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
那個校尉魏質是個不折不扣的莽人,別看嘴上說謝清好看,實則一點憐香惜玉的心都沒有。而且出于某種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魏質看這位年輕的校尉特別不順眼。他把這一點歸結為文臣和武将的天然敵對。
什麽?謝清是個跟他一樣的校尉?那怎麽一樣,謝公子的小身子骨看着就打不了仗。還有第一回見面時那個病歪歪的樣子,做個文臣都欠奉,跟他勇冠三軍的魏校尉怎麽能一樣?
從某些方面來講,謝清也是個較真的人。趙俨祗封他為校尉,也就是讓他歷練一下,也沒真的指望他能上戰場。可是謝清顯然不這樣覺得,他認為自己做一天校尉就該有點軍人的樣子,不說真的勇武無敵吧,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披個盔甲都費勁啊。
因此謝清第一次出現在練兵場上時,正在操練兵士的魏質實在有點驚訝。
“謝校尉?你也來看我們操練?哎你怎麽這會出來了,待會這太陽可就大了。別看不到五月的天,桑乾這太陽可毒的很!你看這地方空空曠曠的,也沒個遮擋,萬一曬壞了可怎麽好。我們得練一天呢,你要真想看,晡食之後再來,那會就涼快了。”
謝清聽他說個沒完愣沒找着機會插嘴,只好等他說完,才搖頭笑笑:“魏校尉誤會了。清不是來看諸位訓練的。”
魏質聽得更愣了:“你不看咱們訓練啊,那你上這來幹嘛?戰場上刀劍無眼,練兵場雖說不是真正的戰場,可也不能兒戲!”說到後面語氣漸漸嚴厲了起來。
謝清話沒說完就叫他打斷了,也不惱,心平氣和地對他解釋:“清一介書生,不善武功,因此想跟着諸位軍士一同操練。萬一開戰,也好盡一份綿薄之力。”
魏質這下真正頭大了,他打一見着謝清開始,就覺得這人應該安安穩穩在長安城裏待着,哪知就給放到邊郡來了;那也沒什麽,大不了人往桑乾一放,待到調任該回哪回哪。他怎麽也沒想到謝清居然還想着要上戰場!
“這個,書上說七月流火,咱代郡啊,五月就流火了。謝校尉,你看你這身體也不怎麽結實,萬一曬病了可不是鬧着玩的。軍醫都是二把刀,醫獸比醫人在行,跟長安城裏的大夫可沒法比。”
謝清哭笑不得,他看着有那麽嬌弱嘛,曬曬就能病?還有七月流火不是七月大火星向西,從此天氣轉涼的意思麽,怎麽就能扯上把自己曬病呢?
魏校尉沒讀過多少書,辯也辯不過謝清,但架不住他油鹽不進。那天謝清廢了半天口舌,說的嗓子都啞了,才讓魏質勉強答應叫他跟着一塊操練。不過至于練什麽,還得回去想想。
謝清謝過魏質轉身離開時,确信自己聽到了一句明顯沒意識但是挺大聲的嘟囔:“還說自己不嬌弱,說會話都能把嗓子說啞。”
謝清:……
不過魏質盡管話唠,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真漢子,答應了的事那是一定得做到的。晚上回去他就開始苦苦思索,想要找出個适合謝清的訓練項目。
跟普通兵士一同操練大可不必。每組兵士需操練很久,配合熟練了才能上戰場,如果是伍長、什長什麽的,倒還值得一試,不過校尉本身統軍不少,因此并不需要熟悉普通士兵的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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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謝清力氣不夠,況且代郡守軍對的是匈奴,匈奴人根本沒城;壓辎重時常需不眠不休,謝清那個小身板肯定也吃不住;重騎更不用說,他懷疑謝清根本披不上那身盔甲。這可真難辦啊,魏質想,上頭塞人咱不怕,怕的是上頭塞的這人不安分哪!
想來想去,魏質終于勉強決定,叫謝清去練習馬術。謝清大家公子,自當精通六藝。六藝中包括禦和射,魏質覺得謝清起碼的騎馬射箭應該是會的。他的想法很簡單,練好了馬術,一旦這祖宗非得上戰場不可,那最起碼也能逃命。至于立功,他是根本不指望的。
然後謝清就開始跟着兵士一起訓練馬術了。魏質到底怕他出事,因此一直是親自指導。練的好不好魏質倒不關心,只求這玉一樣的人別真的一碰就碎了。
謝清是精通六藝,可禦車和騎馬還是有很大區別的。謝清的騎術只能勉強算是會騎馬,畢竟再不擅長運動,射獵這種活動是必須得參加的。但他的馬都是趙俨祗給挑的最溫順的,跟戰馬怎麽能一樣?
一天的訓練下來,謝清累得飯都不想吃了。他一下馬差點跌在地上,幸虧魏質手疾眼快把他扶住了。魏質看着明顯連路都快走不了的謝清,無奈之下只好把他送回去。
謝清的住處是個臨時居所,打理的比較簡單,當然這是謝清看來。魏質一進門就覺得心曠神怡,他沒什麽高雅的品位,但就是覺得怎麽都舒服。謝清的卧房,臨窗可見遠處的荷塘,花期未至,滿目都是碧綠的荷葉。一打開窗戶,暖風和着荷香熏得人如癡如醉。至于屋裏擺的博山爐,竹節燈錯落有致,魏質也只能看出好看來。
魏質沒進去謝清的卧房。他剛在門口看了一眼,辛绾就迎了出來。辛绾看見謝清是讓人扶回來的,不由吓了一跳,驚聲問道:“公子,你怎麽了?”同時面色不善地瞪着魏質。
魏質被她盯得心裏發毛,讪讪地賠笑:“他沒事,練馬術來着,大概是累的。”
辛绾懷疑地瞪着他,謝清忙解圍:“阿绾,別擔心,我真是累的。”
辛绾這才緩了神色,對魏質說了句“婢子無禮了”。魏質受寵若驚,忙道不敢。對着謝公子的那點盛氣淩人全抛到九霄雲外去了,辛绾一聲例行道歉,他反倒有點誠惶誠恐。
辛绾叫了管家招待魏質,自己找來韓章給謝清看看。謝清從小身體就不好,她是知道的,身體不好還非要從軍。從軍就算了,放着長安城不待,非得跑到代郡來;來了代郡又不老實,現在又要去搞什麽馬術訓練,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禁不禁得起這麽折騰!
韓章也沒有辦法。運動過度不是病,歇歇就好了,最多泡個藥浴再按摩一下;至于磕磕碰碰更犯不着用藥。不過辛绾虎視眈眈地盯得他頭皮發麻,他還是絞盡腦汁給謝清開了個長期調理的方子。
辛绾頭疼得很。她想起臨行前趙俨祗叮囑她務必護好謝清,不求有功,有過也不要緊,只要人沒事一切都好說。磕磕碰碰雖然不是大事,但是叫那位知道,也足夠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
誰說謝公子好伺候來着!簡直比皇帝陛下小時候可着勁胡鬧的那幾年還不如!
辛绾拐去前廳,發現魏質還呆呆地坐在那喝水,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她眼珠一轉,心生一計。
“多謝将軍送我家公子回家。”辛绾盈盈下拜,楚楚可憐,慌的魏質手忙腳亂地起身去扶,伸出手去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又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去。這一來一回,辛绾已經拜了下去。
話唠的魏質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将軍少坐,妾有事相求。”
“你說,我一定答應!”魏質忙不疊地應了下來。
辛绾想着代郡的守将還真是實在,也不問問我要求什麽。腹诽歸腹诽,面上還是恭敬得很。“我家公子自小體弱,前段時間還生過一場大病。如今才來沒幾天,就……”辛绾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我家公子較真得很,凡事力求做到最好,他明明就不是習武的材料,這……現在可如何是好啊!公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主母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謝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謝夫人自然不會打斷她的腿,不過,皇帝陛下卻沒準會要了她的命啊!辛绾默默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淚。
魏質被她一雙水汪汪的杏眼看得熱血沸騰,趕忙保證道:“足下不必擔心,謝校尉今天真的是累的。”魏質竟然有點內疚,因為加大訓練強度讓謝清知難而退也是他的本來想法之一,“這次是我不知輕重了,我保證,下次一定适可而止!”
得到了魏質的保證,辛绾輕松多了。她雖然沒法讓謝清停止那個在她看來十分愚蠢的馬術訓練——練什麽馬術,真有事了自然是自己護着她跑,謝清這種天賦的就算練一輩子馬術也趕不上她——但是從另一方着手,也可以達到差不多的效果。
魏質從謝清家出來的時候還處于混亂狀态。他不可抑制地想着辛绾楚楚可憐的樣子,腹诽着謝丞相家真是不近人情,管不住自己的兒子卻為難個侍女算什麽本事。有那麽一瞬間,他在心中的某個角落裏對謝清稍稍表示了一下敬佩——今日的訓練對一個普通人來講實在是太難了,而謝清這病美人竟然堅持了下來——然後就把這點敬佩丢到腦後,又去想辛绾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男仆自稱奴婢,女仆自稱婢子。除了清朝,沒人會自稱奴才,那是罵人的話。
關于魏質稱辛绾為“足下”:這是我随便挑了個也許會靠譜的稱謂,淚目,我實在不知道兩漢對未婚女子的尊稱。有了解的筒子麽,求告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