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努哈兒蹲大營門口滿心歡喜等花爺出現,當馬車在他面前停下,努哈兒一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正想著是不是花爺,馬車裏鑽出來個腦袋,問,到了?
車夫點點頭。
努哈兒的熱情立馬就涼了。
怎麽是你啊郝率。
怎麽不能是我,我不是每半年都這時候來看我弟弟嗎?
他今天跟将軍打獵去了,不在營裏。
是嘛,诶你坐在這幹嘛呢?被趕出來了?
才不是!我有假了,将軍準我回家呢。
那你倒是回啊你家又不在大營口。
我師父說要來接我,我在等他。
郝率蹲馬車上一臉稀奇,我沒聽錯吧,你都這麽大了還要你師父接啊?丢不丢人?
努哈兒不以為意,一本正經道,我師父來接我怎麽不行?男子漢無所畏懼又不是無所牽挂。
郝率聞言,別有深意看他一眼,牽挂誰不好牽挂你師父,你還真喜歡自找苦吃。
記挂我師父不苦呀。
......郝率搖了搖頭,花爺确實有真本事,這不努哈兒都已經病入膏肓了。
我說你在這等多久了?
天亮我就出來了。
郝率瞧了眼頭頂,大正午的太陽曬得人眼前發昏。
你師父說不定不來了,不如你搭我的馬車得了,我送你到醫館門口。
努哈兒連連搖頭,你肯定把我送昆侖山上去。
郝率嘿了一聲,不樂意了,你這有點黑白不分啊,你師父那種孽畜坑蒙拐騙你不管,倒疑心起我這好人來了。
你別說我師父壞話,他聽得見。
他這會八成還在睡大覺呢,你就慢慢等吧。
話音未落,身旁一陣異動,有東西呼嘯而來,郝率下意識縮回腦袋,手一伸一攔,五指頓時給震得發麻,攤開掌心一看,一把大小不一的石子兒。
不遠處騎在馬上的花爺嘁了一聲。
努哈兒這一聽就知道是花爺來了,頓時心花怒放,一回頭就叫,師父!
花爺就跟沒看見郝率,沖著努哈兒也笑了笑,開心嗎?
開心!
瞧瞧這是什麽。
努哈兒順著花爺的指尖偏頭一看,高興得有些難以置信,紅棗?!
啊,它說幾年沒見你了,怪想你的,求我帶它來見見你。
努哈兒哪還找的著北,圍著這匹從白龍口陪著他一路到中原的小紅馬來來回回轉了幾圈,摸著它的毛發激動得話都說不溜了,胖、紅棗胖了诶!
胖什麽胖,那叫壯。
紅棗擡頭朝努哈兒拱了拱,噅噅兩聲,似乎也在高興。
努哈兒上了馬,在空地上溜了圈,幾年不見,紅棗的蹄子愈發有力了。
郝率不能忍了,你們要走快走,別在那現師徒情深了行嗎?
你羨慕還是妒忌啊?
我惡心。
那可巧了,我惡心的就是你啊郝道長。
郝率呸了一聲,啐了句重色輕友。
花爺樂了,重色輕友又不犯法,是吧小哈。
師父你說什麽?風好大聽不清。
這下郝率樂了。
花爺眉毛一橫,喝道,我說回家了!
話完調轉馬頭,鞭子一抽。
努哈兒屁颠屁颠就趕上來了。
師父你等等我。
等你幹嘛,又沒傷沒殘。
我不認路啊師父。
回家的路都不認得,要你何用?!
沒事你師父不要你我要,來給我當徒弟吧。
姓郝的你跟上來幹嘛?!
我回純陽宮啊,順路犯法嗎?
......
臨到長安,花爺忽然又改了主意,想想一別幾年,應該帶努哈兒回萬花谷拜會下孫老先生才是。
努哈兒忽然發現這不是回醫館的方向,有些好奇,師父咱們要回萬花谷嗎?
沒白養你啊,倒還記得這是回萬花谷的路。
師父我們是不是要回去看孫老爺爺?
是啊,你從軍這些年老先生一直都很挂念你,我一回谷他就跟我提你的事情,現在你好不容易有了假,總該去看望他老人家。
那師父你有沒有挂念我啊?
沒有。
哦...可是我都有挂念師父。
我知道。
師父怎麽知道?
你不光記挂我,你還記挂我的炖肉,紅豆糕,炸餃子,我說的可有錯啊?
對啊對啊。
對你個頭!花爺扭頭一瞪,除了吃還會幹什麽?
努哈兒想想自個兒的好,問,會給師父捂腳算嗎?
花爺心思一動,還未說話,郝率已經搖搖頭先出了聲,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啊。
花爺一愣,随即毛了,你想跟到什麽時候?純陽宮的方向可不在這。
郝率倚在車窗上直哈哈,你們萬花谷也沒立不準外人到訪的規矩吧?
花爺哪能樂意,眼睛一眯就開始放炮,臭道士,其實你姓跟吧?
啥?
字屁蟲啊。
郝率無謂地笑笑,道,你當我樂意跟,我告訴你,要不是我那小妹入了你們谷中學醫,我還懶得跟你一道同行呢。
花爺一聽,壓根不信,你妹什麽時候入的萬花谷,我怎麽不知道?
那我弟入天策府的事你就知道了?
花爺啞然,卻仍然半信半疑,那你既是要去看望你小妹,适才為何不說?
诶我又不知道你要去萬花谷,我本來就打算看了我小妹再回純陽宮,你剛有跟我說過你要先去萬花谷嗎?有嗎?
花爺懶得同他糾纏,哼哼一聲,撂下句,行,等會我可得見見你這小妹,你最好是真能逮出個在萬花學醫的小妹。
見就見,怕你不成。
說做就做,倆人快馬加鞭,一馬一車就将努哈兒撇在了後頭。
努哈兒欲哭無淚。
他就不該遇見郝率!
風塵仆仆回了谷,拜了藥王見了裴元大師兄,郝率果真一回頭在花海裏邊牽出個背著藥簍的姑娘,帶到花爺面前,怎麽樣,沒蒙你吧?
花爺仔細一瞧,小姑娘倒是不怕生,膽兒也大,同花爺四目相對也不怵場,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微微一笑臉上就倆酒窩,是個美人胚子。
花爺想了想,這和印象當中那個郝眉似乎不太一樣,這誰?
郝率怒,廢話!當然是我小妹!
你小妹?可是不對啊,我上次見她的時候她不長這樣啊。
郝率翻了個白眼,你上回見她多久前的事?十年前!
花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過你這種人還能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妹,真是祖上積德,小哈,過來打個招呼。
哦好。
努哈兒這一過來,可了不得了,剛還不懼生的小丫頭竟然紅了臉,一閃身躲在了郝率背後,不敢再看努哈兒第二眼。
努哈兒可鬧不明白,說他笨的人是許多,說他醜的可還沒有,怎會如此驚吓到對方?
花爺眼睛何其尖,哪能瞧不明白。
郝率笑了,這點門道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你徒弟可以啊,一回來就撞桃花。
花爺忽然就有了鋪天蓋地的不高興。
師父,為什麽她這麽怕我?
因為你長得醜啊。
啊?!努哈兒大驚,可是師父你為什麽從來都不跟我說?
為師不忍心說啊,花爺扭過頭,面上透著嫌棄,又補了句,醜哈。
......努哈兒有些頹喪,撓了撓頭,那我有多醜啊。
一言難盡。
......
郝率站邊上掐指一算,忽的一笑,神神秘秘在努哈兒耳畔道了句,別聽你師父瞎說,你師父這是妒忌呢。
努哈兒一愣,妒忌?
說誰妒忌?!
郝率忙不疊将努哈兒拉至一旁,氣定神閑又是一笑,你別嚷,我算命可從沒走過眼,就今年,你徒弟要犯桃花,不光要犯,還要成就姻緣的,不信你就瞧好吧,哈兒,回頭別忘了請我喝喜酒啊。
努哈兒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壓根沒反應過來,郝率不知在郝眉耳朵根又說了什麽,惹得郝眉一個勁瞧著努哈兒笑,那小模樣嬌羞的,可把花爺激得,臉色都涼了不是一點半點。
少在那妖言惑衆,我的徒弟能輪得到你點鴛鴦譜?
诶你可別冤枉好人,這譜不是我點的,是月老拿筆劃的,我可私底下問過你徒弟生辰八字,算算便知,不早不晚,就在今年,說到這郝率又搖起了頭,一臉惋惜,只可惜......
可惜什麽?
郝率樂了,你可有點好笑了啊,你徒弟都沒說什麽,你比你徒弟還著急。
臭道士,骨頭發癢不成?
我還就是不讓你知道了,你能奈我何?
嘁我還不樂意知道呢。
花爺把話一扔,掉頭真就走了。
努哈兒暗道壞了,花爺生氣了,下意識想追,沒成想郝率抓著他的手不放,沒追成。
你們剛才說的我怎麽都聽不明白呢。
臭小子,你哪兒沒明白?
唔...你說我師父妒忌?
那可不,妒忌你有好姻緣呗。
那你又說可惜......
郝率嘻嘻一笑,道,這我還真不樂意讓你師父知道,我就告訴你吧。
努哈兒滿心不解,你說,我聽著。
郝率湊上前,一番耳語,直聽得努哈兒的不解變成了不可思議,真的啊?
郝率自信滿滿打了個包票,知道我江湖人稱什麽嗎?神算子!我算的命沒有不準的,要不準我給你當徒弟都行。
努哈兒這才咧嘴笑了。
貓不遠處涼亭後的花爺恨得牙癢癢。
這臭道士果然心懷鬼胎!當初拐徒不成,如今竟然又想拐了當妹夫,簡直豈有此理。
此仇不共戴天!
飯桌上努哈兒依舊難掩情緒,渾身上下透著股叫興奮的東西,花爺橫豎看不順眼,礙於面子又不好說些什麽,那樣顯得自己非常在意,有失風範。
郝眉坐在郝率身旁,努哈兒的對面,始終不太敢擡頭正眼瞧努哈兒,只是這頓飯吃得著實有些沈默,這讓她著實不太自在。
花師兄,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沒有。
可是我看你好像...吃得不太高興......
郝率稀裏嘩啦扒著飯,打斷道,你別理他他就那死樣,快吃飯。
努哈兒往花爺碗裏夾幾片剔透的菜心,憨憨一笑,你不要誤會,我師父他吃飯一直不愛說話。
一聽努哈兒搭腔,郝眉這才安心不少,打趣道,你既是花師兄的徒弟,那咱們可也算是個同門啦。
努哈兒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說同門可太擡舉,他連太素九針都沒記全呢。
也不是,我和郝俊在一個營裏的。
咦你也是天策府門下啊?
是啊,我在那呆了好幾年了。
那真有點可惜,不過你既然拜花師兄為師,怎麽不幹脆拜入萬花谷呢?
眼見兩人就要相談甚歡,花爺隐隐約約又開始有火了。
食不言寝不語,不要這點規矩都沒有。
郝眉一怔,随即不敢再說,心中是豁然開朗,花爺果真如傳聞裏那般嚴苛,難怪努哈兒寧肯當兵也不入萬花谷。
努哈兒壓低了聲音,沖郝眉悄悄道了句,你別生氣,我師父說我呢。
還敢竊竊私語?
你看。
郝眉給逗樂了,噗嗤一聲就笑。
郝率只在谷裏留了頓飯的功夫便要動身回純陽宮,郝眉将他送至萬花谷大門,依依惜別,花爺沒留他,也不想留他。
除去私怨來說,郝率這人倒也算得上跟他臭屁相投,都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人物,留與不留都是白費唇舌。
只是這多年好友,郝率走前到底還是給花爺漏了句話。
他說呢,這下半年,就要好生注意了。
花爺沒聽明白。
郝率按著他脖子往自個兒這裏湊,極低的聲音說了句,最遲明年開春,哈兒必然有難。
花爺臉色微變,努哈兒正跟邊上郝眉說說笑笑,花爺想了想,道,小哈,天熱了,去把席子曬了。
努哈兒得令,抽身就走,郝眉說著要幫忙,也跟著去了。
人一走幹淨花爺就忍不住了,你這話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我才不信你聽不懂。
你不是說他今年有喜事嗎?還成就姻緣啊,怎麽又有這茬?
老天爺沒說好壞不能并臨啊。
......
花爺若有所思看了眼努哈兒走遠的方向,回過身又道,你沒算錯?
這種事前哪敢錯,放心,這事我沒告訴他。
花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行軍打仗之人,知道這些也著實不好。
郝率又說了,反正呢你自個兒留意就是了,這劫難不小,結果怎麽樣我可也不好說。
花爺不能說不憂心,郝率嘴裏說出來的事,沒哪回不是真的,思量再三,問了句,不能在時間上給點準頭?
郝率笑笑晃了晃腦袋,知足吧,我這洩的天機可夠多了,命理之數本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窺探可也是種罪業,又怎能多說,我還不想英年早逝。
花爺嘁了一聲,那你還當神算子,活該早逝。
哎那不一樣,普通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好糊弄得很,你當人人都跟你似的費勁。
花爺沒說話,片刻無聲仍是有些不死心,當真無法可化?
無法,千言萬語一句話,保重。
努哈兒給花爺擦席子,一邊擦一邊跟花爺說話。
時值盛夏,蟬鳴不絕,縱是萬花谷清幽也有了難擋的燥熱,席子擦了水要比平時涼幾分,睡上去就跟升了仙一樣舒爽,
花爺有一句沒一句同努哈兒搭話,手裏奮筆疾書,小會功夫就寫滿了兩張信紙。
師父你在寫什麽?
信。
給誰的啊?
你爹娘。
咦?
花爺臨了又看了遍信的內容,文采飛揚字跡潇灑,甚為滿意,把筆一放就等信上的墨水幹。
努哈兒從床上下來,攥著帕子站邊上看了幾眼,信中倒也沒甚特別,無非是報個平安說些努哈兒近況,看見上邊寫哈兒如今懂事不少省心許多,努哈兒就跟聽見花爺親口對他說這些話,站那盯著信傻嘿嘿一笑。
花爺啜了口茶,問,笑什麽。
師父你誇我啊。
出息,區區一句誇獎也值得你搖頭擺尾。
努哈兒還是覺著高興,出去把擦席子的水倒了,回來時想起了什麽,進門就問,師父你能不能幫我紮兩針。
你怎麽了?
我肩頭疼。
怎麽回事?
上次出兵讓牛車撞下馬了,軍醫說好不了,只能疼的時候擦藥或者上針。
怎不早說?
也不是,今天本來也不太疼,可是現在好像有點疼。
衣服脫了。
花爺取了針和藥酒,坐床前給努哈兒推推筋絡,左肩窩裏邊果不然有塊像腫包一樣的東西。
這嗎?
是啊。
花爺往手心裏倒了藥酒就開始給他推,努哈兒趴床上舒服得直哼哼。
上次出兵是什麽時候?
努哈兒想了想,四個月前。
你們軍醫是哪兒來的庸醫?這點小傷都治不好。
努哈兒咧嘴一笑,師父你要是來我們營裏當軍醫就好了。
你們廟太小,不去。
為什麽啊師父,你去了還能看著我呢,我就不怕受傷不治了。
花爺冷不丁就笑,努哈兒多吃了四年米飯,還是沒見什麽長進,不治就不治了,我還省的操心。
師父啊。
別動,紮針了。
師父,你去哪?
這屋讓給你睡,我等會再來取針。
師父你不跟我一塊睡啊?
疼傻了吧,這麽熱的天我還跟你一塊睡。
這有什麽關系,我冬暖夏涼的師父。
......
花爺盯著努哈兒的臉看了會,不知道為什麽就又想起郝率走前說的那些話來了。
醜哈。
什麽?
嘿你倒是不認生啊,花爺樂了。
努哈兒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有哈,師父就肯定是在叫我。
花爺不笑了,盯著努哈兒的臉一時間百感交集。
師父你怎麽了?
累了。
那師父睡吧,等會我再喊師父起來拔針。
那多麻煩我看要不針就不拔了。
那怎麽行!不拔針手就殘了。
殘了你可就神氣了。
啊?
以後你見人就能倍兒自豪說,我有個把我手紮殘了的師父,你們有嗎,人肯定沒有啊,你不神氣誰神氣。
努哈兒就經不起花爺逗,悶枕頭裏嗤嗤直笑,花爺在床前坐了一會,挨到時辰拔針,收拾收拾上榻。
努哈兒只覺得肩頭熱乎乎的,不酸不疼,格外受用,一翻身就往花爺跟前湊。
師父我好香啊。
......
不信你聞聞。
藥酒香,沒你事。
師父我終於能回來玩了,我覺得好高興,都睡不著了。
那我先睡了啊。
......
努哈兒還想說什麽,肚皮咕嚕嚕就開始叫,花爺立馬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師父,我好像餓了。
花爺毛了,你怎麽這麽多事兒?!
努哈兒充耳不聞,師父我們去落星湖摸魚好不好啊?
不好!
師父啊,我都這麽多年沒回來了,它們肯定都想我啦!
............
皓月當空,花爺蹲在落星湖畔看著努哈兒摸魚,直覺得世間紅塵真是了無生趣。
師父你真的不吃嗎?
不吃。
哇好大的魚啊!比我兩只手加起來還大!
花爺眼睛一亮,快放開!
啊?
花爺騰地站起來。
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