般字體寫個死字!
努哈兒瞪著眼睛不可思議,啊爹你說什麽?
努察兒将布條給努哈兒一看。
短短一瞬努哈兒臉上的神情就換了好幾遭,震驚,高興,激動。
師父他答應啦?!
答應了,這是信物,啊爹幫你收著。
可師父為什麽不用筆墨呢?
我們在山上打獵呢,沒有那些東西。
那、那師父他人呢?
努察兒指了指外頭一頂帳篷,努哈兒回頭一看,可不就是自己住的那窩。
花爺正換著衣服,努哈兒一在門前站著他就發現了。
努哈兒見花爺面色不善,盯著他瞧,心中一怵,又不想走,對花爺憨憨一笑,師父,你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
花爺拿眼角看他,鼻子出聲冷哼,換下來的衣服随地一扔,倒床上就要睡。
努哈兒輕手輕腳往床沿一坐,剛要碰著花爺的手臂就聽花爺一聲不大的呵斥,滾開。
努哈兒一愣。
這是花爺頭一回用這麽厭惡的字眼和他說話,可他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師父,師父...你怎麽了?
努哈兒,本事挺大啊,你爹不愧是小狼王呢。
這下努哈兒難過了,花爺什麽都叫過,可就是沒連名帶姓叫過他,他不想聽花爺這樣叫他,他想聽花爺叫小哈,醜哈也可以。
師父,你到底為什麽對我不高興,你告訴我吧。
我哪敢不高興,我要睡覺,出去,別煩我。
師父...
我叫你出去!
努哈兒索性一伸手把花爺拉坐起來,花爺果不然要發作,努哈兒卻一回身将花爺的筆拿了過來,往花爺手裏一塞。
花爺瞪眼,你幹嘛?
師父對我有氣,打我就好,不要憋在心裏。
你別在我跟前晃悠我氣就消了,去去,趕緊走,煩的我。
我不走,師父啊...
你有完沒完?!花爺毛了,這麽喜歡挨打是嗎?行,你小子有本事站那別動不還手。
努哈兒一聽,高興了,好,師父你打吧。
......
花爺一怔,随即眉頭一皺,大為不悅,抄起筆杆子就上去了。
華陽給鼻青臉腫的努哈兒上藥,努哈兒一個勁抽氣,咬著牙根出了一身汗。
疼就出聲吧,啊娘又不會笑你。
努哈兒摸摸鼻子,還是疼,不疼所以不出聲呀,師父下手又不重,吓吓我而已,啊娘你不要擔心。
華陽一聽,搖搖頭沒再說話。
努察兒暗地裏将情況都同她說了,一聽完她就知道努哈兒得遭殃,花爺一看就不是大慈悲的人,準将一肚子氣撒努哈兒身上,努察兒有句話倒是沒錯,努哈兒壓根不會還手。
只不過誰讓努哈兒非得跟花爺在一起呢,凡事總得有些代價,這些苦難她就不想管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為娘之前就告訴過你,你師父不是什麽溫柔的小姑娘,還疼嗎?
努哈兒聽了這話,還是咧開嘴傻笑,我當然知道啊,師父本來就不溫柔。
華陽收著藥品,笑笑道,那你喜歡他什麽。
不知道,好像有好多,但是不會說。
你師父這人,可沒什麽好。
努哈兒想想,是沒什麽好,可是好起來真的很好。
你啊,是著了他的道了。
可是啊娘,我可不可以問你件事。
華陽回頭看他,你想問我怎麽讓你師父答應的?
嘿,對對。
華陽卻是輕聲一笑,閉口不答。
努哈兒這呆瓜,真告訴他一回頭就漏給花爺了。
花爺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和聰明人是商量不出結果的,這不讓努察兒出面,事兒就解決了嗎。
野蠻人也有他野蠻的好處,當初要不是努察兒這股蠻勁自己也到不了...哎往事還是不提。
努哈兒哆哆嗦嗦回了自己大帳,一半疼的一半緊張。
華陽是勸他暫時和努察兒睡一晚,等花爺氣消了再說,努哈兒想想沒點頭,說就是得花爺生氣的時候在他身旁,不然花爺自己生悶氣,身體就壞了。
華陽還想說什麽,努察兒将她拉走了。
努察兒走前拍拍努哈兒肩膀,語重心長,男子漢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知道嗎。
努哈兒鄭重其事點點頭。
但是你當心點,你的伴太兇了,烏魯都沒他厲害!
烏魯是族長家的戰狼,以兇殘好戰馳騁白龍整片草原,當之無愧的狼王。
努哈兒沈默。
事後過了許多年努哈兒忽然心血來潮,問努察兒華陽和花爺都是中原來的,脾氣一樣厲害,有什麽不一樣。
努察兒撓撓頭一番思量,說華陽心軟,花爺鐵石心腸,說走就走不回頭的心腸,努哈兒聽後想了很久,一直到那會他才明白件事。
花爺不是一張布條就能拴得住的人,郝率說過,花爺面上好強心裏什麽都不在乎,拴住花爺的,就是他心裏的那點在乎。
當然,這都是後話,要不可得讓努哈兒高興得忘了形惹花爺嫌。
夜半努哈兒疼醒了過來,翻來覆去再睡不著。
花爺的筆法頭一回這麽狠辣,比鞭子抽在身上還疼,努哈兒躺著就想,身上的疼痛是真的,可花爺對他的喜歡,又是不是真的呢。
想來想去努哈兒又開始有些難過,雖然不知道啊爹用什麽辦法留住了花爺,可他想要的是開開心心留下來的花爺,他不喜歡惹花爺生氣,花爺脾氣比天還大,生氣不好,折壽。
努哈兒忍不住嘆了口氣。
年輕體壯,你的舊傷我一處沒打著,哼唧個什麽。
努哈兒一愣。
師父你沒睡呀!
哼。
努哈兒挪挪,挨近了些,師父,我這好疼。
活該。
師父你都不問我哪疼。
反正我沒打你舊傷,也沒打你大哈。
師父,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