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努哈兒給花爺推藥,有些憂愁,師父,你閃了腰,明天要是有人來看病,可怎麽辦啊?
花爺扭頭一瞪,畜生,我都成這樣了你居然愁這個?
咦師父不是閃了而已嗎?
你來試試?
我閃了就沒人給師父推藥了。
我可以自己給自己紮兩針。
那師父你現在為什麽不紮呀?
不要頂嘴!
努哈兒給花爺推完藥,洗洗手就要走,讓花爺揪著衣擺沒走成。
你上哪去?
回屋睡覺啊師父。
睡什麽睡,在我邊上呆著。
為什麽呀?
廢話!當然是留在這伺候我,我這樣半夜要是想幹什麽,能起得來嗎?!
......
努哈兒輕輕摸了摸花爺的腰,冷不丁一拍。
花爺疼得一嗓子吼破了天,險些把屋頂掀了。
原來師父你傷得這麽厲害。
你這頭豬!
努哈兒替花爺蓋上被子,問,那師父你半夜會餓嗎,我要不要給你準備點吃的?
不要。
那我給師父弄點補藥吧,師父才應該補補,閃了個腰就傷成這樣。
花爺的視線立馬就銳利了,我可才二十五!補你個頭!
補藥還分年齡嗎?那師父之前還說要給我補,我才十八呢。
混賬東西,等我好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那師父你先好了再說。
花爺給自個兒墊了個枕頭,一扭頭不再搭理他。
努哈兒将凳子搬到床前,尋了塊地方趴著,準備入睡。
你幹嘛?
睡覺啊師父。
我都沒睡著你睡個什麽勁?有你這麽照顧人的嗎。
唔...那好吧,師父你先睡。
我現在還不想睡。
......
花爺側了側身子,支著腦袋看努哈兒,努哈兒頭一回讓花爺這麽近盯著瞧,汗毛都豎起來了。
小哈,會講故事不。
啊?
就你們族人,沒什麽好玩的事兒嗎?
本來有的。
什麽意思?
就是、就是本來有的,師父你突然這麽一問,我反倒想不起來了......
那會唱歌嗎?
不會,我啊爹會。
那為什麽你不會?
因為我啊娘不會,我啊娘說我像她。
花爺笑了,就你?像你娘?
努哈兒不解,是啊,怎麽了?
算了,你已經夠傻了,不難為你了。
......
不過我說小哈,你這也不會那也不會,人生有什麽意義啊?
努哈兒想了想,眼睛忽的一亮,師父,我會學動物叫。
學動物?
對啊對啊,打獵的時候經常為了引獵物,都會學它們叫,我們族長都說我學得像呢。
光動嘴皮子這我也會啊。
師父你不信啊 ,不信我給你學一個。
努哈兒說著,幹咳兩聲,嘴巴一捂,立馬出來一串狼嗥,幽怨孤寂,綿延不絕,确實逼真。
行了行了趕緊換個動物,大半夜的別吓著街坊。
師父你想聽什麽動物?
花爺啥也不多想,道,豬怎麽叫的?
努哈兒哼唧兩聲,問,像吧?
那雞呢?
咯咯,咯咯咯咯。
驢叫什麽樣的?
師父你就不能換點別的動物啊!
花爺想想,那你學個烏龜叫。
努哈兒怒,烏龜它能有聲嗎!
烏龜沒聲嗎?哦我看錯它了,不過小哈,你這也不算什麽本事啊。
那師父怎麽不懂這個小本事?
聽我說完,我是說,你只會學動物的一種叫聲,這不算大本事。
嗨我還以為師父想說什麽呢,師父,我當然不止會一種,打獵遇上的情況千千萬,不同的地方叫聲也不同,這樣獵物才能上當。
花爺聽他說得一本正經頭頭是道,不免也有些好奇,此話當真?
那當然了,我們狼族人從不騙人。
快拉倒吧狼可狡猾了。
我們是人啊師父!
行行行是人是人,那我問你,豬高興的時候怎麽叫?
努哈兒肩膀一垮,怎麽又是豬啊。
花爺眼睛一眯,道,豬怎麽了?嫌棄它就別吃它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我知道了,你學不來,所以找借口。
誰說的?
我。
哼唧,哼哼,哼唧,師父你自己說,像不像。
哎确實像啊,花爺情緒開始高漲,精神奕奕,那豬不高興怎麽叫。
哼哼哼哼唧,哼,哼哼。
著急呢?
哼唧哼唧唧,哼,哼唧。
花爺樂得能打滾了都,連連拍手,好好好好,我再考你一考,豬發情怎麽叫?
努哈兒剛想張嘴,驀地發現不對,反應過來時臉都漲紅了。
師父你這淫賊!
郝率盯著醫館大門挂的字條足足看了一炷香。
大天扭傷不接客。
醫館門只開了一扇,還挺神秘。
郝率上前将字條揭了下來,往懷裏一揣,舉手叩門。
裏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對不住啦,大夫扭傷了,看不了病,先回去吧。
郝率朝裏邊探了探腦袋,院裏有個少年,正在洗衣,衣錘砸得啪啪啪的。
看樣子是新來的藥童,小模樣還挺俊俏。
我不是來看病的,我來找這醫館的大夫。
努哈兒擡頭一瞧,來人的打扮十分得體,只是不像平常人家也不似富貴之人,像是世外來的,面容俊秀,背著個蠅甩子,就是不知那甩子什麽做的,跟醫館裏的不一樣,醫館那是馬毛,黃黃的,這人背的卻是雪白雪白的。
過後努哈兒才知道,那身衣服叫道袍,那人背的叫拂塵。
你找我師父做什麽?
郝率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你找我師父做什麽?
你你你、你是他徒弟?
是啊。
郝率摸了摸下巴,萬幸,還沒掉,大姑娘上花轎啊這是。
努哈兒自然沒聽懂,什麽?
頭一回啊,他該不會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吧。
這句努哈兒聽懂了,沒有,我師父好好的呢,他只是扭傷了。
郝率放下心來,又問,那你師父在哪呢?能帶我見見他嗎?
可以啊,不過你是誰啊?
我?
郝率理了理儀表,朗聲道,我是你師父的朋友。
朋友?
幹嘛比我剛才還吃驚?
大姑娘上花轎啊。
不是你什麽意思啊?
努哈兒不可思議道,沒聽我師父說過他有朋友啊,诶我師父這種人還有朋友啊?
郝率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好小子,我喜歡,你叫什麽名字。
努哈兒吃過花爺的虧,長了點記性,你先告訴我。
這有什麽,我叫郝率,我弟弟郝俊,我妹妹郝眉。
呃我沒問你弟弟妹妹。
你不就是怕吃虧嗎,怎麽樣,我現在還多告訴你兩個名字,你賺了,能告訴我名字了吧。
努哈兒一想,有道理,看不出來花爺還有這麽厚道的朋友,我叫努哈兒。
努哈兒?郝率聽了,腦筋一動,都不帶試探,你不是中原人啊。
咦你怎麽知道?
聽名字就不像,看你長得也不像。
嘿,你眼神真好。
你師父現在幹什麽呢?
他在睡覺。
睡覺?郝率擡頭一看,正午的太陽還吊在腦袋頂,我的親娘二舅舅,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睡覺,他怎麽不病死得了,愛睡多久睡多久。
你別咒我師父,烏鴉嘴很靈的。
哈?郝率來了興致,将努哈兒細細打量一遍,洗衣服的動作很熟練啊,一看就是受過教化的,真是糟蹋了,你師父這麽顆渣滓還能收個好徒弟。
努哈兒樂了,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郝率一怔,随即也樂了。
他忽然就明白花爺為什麽收徒了。
花爺的臉色很不好。
郝率氣定神閑地刮著茶湯面上的水沫,有些幸災樂禍,聽說你的腰扭了。
你有意見?
蒼天有眼啊。
小哈,送客。
師父我曬衣服呢你等會。
郝率眯著眼睛看院裏曬衣服的努哈兒,啊──你這徒弟真乖,給你真浪費。
花爺嘁了一聲,想坐起來結果發現腰僵了,動不了。
小哈,小哈!
怎麽了師父?
快扶我一把。
努哈兒挽著袖子從外邊進來,一看花爺僵在床上趕緊的上去将他攙起來。
郝率看得嗤嗤直笑,花爺這樣狼狽的,簡直了。
努哈兒給花爺搬了張靠椅,等花爺坐穩了一回身就端了杯熱茶過來。
郝率是真喜歡努哈兒這腿腳,又快又穩,哈兒不坐下一塊喝杯茶嗎。
我有,在壺裏呢。
努哈兒指了指案桌上一朱紅色的紫砂壺,現在燙得很,我活幹完了再喝。
郝率一瞄,喲,真了不得,這不花爺最寶貝的西施麽,以前見到的時候要麽在櫃子裏收著,要麽在花爺手裏捧著,這下都舍得給徒弟沏茶了。
努哈兒給花爺端上茶就出去了,花爺看起來甚是舒爽,臉上的神色直讓郝率伸手就想一拳。
笑人無不是。
只是看花爺那慢悠悠小心翼翼的動作,郝率又平衡了,看起來你傷得很重啊,難怪都沒法接客了。
花爺噴了。
姓郝的,你到底是何居心?!
郝率把茶盅放下,嘻嘻笑了兩聲,從懷裏掏出剛揭下的字條,遞給花爺,好友一場我才這般替你著想,不要太感謝我。
花爺接過字條一看,字跡一入視線腦弦久啪一聲斷了好幾根。
小哈!
啊?
啊什麽啊,過來!
努哈兒抄著掃帚進來,問,師父你又怎麽了?
花爺一張紙扔努哈兒臉上,這是什麽?!
努哈兒仔細一看,不以為然,哦這個啊,師父你不是受傷了嗎,老是有人來要看病,我一個一個解釋很麻煩啊,就幹脆寫張字帖門口,還真管用,真沒人來了。
管你個頭!天夫不分,白練字喂狗了啊?!
咦我寫錯了?
還有給我解釋清楚接客是怎麽回事!
待字不會寫...
......
一直到了飯桌上花爺氣還沒消,有一口沒一口吃得努哈兒心慌。
師父,飯不好吃嗎?
郝率撿著桌上的飯粒,不會啊,很好吃,我這都第三碗了。
花爺毛了,我徒弟沒問你,還有,誰準你吃這麽多的?
诶你不吃我為什麽要跟著不吃啊,你不吃正好,都給我吧。
我說你一個出家為道的人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嗎?
诶,你這話就不對了,你是萬花谷弟子,怎沒見你仁心呢?
花爺嘁道,我能回春就行,仁不仁心礙你什麽事兒?
郝率稀裏嘩啦往嘴裏扒飯,筷子一伸就把花爺面前最後一朵菜花給夾走了。
花爺懶得跟他一般見識,你到我醫館來幹嘛?病了?前邊還是後邊?
郝率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愛來,我只是剛從楓華谷辦完事想回去,經過這裏,順便瞧瞧你罷了。
你不愛來你把我家的碗抱那麽緊是什麽意思啊?
我沒說現在不愛來啊,郝率打了個飽嗝,往椅背上一癱,視線往努哈兒身上一放,哈兒,你做的大米飯好吃,貧道很喜歡。
努哈兒頭一回讓人誇這個,自然高興,花爺一瞅努哈兒沖郝率笑就不樂意。
行了,瞧也瞧了,吃也吃了,快滾。
急什麽牙都沒剔呢。
郝率扭頭又朝努哈兒道,哈兒,想不想跟我去純陽宮玩玩。
純陽宮?努哈兒想想,沒聽過,純陽宮是什麽地方?還有你是幹什麽的呀?
咳,純陽宮啊,是這樣,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道長和小道長,我呢,就是那個小道長。
努哈兒有些驚訝,可是你看起來不小啊。
那當然,小道長長大了嘛。
那道長是幹什麽的?
降妖除魔的。
妖魔?努哈兒撓了撓頭,可是我啊娘說世上無妖魔,有的只是人心作怪。
郝率一聽,琢磨這話聽起來還挺有深意,你說的沒錯,我就專門替人除心中的妖魔的。
努哈兒覺得郝率說得太深奧了,他一個字兒都沒聽懂。
師父,心中的妖魔是什麽?
得了,別聽他瞎說,他就一坑蒙拐騙的臭道士。
嘿怎麽叫坑蒙拐騙,我算的命難道不準嗎?
花爺搖了搖頭,一個道士,偏不幹道士該幹的,跑去玩些旁門左道,真是純陽宮的恥辱。
我看不出你為萬花谷掙啥顏面了。
努哈兒忙不疊說一句,師父醫術很好的,這裏好多人都喜歡找師父看病。
花爺得意一笑,聽見沒。
郝率拍了拍努哈兒肩膀,道,那是你小樣沒見過我的本事,把手伸出來。
咦?
讓你看看什麽叫厲害。
努哈兒的好奇心就上來了,伸手就給郝率看。
男左女右,你別給右手。
哦好。
郝率捏著努哈兒的手掌看了會,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過去擡眼看著努哈兒,你今年十八,沒有兄弟姐們,家裏有父母還有爺爺,我說的對嗎?
努哈兒齊了,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至今沒犯過桃花,孑然一身。
桃花是什麽?我們那裏沒有桃花。
咳就是說你到現在都還沒有中意的姑娘。
哇這個你也知道。
厲害不。
厲害!
花爺不能忍了,別亂扯些亂七八糟的,你還想鼓動他去成親不成?
郝率連連搖頭,看把你給急的,不過就算我要鼓動他去成親礙你什麽事兒啊?人又沒給你簽賣身契,還不準娶妻生子了啊?
花爺冷不丁就笑,那模樣要多讨嫌多讨嫌,我沒說不準他成親,只是他想娶,也得看他敢不敢。
啧啧,老天真不開眼,我說這位少俠,我看你器宇軒昂骨骼清奇,呆在這裏著實委屈,不如随貧道去趟純陽宮,拜入我純陽門下,一起仗劍江湖拔刀相助如何?
努哈兒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說不出句話,你、你...你是說你要收我為徒嗎?
有何不可?
可是我已經有師父了。
你這師父有何用?
他說會帶我走遍天下。
走遍天下?郝率哈哈一笑,這要是在幾年前,他還勉強算是走遍天下,自打在長安開了醫館,你自己問問他,長安城大門他出過沒有。
努哈兒想想,又說,其實走不走沒關系,只要我以後當了大将軍,我可以自己走天下,我的馬要是夠大,我還可以帶我師父一起走,不也一樣嗎。
郝率怔了怔,盯著努哈兒半晌沒說話。
他似乎...真有點...愛來這破醫館了。
其實你不用憂愁馬兒大不大。
什麽?
弄輛馬車吧。
啊?
順便帶上我怎麽樣。
......
入夜,清風拂面,萬籁俱寂。
郝率站在門口同花爺話別,久未相見,直至此刻才有了些正色與認真。
行了,別送了,我又不是不認路。
花爺想了想,一轉頭提了袋東西給他,拿著吧。
郝率打開一看,我還以為你要給我盤纏。
快得了吧,有吃的就不錯了。
咦怎麽還有一瓶藥?
哦怕你吃撐了,這藥消食的。
說到這個我也有東西給你。
郝率才衣兜裏找了找,找出粒丹藥,給,我煉的。
花爺笑了,我一大夫還用吃你的藥?
不不不,你別小瞧它,能治你治不好的病。
什麽玩意?我還能有治不好的病。
怎麽沒有?郝率伸手一指,你都二十五了不還沒把你自個兒治好嗎?
臭道士快滾。
郝率這回真走了,只是走了幾步又倒了回來。
花叢,有些話我還是得跟你說說。
花爺眼睛一眯,你想說我徒弟。
郝率點點頭,說,知道我為什麽不收徒弟嗎,因為我二十六了,成天吊兒郎當,我覺得不能誤人子弟。
好好說話,別動辄影射。
哈兒這苗子不錯,你誤你自個兒的人生那誰也管不著,但是你別把他的誤了。
......
真走了,言盡於此,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