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使小性
枕榻上早就沒有曾經梁舟遲身上的味道,空氣中彌漫着冰冷和孤獨。
就算她孤身一人在外讨生活的時候也不曾這樣彷徨過。
将自己整個人窩在被子裏,過去和現在交織在一起,裴曉葵也不知是何時睡着的。
隐約入夢,夢中又回到了那個大雨滂沱的夜,山中冷風吹的她透骨的酥冷。
那絕望的滋味再次襲來,遙遠處卻有一輛馬車迎雨而來。
馬車停在她的面前,裏面的人将簾子掀開,是梁舟遲正對着她傻笑……
也不知怎的,心口一酸,在夢裏哭起鼻子來。
熱淚盈眶之際她猛然驚醒,淚已打濕了軟枕,同時她聽到身後似有異聲。
才翻身過去,她只瞧見眼前一個黑色的人形輪廓,下意識的想喊,可是那人先一步将她的嘴巴捂住。
裴曉葵吓的臉都白了,還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可唇上的感覺太過清楚,這分明不是做夢。
一雙胳膊在空中亂舞,卻也一下子被眼前鬼魅似的人按住,随即那黑影朝她撲過來,在她耳畔說了句:“曉葵,是我!”
僅此一句,讓裴曉葵整個人僵在原處,她一口氣尚未喘勻,黑暗中僅有眼白或有異光。
目光寸移,看向臉側的黑影輪廓,只見黑影抓着她的手摸在他自己的眉眼上又重複道:“曉葵別怕,是我!”
若說方才那一聲還有所遲疑,那麽這句她便聽的無比清晰。
鼻下是梁舟遲身上特有的味道傳來,與他的氣息一樣熟悉。
他輕笑一聲将放在她口上的手拿開,随後雙手抱住她肩膀将人從床榻上抱坐起來,“吓壞了吧,進來剛想叫你,誰知道你突然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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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曉葵心裏砰砰砰的跳個不停,一時難以平複,夢中的殘淚還挂在臉上,緩和許久腦子才轉了彎。感覺到肩上是他掌心的溫度透過來,又一想之前種種,她強咽了委屈,心口抽噎地啞聲問:“真的是你嗎?”
聽到她聲線顫抖,想必是吓壞了,梁舟遲心疼的厲害,“不是我還能有誰!”
确定是梁舟遲沒錯,裴曉葵更想哭了。
“曉葵,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跟我離開,我帶你出城,城外有人接應。”梁舟遲事先準備了衣衫在側,這會兒拿來披在裴曉葵的身上。
裴曉葵也任他擺弄,想着他能來此,定是費了很大工夫,時間耽誤不得,于是很是配合的将衣衫穿好,長發随便绾了個髻。
許是因為心裏緊張,這會兒手不聽使喚,抖個不停,繡鞋就在手裏可怎麽也提不上。
焦灼間,只見身側人彎了身下去,一手奪過繡鞋,一手抓住她的腳踝,将鞋快又準的提了上去。
黑暗中自己的腕子被梁舟遲扯在手裏,拉着她便往門口走。
二人才穿過輕紗薄簾,便聽門聲響動,随之又是一個黑影不緊不慢的入門,正堵了二人去路。
尚未來得及一探究竟,視線便被梁舟遲的寬肩所遮擋。他以一種保護的姿态站在裴曉葵前面。
同時,裴曉葵聽見有鐵器的摩擦聲,好似從他手邊傳來。
“好久不見,梁舟遲。”只聽對面人輕笑一聲,随後一抹微弱的光亮自前方傳來,将人影照亮。
是趙寬吹了手裏的火折子,火苗輕閃動,趙寬側步,順勢伸向手邊燭臺,一手隔風一手點燃蠟燭,瞬間整個房間也亮堂起來。
“趙寬。”對于他出現在這裏梁舟遲并不覺着好奇,在京城時他便已經聽說晉國公府的事。
知曉現在梁舟遲的身份不同,裴曉葵忙從他背後走出來,站在二人之間,面對趙寬道:“趙寬,你這個時辰怎麽會在這裏?”
燭火閃動,打在她的臉上,似給她的臉頰蒙了一層細紗。
他當然會在這裏,而且知道梁舟遲也會來,将裴曉葵留在墨州,他梁舟遲怎麽肯呢。
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梁舟遲,你倒是比我想的還要膽大,”略過裴曉葵的話不答,趙寬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很難看出來意,“你還敢回墨州!”
身後人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随即下巴微擡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将裴曉葵拉到身側,“我最重要的在墨州,我當然會回來。”
“怎麽,晉國公家的公子要攔我去路不成?”
“你可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身份?”趙寬朝前一步,目光自裴曉葵臉上淡淡掃過。
“什麽身份又能如何?我只知道,誰要是敢攔我去路,只有死路一條,你想試試嗎?”梁舟遲用最玩笑的語氣說着最認真的話。
趙寬知道,他這不是玩鬧,是真的。
“你的本事我聽過,只是,到底雙拳難敵四手,現在只要我朝門外叫一聲,立即會有層層官兵過來,将此圍的水洩不通,就算你長一雙翅膀,也飛不出這府邸!”
話落,倒不見梁舟遲如何,反倒是裴曉葵緊張了起來,“趙寬,這樣不好吧,好歹相識一場......”
話未說完,便覺着腕上一緊,被梁舟遲拉到身後來,“大不了就是一死,又能如何,我梁舟遲早就是死過千百回的人了,還差這一次不成。”
“我梁舟遲既然敢來,就沒怕的。”
腕上的力道深重,裴曉葵低頭瞧着,擡眼又見他側臉,向來沒個正形的人,眼下倒是比任何時候都要鄭重似的。
之前有些疑團她本想着當面問清楚的,此情此影落在她眼中,她倒覺着是自己狹隘了。
這樣一個人,曾為自己付出過性命的人,即便知道千難萬阻也來尋她的人,怎麽會移情旁人,要娶旁人呢?
這一瞬間,裴曉葵對之前的猶疑深感慚愧。
喪垂似的拉下眼角,眼淚就不争氣的在眼中打轉。
她臉上的細微末節,一喜一怒都逃不過對面人的一雙眼睛,沉默良久,趙寬眼前閃動一抹黯淡。
他再次開口,卻沒了之前的針鋒之意,“生死之事,可以一會兒再說,只是現在,我想和曉葵先求證一件事。”
事及裴曉葵,她才恍惚的擡眼朝趙寬看去,一臉懵懂,“什麽?”
“我想單獨問你兩句話。”趙寬道。
裴曉葵不明所以,但這個時候,管他問什麽,再一想趙寬并非奸詐之人,也便應允了。
二人就在梁舟遲眼皮子底下進了內室,梁舟遲在外等着,二人說的什麽他在外根本聽不清。
似是又安靜了好一陣,裴曉葵才出來,走到梁舟遲近前,重新拉起他的手。
梁舟遲滿目疑惑看向她,又看向後來之人。
不知是否聽錯了,就在趙寬路過他們二人身邊時,竟聽到一聲細嘆之音。
緊接着趙寬道:“梁舟遲,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趙寬雖非什麽十足君子,卻也不是個卑鄙小人,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不為。”
“今日我放你走,就當我從未見過你,此去一別,往後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趙寬聲線低沉緩慢,這樣溫吞的樣子,竟讓梁舟遲又想去過去在永安巷那個在裴曉葵家中手足無措的趙寬。
再一想方才他的舉動,心下了然幾分,他相信,趙寬此人,說到必做到。
“這是我晉國公府的腰牌,”趙寬自懷中掏出一物,正亮在二人眼前,“拿着它,出城會更順利一些,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們做了的。”
他将腰牌高舉,卻未再瞧裴曉葵一眼,梁舟遲将此接過,緊握在手中,難得語氣中帶了幾分欽佩道:“多謝。”
趙寬僅用餘光流連在裴曉葵臉上,而後咬着牙轉身,手微擡,就算別過。
裴曉葵瞧着趙寬略顯落寞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未講出半個字。
......
果然同趙寬所言,有了晉國公府的腰牌出城十分順利,到了城外尋到接應的馬車時,東方初亮。
一行人馬都是梁舟遲的随行,見着人平安抵達,這才從林子裏現身。
冬日晨起風大,梁舟遲将裴曉葵抱進馬車,随後自己也鑽入馬車裏,一行人,疾疾行去。
馬車駛動,車內略有颠簸,這會兒天尚未大亮,馬車裏的光線并不好,她瞧着眼前若隐若現的一切,略有恍惚,直到聽到前面有人湊近。
梁舟遲用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低笑說道:“曉葵,這麽久不見,你都不想抱抱我的嗎?”
之前保命要緊,裴曉葵沒工夫與他磨牙作鬧,這會兒暫時能喘口氣,又聽他開口,一下子滿腔的酸楚湧上心頭,雖覺着自己極力忍了,可嗓子眼裏擠出的顫聲騙不了人。
“我聽說你要娶旁人了!”這半年未見,千般委屈般孤寂也好,唯讓她傷心的,便是這件事。
梁舟遲一怔,随即臉色一變,“是誰在你眼前胡亂放屁!趙寬放的?”
“你且說有沒有這件事?”
“天地良心,我梁舟遲除了你裴曉葵,從未動過娶旁人的念頭!”梁舟遲氣的牙根癢,不知誰給他扣的莫虛有的罪名,眼下唯一想到的,就是那趙寬,“是那趙寬同你講的吧,我就知道他沒安什麽好心!”
“不行,我得回去将他抓到這來,咱們三個當面對質!”越想越氣,他調頭便要下車。
好在裴曉葵抓的及時,“你先別說旁的,我只問你,你為什麽來墨州?是為了我還是為了旁人?”
“裴曉葵,你在說什麽?”梁舟遲微側過頭,瞧着裴曉葵憤楚瞧他的神色,眼底透着些莫名,“我派出去接你的人說在墨州尋不到你人,我梁舟遲二話不說便從邊陲趕回來,拼死混入城中,多番打聽才知你被抓入牢中,輾轉才曉得你被趙寬帶走了,我是怎麽将你帶出來的,你方才難道沒看見?為何又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
“我梁舟遲冒死回來墨州,不是為了你,還會為了誰?”
“你到底聽了哪個碎嘴的話跑來疑我?”
無論在京城還是在邊陲,梁舟遲整日滿腦子想的都是裴曉葵,就在夜入昔日梁府時,看她毫發無傷的在那裏安睡,心裏別提多安慰,哪知終等到兩個人都松口氣獨處時,竟換來她這一番冷人心腸的話。
“還是你覺得我梁舟遲不可信?去了京城就學旁人惦記外頭的那些莺莺燕燕?”
眼下裴曉葵扯着他的袖子,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自知慚愧。
實則自己是信他的,就在他出現在梁府時她心頭的疑惑便全都解開了,只是她覺着心頭的委屈實難發散。
關心則亂,一時也亂了陣腳。
她猛一頭紮進梁舟遲的懷中,低低嘤泣起來,哭的酸噎。
有聲音自梁舟遲的心口悶悶傳來,還同從前一樣的好聽,“對不起,我不是疑你......我只是......我只是想你了......”
就在她掉眼淚的瞬間,梁舟遲的心已經開始疼了,比她質疑自己的時候疼多了,順勢将人摟住,輕撫她微顫的背脊,臉上的怒意全然散開,唯留溫笑,“我也想你,想的吃不好,睡不好。”
“曉葵,你這是在同我使小性嗎?”他一頓,眉眼彎彎,“從前聽爹說過,女子只會同他心愛的男子使小性。”
從前不解的,如今全然懂了。
“我的曉葵從前可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如今也學會使小性了,我當高興才是,這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承受的!”
裴曉葵窩在他懷裏哭的更兇了。
梁舟遲覺着身前衣襟似是濕了一片,他卻歡喜,揉着她的發頂道:“好了,不哭了,我帶你去邊陲,那裏是鎮陽王的駐地,我娘還有我表哥他們都在那裏,我來時,我娘還千叮萬囑讓我帶你回去,還說若是見不着你,她就要打死我。”
一句話讓裴曉葵破涕為笑,她梨花帶雨的自他懷中擡起眼前,半夜未眠,人顯的有些憔悴。
“不過......”他以指腹輕拭去裴曉葵臉上的鹹淚,“到底是哪個嘴生瘡的告訴你我要娶別人!”
裴曉葵搖搖頭,猛然記起一件事,“對了,那個叫長月的,被邵棟給抓了,許是現在還挂在墨州城樓上呢,邵棟說要以她引你與鎮陽王......”
若是不提此人,梁舟遲都要将長月忘到腦後,之前離京時,她偏離了大行人馬單走異路,如今竟在墨州管轄被捉,再結合這種種,梁舟遲的腦子,很快便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引我和鎮陽王,那便讓她在那挂着吧,不必管。”
“她不是鎮陽王的女兒嗎?”
“此人品行惡劣,刁蠻狠毒,之前嫉恨承湘郡主歸家,還命人給承湘郡主下毒,被抓了個正着,承湘郡主心善,加上鎮陽王與王妃一手将她帶大也不落忍,只命她禁足思過,哪知京裏出了事,她便趁亂跑了,竟還跑到墨州來。”
她在墨州無親無故,為了什麽目的,可想而知,這種人就算被抓梁舟遲都不會心軟半分。
“曉葵,你且記着,這世上,唯有你,值得我赴湯蹈火。”他輕湊于裴曉葵臉前,輕吻她的殘淚。
兩個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唯有此刻,裴曉葵才覺着是真實的。
“對了,”他捧着裴曉葵的臉很認真的問,“之前那趙寬到底同你說什麽了?”
只見裴曉葵眨巴兩下眼,随後坐直身子低言道:“也沒什麽,他只問,我是不是非要同你走,若是的話,他便放行。”
“原來如此,”梁舟遲點點頭,“趙寬此人,還算不錯。”
“他本就沒打算難為我們,只是作作樣子罷了。”趙寬為人,一向如此,裴曉葵清楚,亦不意外。
只是方才同梁舟遲講的話她扯了謊。
......
天光大亮,檐上殘雪迎着光線化成水珠子,順着檐角滴答落下,若不是晴朗日照,還讓人錯覺雨落沉沉。
趙寬靜坐在裴曉葵之前睡過的床榻上,眼睜睜的看着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房裏似是還有她的氣息。
只是他知道,今日一別,就再不會見面了。
就在梁舟遲出現的那一刻起,他便知他再也沒機會了。
可他不甘心,還是想問她,只問她一句,若是梁舟遲沒有來,她會不會同自己回京城。
裴曉葵告訴他,若是梁舟遲不來,她便去找,找到為止。
回憶內室中二人的對話,趙寬忽然笑了。
雖結果如此,可遇見裴曉葵的那段時光,他不曾悔過。
作者有話說:
小兵:禀報大人,長月已經在城樓挂了三天了!
邵棟:梁舟遲來救她沒?
小兵:他不僅沒來救她,還帶着裴曉葵跑了!
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