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一聲吼,險些沒将裴曉葵手中的梨子吓掉地上,她和趙舒恒擡眼齊齊朝前望去,只見這會兒梁舟遲火氣正盛,站于院中,一派要找架打的陣勢。
看他現在,不再似之前那股子病雞模樣,裴曉葵在心裏想着,這厮看來是吃飽了。
裴曉葵自椅子上站起,暫且将書和梨子放下,朝他微微福身道:“少爺。”
這會兒梁舟遲看誰都來氣,也包括她。
從前這個裴曉葵他記不起,可現在印象卻深的很,前兩天在街上碰見了還躲着他走,這會兒在趙舒恒面前倒笑成了一朵花兒似的。
更讓梁舟遲覺着,好像這世上,所有人對待他和趙舒恒都是不一樣的!
趙舒恒自房裏出來,問道:“怎麽了?”
梁舟遲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推開進了房,一眼就見着他之前用的那張黃花梨木寬角桌案,此時正擺在那裏。
“這怎麽回事?”梁舟遲指着那桌案問道。
面對他的質問,趙舒恒不明所以,“你指的是什麽?”
“這桌子是我的!”梁舟遲聲調又擡高了一分,“是我爹讓人從我的房裏擡出來的!”
“你的?”這倒是給趙舒恒說了一愣,“原來是你的,抱歉舟遲,我不曉得,可能是他們弄錯了,我命人将東西收拾了,再給你送回去就是。”
“我告訴你趙舒恒,往後我的東西你碰不得,再碰一下,小心我對你不客氣!”外人不知梁舟遲到底是哪來這麽大的火氣,就連此時的裴曉葵也不能理解。
只是看着今日場面,即便戲說一場,也是無理取鬧的少爺和溫潤如玉的表少爺。
一靜一動對比之下尤其顯眼。
梁舟遲一甩衣袖離開,在路過裴曉葵跟前時還重瞧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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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曉葵感到頭頂有一道寒氣逼人的目光投來,不禁又将頭臉壓低了一分。
白日裏梁老爺的懲罰剛過,梁舟遲又惹了一肚子氣,本來還想着消停兩日,又覺着在家裏待不得了,于是也再不顧旁的,騎了馬朝鬧市行去。
獨自一人來了雲鶴樓,才上了頂樓的雅間兒便聽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細聽不難辨,是錢富的聲音。
早知他在,他就不會來雲鶴樓,本來就煩,聽見他的聲音,更煩。
才轉身要下樓去,只聽錢富的聲音又自門裏高聲傳來,還帶着他的名字,讓他忍不住又頓了足,“他梁舟遲算個什麽東西!無非就是個靠爹的貨色,他若不是梁肅的兒子,就憑他,我早就把他打死了!”
“整日的擺個臭臉給誰看!他梁舟遲有個什麽鳥本事,讀書讀不得,做生意也不插手,不過就是個銀子挂身整日走街竄巷的浪蕩子罷了!”
“若說他們那家子人,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那個表少爺罷了,旁人都不在我錢富的眼裏!”
“等着!等哪日,我錢富得了手,非将他梁舟遲踩在腳底下不可!”
錢富酒量不錯,可酒品不太好,不喝醉還好,一喝醉便口不擇言什麽都往外講。
錢富接下來的一口酒還未送入口中,只聽門聲一陣巨響,随之被人自外踹開,一修長筆挺的身影正直立于門外,氣勢洶洶。
席上衆人一驚,任憑哪個也沒料到竟是梁舟遲會出現在這裏。
錢富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兩只眼珠子像是夜裏的燈盞,瞪的光亮,連帶着整個人都僵住。
正滿肚子的火氣沒處撒,想不到竟還有人往火口上撞。
不由連梁舟遲都眼前一亮。
屋裏剎時安靜,一股殺意自門口襲來,蔓延自房中,将人牢牢罩住。
“不用挑日子了,我梁舟遲今日就站在你面前,”他手指錢富,“你過來試試!”
席間正中,錢富整個人傻住了,閉了眼晃晃頭,大驚失色,還不忘打馬虎眼,笑的比哭還要難看,“喲,這不是梁大少嗎,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今日你出門當真是沒看黃歷,我也不知是哪陣風把我吹來了,竟吹到你這,正巧在門外聽了方才你說的那翻慷慨激昂之語,”他負手緩緩行至房內,所到之處衆人皆拉開椅子,給他讓出條徑直的通道來,梁舟遲行至錢富跟前,伸手拍在他肥膩的臉上一下又一下,不輕不重,卻很是響亮,“錢富,你是吃了熊膽了,敢在背後這麽編排我!”
“不不,梁少爺,這是誤會,這是誤會,我的确提了您,但不是說您不好,我......”
錢富方才說的話被人聽了一清二楚,這會兒想說瞎話都尋不到适當的措詞,只要語無倫次的蒼白解釋。
梁舟遲懶的聽他廢話,擡手舉起桌上的酒壺便朝他砸去,衆人包括錢富,尚未反應過來,錢富甚至還未來得及捂臉,便覺得腹上一記吃痛,被梁舟遲一腳踢翻在地。
這一腳用了十分力,将五大三粗的錢富直接踢倒,幹淨利落。
這會兒錢富顧不得臉亦顧不得腹,只覺着哪裏都疼。
酒壺落地滾落了一圈兒,碎成若幹。
從前只聽聞梁舟遲學過些拳腳,可是當衆施展,還是頭一次,錢富想不到還是展在自己身上。
他狼狽的坐在地上捂着臉,不多時有腥熱鮮紅自臉上流出,流了錢富滿滿一手掌,他一見倒吸了一口涼氣。
梁舟遲随意扯過來一把椅子坐下,翹着二郎腿微仰下巴輕視道:“你不是要将我踩在腳下嗎,今日給你機會,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眼下錢富眼前一片血色,瞧着屋裏的衆人投來的目光,今日可謂是丢盡了臉面,若是反抗,事情鬧大了,只怕往後錢家生意沒的做,梁府可是在墨州城大商賈中呼風喚雨的存在,可若是就這般忍氣吞生,往後他還有何顏面在墨州城行走。
一是被梁舟遲壓了許久,二是今日借了酒勁兒,鬧到這個地步總得找回些場子!
思想落罷,錢富自地上将那酒壺碎片拾起,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舉着碎瓷片朝梁舟遲沖過去,“梁舟遲,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見他猛的沖過來,梁舟遲也不急,頭微微偏過,輕而易舉的躲開了他紮過來的手,反腿又是一腳猛踢,正踢在他的腋下。錢富不吃勁,身子一晃,碎瓷片落地,整個人趴在了桌上,桌上的碗碟落了一地。
錢富咬着牙,目光一側正看到手邊的酒壇,用力舉起朝身後砸去。梁舟遲又是一腳躲閃,只見酒壇砸在牆上,瓷片飛起,剛好不好有一片正劃過梁舟遲的手臂,衣袖破了一條,随之有血色自衣袖中沁出。
梁舟遲垂眼看去,眉目一皺,這下他不再放水,上去扯過錢富便是一通亂拳。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那錢富亦不是對手,更沒有半分招架之力,三拳兩腳的就被梁舟遲打倒在地。
随着梁舟遲一拳一拳砸落下來,錢富整個人眼冒金星,已經不分東南西北。
圍觀的衆人怕出事,想上來拉卻又不敢,只能在一旁小聲勸。
“梁少爺,差不多了,再打就将人打死了!”
“您也知道,這錢富嘴上向來沒個把門的,今日喝了點馬尿便原形畢露了,您何必跟他這種人一般見識!”
“我們誰也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裏,只當個屁放了,您高擡貴手!”
“就是,別把您手給打疼了!”
“......”
衆人一聲聲勸着,梁舟遲騎在錢富身上,将最後一拳甩在錢富臉上,而後終于停下,慢慢起身甩了還帶血色的拳頭,眼神中的厭惡情緒冰冷似刀,紮在錢富臉上。
他用腳尖兒勾了勾錢富的臉頰說道:“我煩你不是一日兩日了,今日算是給你個教訓,若再有下次,我讓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說罷,梁舟遲悠閑離開。
衆人這才敢将錢富扶起,急急去送醫。
方才不覺,這會才覺着手臂上的傷口有些疼。
好歹将火撒出去了,才走了個路口,正碰上出來尋他的衛元。
衛元一眼便瞅見他的傷口,忙問:“少爺您這是怎麽了?”
“剛把錢富那狗東西打了一頓,讓他扔壇子蹦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您不在府裏,除了這兒,您還能去哪啊!”衛元強忍着屁/股上的傷痛來到街上尋他,正是怕他又出些什麽事兒,“對了,表少爺方才收拾東西離府了,說是學究那邊明日再去怕來不及,今日提前過去安排一下。”
“走了算他識趣。”剛在錢富那裏撒了通火,梁舟遲心情好了許多,“走,回府去!”
自街上一路走回來,他的皮膚還算合,傷口這會竟已經不流血了,可眼見着就是一條不短的口子。
衛元忙捧了藥箱來打算給他清理傷口,誰知梁舟遲手臂一躲,止了衛元手上的動作,“等等,趙舒恒走了,梅園的那幾個人也回來了吧?”
“自是回來了,周媽媽說了,只有表少爺在時,她們幾個才去那邊侍候。”衛元道。
梁舟遲眉目垂下,下巴仰着,舌頭掃過牙床,片刻後吩咐道:“将那個裴曉葵叫過來!”
衛元不明,“少爺找她有事?”
“讓你叫你就叫,哪這麽多話!”梁舟遲沒忍住,擡腿給了衛元一腳。
衛元急急奔了出去。
不多時,裴曉葵進了屋。
這是她第二次進梁舟遲的卧房。
裴曉葵顯然有些拘謹,低頭進來,也不敢擡頭瞧他,生怕他會因為那桌子的事遷怒自己。
“少爺,您找我。”裴曉葵終于擡眼,謹慎開口,這一打眼正瞧見他伸在桌上受傷的手臂。
梁舟遲瞧了她一會兒,盯的她直發毛,随後下巴朝自己手臂輕點,“過來給我包傷口。”
“啊?”裴曉葵一時有些想不通,明明她園子裏這麽多人,還有向來近身侍候的紅玉和淑兒,怎的偏偏讓她來清理傷口,怕不是要變着法兒的找麻煩吧,她心裏可沒底。
于是故伎重演說道:“奴婢向來是幹粗活的,手沒個輕重,怕是會弄疼了少爺,不如我去叫旁人過來吧......”
她的小心思都落在梁舟遲眼裏,梁舟遲平日看起來像是什麽都不管不顧,可府裏的一草一木什麽紋路他都一清二楚,只是看他樂不樂意計較罷了。
“怎麽了,又來上回那套?”他頭微微歪着,臉上流着幾分不羁,“怎的上次讓你輕易逃脫了,你就以為本少爺傻是吧!”
“你不是周媽媽千挑萬選才選到梅園的人嗎,連趙舒恒都對你誇贊有加,怎的到我這兒就不成了?”
“本少爺比那讀書人皮糙肉賤是不是?”
一聞此言,裴曉葵心涼半截,這當真是在找茬!
躲是躲不過去了,裴曉葵只得硬着頭皮上前,将藥箱打開,而後翻動了裏面的物件,待心裏有個數,這才伸手過去試圖卷起他的袖管。
她指尖兒空捏了幾下,比劃兩下才下得去手,在他面前,自是大氣也不敢出。
傷口不長,倒是很深,像是利物劃的,裴曉葵先用淨水給他沖洗了下,而後又灑了藥粉在傷口上。
她指尖兒微動,不慌不亂,淡粉的指甲呈瓜子形,細長的手指瑩白柔軟,看起來倒不像是做粗活的丫頭的手。
還別說,她包起傷口來,可比衛元那粗手笨腳的好多了,一下一下輕柔有力,倒是半點兒沒弄疼他,讓他想找茬兒都沒地方找去。
不過他氣不順,即便打了那錢富一頓仍是,他想了片刻才開口問道:“相比之下,還是在梅園的日子更好過些吧,有書看,還有梨吃。”
這陰陽怪氣的語調聽的裴曉葵身上冷嗖嗖的,不覺手上動作一頓,自腦子裏翻了合适的措詞出來,“少爺說笑了,奴婢本來就是竹園的人。”
“我看你那表少爺倒是很向着你啊,你們兩個從前是相識?”
在裴曉葵眼中,兩個人從前的确是相識了,不過這種事情哪裏能同他梁舟遲講,于是她扯謊道:“并不相識,從前亦沒見過,只是偶爾聽聞表少爺來府而已。”
“哦,原來是這樣。”梁舟遲到底不适合為難小姑娘,且也不知道怎麽的,即便這個裴曉葵惹了他,可三句兩句下來他就沒了脾氣。
怪事一樁。
“你之前在園子裏是做什麽的?”他又問道。
“奴婢是做灑掃的。”
“光憑你這包傷口的手藝,讓你灑掃算委屈你了,即日起來我房裏侍候吧。”
此話一出,驚了屋裏衆人,紅玉和淑兒對視一眼,齊齊看向裴曉葵。
此時的裴曉葵頭皮發炸,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即便這園子裏多少人都盼着這個機會她也不願落在自己的頭上。
若是入了他這裏,意味着要每日對着他這張讨厭的臉,每日都要聽他差遣,更重要的是,怕是往後都不能再脫身去梅園了!
“看你樣子,是不是不願意?”梁舟遲瞧出她的遲疑,并沒有旁人那種歡喜之感。
“奴婢做活不利索的,和紅玉姐姐還有淑兒姐姐相差甚遠......”
“就這麽定了,沒的商量。”梁舟遲也不聽她言語,将手臂收回起身道,“你先下去吧。”
裴曉葵想說的話還未說出來,這會兒卻感覺自己快要哭出來了一般。
衛元忙給她使了眼色,上前小聲嘀咕道:“先出去吧,別惹少爺不高興,有話來日再說。”
經衛元提醒,此事只得作罷,她強咽下口中的話和眼中的淚,轉身退了出去。
“都出去,我要睡一覺!”他一邊朝內室行着,一邊伸了懶腰。
紅玉和淑兒亦是滿臉的不高興。
待人都走後,衛元才上前道:“少爺您真要将裴曉葵留在身邊嗎?”
“怎麽?不成?”
“那若是表少爺那邊來了,該如何說?”
“我管他,我園子裏的人,豈能随他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