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49
南姬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詭異的景象:天子将身體折成一個不甚舒服的姿勢,遷就着懷裏熟睡的人,盡量讓他沒有一點不适;那人身上蓋着趙俨祇的大氅,兀自好眠,好像這并沒有什麽不對。
那依稀是個男人。
南姬覺得自己一定是撞破了什麽。她只掃了一眼就趕緊把眼睛轉開了。她不敢擡頭,也不敢再低頭;自己來的借口與真實目的全都抛到了腦後。如果有可能,南姬真想就這麽落荒而逃。
“卿非要見朕做什麽?”趙俨祇刻意把聲音壓到了最低,以免吵到懷裏熟睡的人;南姬卻還是明白聽到了其中挑釁的意味。
她忍不住又看了那人一眼,可就這一眼,卻頓時讓她臉色慘白起來。
那是她的夫君。盡管被寬大的黑袍遮的只剩了半張臉,那露出的半張臉還微微扭向趙俨祇的懷裏,可她還是一眼就看出,那是她的夫君,謝清。
盡管殿內燈光昏暗,南姬還是将趙俨祗眼中的占有欲看了個十成十。她想張嘴說點什麽,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看着趙俨祗為了讓懷裏的人睡得舒服點,而把自己蜷成了一個委屈求全的姿态。謝清微微蹙起眉頭,無意識地把頭往趙俨祗懷裏拱了拱,趙俨祗趕忙把身體向後縮了縮,背部的曲線更加彎了些,以确保謝清一直枕在他腹部最柔軟的地方。
這畫面那麽自然,仿佛他們天生便該如此,如此契合,就像此刻趙俨祗抱着謝清沒留一絲縫隙,他們之間也容不下別人的一個手指。
南姬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多餘過。這裏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但天子問話又豈敢不答。南姬緩了多時,才強笑着開了口:“陛下體恤臣下,妾代夫君謝過。只是陛下如此未免折殺他了,您不如把他放下來吧。“
南姬發誓,給她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有別的意思,她真的只是沒話找話地想讨好趙俨祗。可趙俨祗卻從中聽出了惡意的譏諷和與他搶奪丈夫的意思。
“卿多慮了。朕與懷芳從小就是這麽相處的,不需要別人插手。”趙俨祗理直氣壯地把他們小時候的情分拿出來炫耀,完全沒有帝王風度,簡直像只護食的猛禽,“把他放下?你難道要他睡在地上嗎?”
南姬完全不理解一向溫和的天子怎麽會這麽咄咄逼人。她覺得趙俨祗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
趙俨祗看南姬這個樣子就知道她完全沒膽子從自己手裏搶人,這令他有種奇特的揚眉吐氣的感覺。他示威完了,自然就不希望南姬打擾他了,于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卿退下吧。”
南姬聞言如夢方醒,自己的腿好像終于找回了知覺,跌跌撞撞沖了出去。趙俨祗在她身後低聲警告道:“今天的事情,不要讓他知道。
謝清一覺醒來,已經是夜半時分。他不安地掙動了一下,好像十分舍不得醒來的樣子,趙俨祗看着他迷糊的樣子心裏愛極,柔聲說道:“累就再睡一下。”
謝清覺得他睡了幾個時辰頭更疼了。想想還有許多事務沒有處理,謝清只好硬着頭皮從趙俨祗懷裏掙了出來,聲音嘶啞地說道:“臣怎麽睡過去了?事情又做不完了。”
趙俨祗不滿地說:“事情哪有做的完的?倒是你,再這麽不管不顧地拼命,下次紀神醫給你把脈時,你猜會怎麽着?”
提到紀成初,謝清也有點犯怵。他小聲對趙俨祗嘟囔道:“臣又沒有病,做什麽一直麻煩成初。”
大概是剛剛做了虧心事的緣故,趙俨祗這回格外好說話。他摟了一下謝清,愉悅地說道:“那好,你好好養身體,我就不叫成初給你開那些苦藥湯喝。”
兩人調笑了一會,謝清随手拿過幾案上的一盞冷茶作勢就要灌下去,被趙俨祗劈手奪了下來。
“你可叫我省點心吧,你上回喝了這個難受成什麽樣子都忘了吧?”趙俨祗無奈地說,“你要喝水不會叫人來倒新的?”
謝清笑笑不說話,心裏卻熨帖的很。他想,如果阿南有趙俨祗一半……謝清搖搖頭,自己這是怎麽了,怎麽能拿上和自己的妻子比呢?
趙俨祗撒嬌地貼了過去:“懷芳,肩膀麻了,你幫我揉揉吧。”
謝清伺候人的手段實在不敢恭維,下手沒輕沒重,就是這樣,趙俨祗還是樂得眉開眼笑,甘之如饴。
趙俨祗一邊從謝清蹩腳的按摩手法中享受着顯然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出的溫存,一邊含含糊糊地念叨:“錢都籌得差不多了,你說叫誰去一趟呢?恩,懷芳,往這邊點。”
赈災這種事,理論上來講是個費力不讨好的差事,一趟下來能把人累得半死。但若是官員存了私心,那便又不同了。尤其這種大災,涉及的款項巨大,稍微搜刮搜刮就能撈不少油水。
謝清皺皺眉:“先是日食,又是大火,這回黃河水災要是處理不好,就更麻煩了。上,臣親自去一趟吧。”
趙俨祗也覺得謝清是最好的人選,畢竟撇開謝清耿直能幹不提,這事要是做得好了,于他的聲名也是非常有好處的。可這差事也實在太辛苦了些,風裏來雨裏去,還得跟一衆各有各的難纏的地方官吏扯皮,勞神費力,趙俨祗實在舍不得。
謝清見趙俨祗不說話,也沒多勸說。他不放心是一回事,而試圖左右天子的決定卻是另一回事。謝清知道,縱使天子存着私心,最終也會做出最正确的決斷。
果然,趙俨祗沉吟半晌,不情不願地說:“那好吧,你便辛苦一趟。可是你得帶上辛绾;上回那四個廚子我還留着,你去得時間短,帶兩個就得了;你身體不好,我不放心,得叫成初跟着你。”
謝清含笑道諾。
“不能因為我不看着你就不好好吃藥。”
“諾。”
“除了奏疏,你得額外寫私信給我。”
“諾。”
“要是有人請你去伎館,你絕對不能去;有人送你美人你也不能要。”
“……諾。”
“懷芳,阿清……”
“恩?”
趙俨祇慢慢靠了過去:“你這一走少說月餘。懷芳,你今天就給我留個念想吧。”
謝清驀地手足無措起來。
那一夜趙俨祇終究沒有做到最後。盡管謝清從開始時的僵硬到最後軟成一汪春水攤在了趙俨祇懷裏,盡管趙俨祇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騰了,他依然拼命克制着自己,沒有做到最後。
“你好好睡一覺,路上有的累的。”趙俨祇聲音都壓抑不住地顫抖着。他吻了吻謝清的額發,“我出去一下。”
趙俨祇的身上燙得不像樣子,謝清憂慮地摸了摸他的胳膊,問道:“阿元,你身上怎麽這麽熱?”
趙俨祇如同觸電般迅速甩開手臂,啞聲低吼:“你別來撩撥我!”仿佛謝清是什麽洪水猛獸般,趙俨祇說完這話便大步奔出了殿外,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謝清望着他的背影,眼裏流露出無法言喻的溫情。
第二天趙俨祇強迫謝清歇了一整天。而謝清也是真的累了,驟然沒了雜務纏身,他這一天除了被趙俨祇叫起來吃飯,幾乎都在昏睡。
救災如救火,謝清歇了一天後便馬不停蹄地啓程趕往災區。長安豔陽高照,走着走着就變成了陰雨綿綿。他們越走雨下得越大,到臨近平原縣時,大雨傾盆幾乎澆得他們看不清路。饒是謝清坐在車裏,都感覺四周的陰冷潮濕不斷侵襲而來。
謝清基本是身體沒養好,就開始操勞,因此沒等到平原縣,他就病倒了。由此可見,趙俨祇讓紀成初跟着他,實在是太明智了。
謝清病在了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并且連日大雨,別說生火,連根幹柴都撿不着。一行人頓時陷入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前去探路的探馬一去不回,這會大概已經不知道跑到哪個山溝裏去了。向前走,不知多久才能到驿站。那雨叫風一吹,打在人臉上生疼;更要命的是前方瓢潑大雨密密交織成了一道簾子,一丈開外便已經看不清楚路了,就是走也不知道走到哪去。可如果不走,雨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把謝清留在這種地方,簡直就是催命。
紀成初氣得直跳腳。謝清病得人事不知,這夥人簡直連個能拿主意的都沒有。紀神醫本着人命關天謝清死了誰都沒好果子吃的原則,咬牙下令:“走!”
不幸的是,一行人面面相觑,就是沒有人聽他的。辛绾已經快要哭了,回回天子讓自己照看謝清,結果回回謝公子都能鬧出大事。正在這緊要關頭,探路的人終于回來了。他們還帶回來一個非常可喜的消息:前方雖然沒有驿館,但是零散有幾戶農家。雖然沒法收留所有人,但好歹也是個落腳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