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47
回家的路上,南姬一手抱着一個孩子,閉目不語。謝清忍不住對她說道:“阿南,你這是何苦。你若是不願意,我去同陛下說,他不是不講理的人。”
南姬聞言睜開了眼睛。她看了謝清一眼,目光亮得不正常,她厲聲對謝清說道:“你別添亂。我有我的打算!”
謝清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添亂”了,他詫異地對妻子說道:“可是,你明明舍不得啊。”
“舍不得!我當然舍不得!”南姬的眼裏閃着狂熱的光芒:“可就是舍不得,我才要為他們的前程打算!”
謝清總算是明白了妻子的用意,不由失笑。他溫言對南姬說道:“阿南,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們的孩子,只要教得好,不必擔心沒有個好前程;就算他們不成才,我也可保他們衣食無憂。這些你都不必操心,更用不着……”
“你?我就是不能讓我的孩子跟你一樣!”南姬刻薄地打斷了他的話:“你自己見棄于上,前程無望;難得中宮念着舊情,兩個孩子又讨了上的歡心。如此大好時機,我怎能錯過!”
謝清愕然。
“今上百年之後,太子便是九五至尊;年少時的情誼最深刻,承明定能謀個好前程。至于婠兒,”南姬笑了一下,“就算做不了皇後,做個夫人、美人也好。”
謝清越聽越不對,她為兒子的前程謀算還勉強可以接受,可是——
“阿南,這事不要想!做皇後未必便是什麽了不得的前程,”謝清想想自己年紀輕輕卻落得纏綿病榻的妹妹,心中痛惜不已,“至于什麽夫人、美人,我謝清的女兒,絕不給人做妾,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謝清很少有這麽疾言厲色的時候,以至于南姬只是愣了一下,根本沒當回事。她一邊給女兒掖了掖衣襟,一邊嘲諷道:“大司馬辭官還鄉,上卻叫你做了大司馬長史,你以為你這輩子還有出頭之日?我過夠了看人白眼的生活,兒女的前程指望不上你,我做母親的卻是不能不管。”
謝清郁悶地張了張嘴,卻發現無從說起,只好又悻悻地把嘴閉上。他想時間還長得很,就算自己不說,南姬也會慢慢知道,從而打消這些可笑的念頭。至于女兒,他還真不信,自己若是一意不準,趙俨祇還能強娶不成?
是夜無話,南姬忙着同謝清生氣,謝清忙着自己生悶氣,兩人到家之後就各自休息了。
幾天後,謝清的一雙兒女被送入廣明宮。謝後宮中一下多了兩個孩子,從此過上了雞飛狗跳的新生活。
後宮雞飛狗跳,前朝也沒好到哪去。趙俨祇大肆招攬人才,中央塞不下的就派到各個諸侯國去。諸侯王們逍遙慣了,一開始沒當回事,可是時間長了,卻明顯覺得有些別的味道了。
原來諸侯王自己任命官吏,只要不鬧出圈,馬馬虎虎過得去就行。富貴閑人整天沒什麽可煩心的,就保不齊有點特別的愛好。比如,有些愛好強搶良家男女的、私刑宮人的、輕賤小民的,偶爾也會鬧出一兩條人命。但只要沒人捅到天子那裏,也就不算什麽大事。可如今卻是不行了。趙俨祇弄來的官吏,不居高位,卻是要職;而且一個比一個耿直不阿,平時連諸侯王們踞坐不冠這種事都要鄭重彈劾,更別說人命關天了。
年前,楚王趙原就出了點事,被一個言官捅到了趙俨祇面前。趙原是先帝異母弟趙舜之子,跟趙俨祇算是正經從兄弟。趙原此人武功非常,力能博熊,平時也沒什麽特殊癖好,就愛打個獵什麽的。有天楚地大雪,趙原興致上來,非要打獵,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奔郊外去了。雪天裏動物出沒都少,趙原半天也沒見着一只,正暴躁的時候,灌木叢中一陣騷動,趙原手疾眼快,一箭便射了出去。結果侍衛上前一看,楚王射中的竟是一個人。
随行的人都慌了神,趙原見獵物沒射着,倒是傷了個人,興致大敗。獵也不想打了,也不管那人的死活,調轉馬頭便走了。
壞就壞在了這。
那個冤死鬼是家裏揭不開鍋了,出來找點吃的。結果家人左等不回,右等不見,就出去找。等人找着的時候,身子早就涼透了。
一家之主被射死,箭矢上明明白白地畫着楚王的标記。那家的女主人驟然成了寡婦,帶着三個垂髻稚子,這一下日子就沒法過了。
人沒了活路,哪還管你王侯貴族皇親國戚。那女子病急亂投醫,四處告狀,一時間鬧得整個彭城無人不知。
後來那女子有一次趁趙原出宮時,當街攔駕大哭,趙原不勝其煩。與侍衛推搡間,那女子不知怎麽就撞在了一個侍衛的戟上,當場斃命。
與楚王打獵時失手傷人不同,這回是在大街上,如此嚣張跋扈,草菅人命,多少人看在眼裏。雖然大多數人敢怒不敢言,這事到後來卻還是被捅到了天子面前。
于是就完全沒有可能善了了。別人不說,路之遠和蕭顯二人輪番上陣,導致趙俨祇本來想削楚國四個縣,結果最終削了六個。
這事表面上看來就這麽過去了,但遠遠沒有結束。
趙原同趙辛年少時關系匪淺,直到現在也一直來往。趙辛聽說後,就給趙俨祇上了封奏疏,大意是大家血脈相連,還請天子饒恕楚王,給他條自新之路。
趙俨祇就完全不明白楚國諾大的地方自己不過削了六縣怎麽就不給趙原活路了,是以那封奏疏被趙俨祇拿在手裏還沒片刻工夫,就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卿等都看看,廣陵王,欺人太甚!”趙俨祇尤不解氣,袖子拂過桌面,杯盞書簡摔了一地,博山爐砸在竹節燈上,二者都滾出去好遠。
“朕不過要削楚國六縣——還不是多富庶的地方——怎麽搞得好像朕是要趙原的命似的?!”趙俨祇大發雷霆,“卿都說說,趙辛意欲何為?懷芳那爐子燙手得很,你別動它!”
正想去撿博山爐的謝清,在衆人的目光下,尴尬地收回了手。
趙俨祇待趙辛一向優渥,說到底這又是他們自家兄弟的事。因此,趙俨祇自顧自大發了一通脾氣,也沒人答言。之後天色晚了,衆人也就都散去了。
今日沒有輪到謝清侍中,不過謝後請他一同用晡食,所以結束後,謝清就去了椒房殿。謝清之前和趙俨祇說好,侍中的日子他住在廣明宮,不侍中就回家。然後謝清發現,新的安排上每日有三個侍中,而謝清則是十天裏有九天都會輪到。
趙俨祇自是不請自來。他發現看看孩子心情能好不少。尤其是懷卿,已經可以含混地叫出“阿翁”了,趙俨祇喜歡得心都要化了,一天不見就坐立不安。
謝清的兩個孩子被謝後照顧的很好。謝後自從多了兩個孩子後,人變得更瘦了,但是精神卻是比以前好了很多。謝後最近一直旁敲側擊地問謝清南姬的事情,謝清不明就裏,把二人婚後的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
于是吃飯的時候謝清就想起了前幾日南姬要把女兒嫁給阿綏的事,心裏郁悶,不由就帶到了臉上。
“懷芳,你怎麽了?”趙俨祇但凡遇到謝清的事,都細心得很,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謝清的表情。
謝清想了想,覺得兒女的婚事,趁着趙俨祇沒起心思,還是越早說越好。在座的一個比一個關系匪淺,所以謝清也沒隐瞞,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日裏他跟南姬吵架的內容說了個底掉。末了謝清委婉地表達了自己不希望婠兒嫁進帝王家的想法。
趙俨祇雖然覺得南姬太過勢利,但不得不說,讓他兒子娶了謝清的女兒這事實在非常合他心意。不過謝清一副擺明了不願意的架勢,趙俨祇也犯不着為了十幾年後的事讓他不高興。因此他也沒把話說死,只是打了個哈哈,說道:“懷芳太着急了。十幾年後的事情你現在說什麽,婠兒若是不喜歡阿綏,我還敢搶你的女兒不成?”
趙俨祇晡食後就一直氣哼哼地霸着謝清,一下想起這個公文,一下說起那個奏疏,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謝清心中好笑,看這個架勢,他今天是別想回家了。想想南姬一直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謝清也就決定順着趙俨祇高興了。
不過既然要留下,說點小事自然沒意義。本着物盡其用的原則,謝清提起了趙辛的那封奏疏。
謝清知道趙俨祇對廣陵王和周家人的恩寵是為了什麽,他也不避諱,憂心忡忡地說道:“陛下今天沖動了。以陛下對廣陵王的‘器重’,就算廣陵王不識好歹,陛下也不該發那麽大的脾氣。不然傳出去,難免有人多想。”
趙俨祇冷笑了一聲:“那便由他們去想。我這便宜外祖和兄長,最近實在不像話。傳出去也無妨,也該敲打敲打他們了。他有膽上這種東西給我看,真是要忘了誰是君,誰是臣!”
而後,不等謝清答話,趙俨祇便神情端肅地說道:“懷芳,不該動的東西以後你不要插手,剛燃了香的博山爐燙得很,仔細傷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