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爺,這怕不太好吧。”衛元有些作難色,“您想啊,表少爺一年也只不過來個三兩次,您次次都不見,怎麽都說不過去,您好歹見一次,也免了下次。”
一想到趙舒恒梁舟遲就來氣,在他眼中看來,那趙舒恒就是個酸腐的臭書生,讀了兩天書就整日在人面前拿腔作怪,可偏偏梁老爺就最愛看這一套,總是拿着自己同那趙舒恒相比較,在梁老爺眼中,天大地大沒有讀書大,兩個人自小被他比較到大,他有多喜歡趙舒恒就有多厭煩自己。
同理,梁老爺有多喜歡趙舒恒梁舟遲就有多讨厭趙舒恒。
自小因了他,不知挨了多少打罵,久而久之便成了一股子逆反,越是希望自己言行舉止都像那姓趙的靠攏,他就偏偏反着來。
趙舒恒愛讀書,他就偏偏不讀書,趙書恒為人溫儒,他就偏偏做出粗鄙狀,甚至到了半分他愛不沾染的程度,以至于連後面知道趙書恒單愛月牙白,他便舍了自己一向喜歡的月白色轉而換成了濃重的鴉青色。
“我不見又能怎樣,見了他滿身都晦氣,”的确是晦氣,今日憑白的好心情,聽到這個名字就已經開始鬧的滿身不适當,看哪都煩,“一會兒他若是到了,你将我把他給擋了,若是擋不住,你也給我滾出梁府去別回來了。”
“這......”衛元知道他說的是氣話,可他吩咐的也不能不照辦,只得抓了抓腮邦子應下,“小的知道了。”
說着忙轉頭出了門去,跑去路上攔趙舒恒去了。
見他臉色不好,紅玉忙又端了茶過來獻殷勤,“少爺,別氣了,喝口茶吧。”
紅玉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梁舟遲才想起這屋子裏還有這兩個人,茶并不接,眼下瞧着哪裏都煩,于是一甩袖子,“出去,都出去,別在這裏礙眼!”
端着茶還未近身的紅玉有些尴尬,面色有些失彩,欲言又止,再不敢多說什麽,将茶盞輕聲擱下便和淑兒一同退了出去。
西洋鐘噠噠走着,響在梁舟遲的耳畔,安靜了好一會兒,梁舟遲眼中的厭色才漸漸退去,随手拔弄起手底的魚食,捏起一小把丢到身前的寬瓷缸中。
水面立即蕩起一圈兒水花,裏面幾條金魚自在游着,其中有一條鱗光鮮豔,在魚群裏顯得格外顯眼醒目,另有一條比其它的金魚都醜,卻被他喂的最肥。
衛元像只蚱蜢,在烈日下飛速竄動,好歹算是在園子裏見着了表少爺趙舒恒的身影,正帶着書童緩緩朝這邊行來。
“小的衛元,見過表少爺!”衛元從廊下竄出來,正好落在趙舒恒的面前。
這一下是趙舒恒沒有想到的,眼前忽然竄出個人來,他心神一恍,反而是身後書童吓了一跳,手上的錦盒險些沒拿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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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啊。”衛元他從前見過幾次,也算熟悉。
趙舒恒脾氣溫和,面上永遠似一汪暖水春江。
“表少爺你朝這邊走,是要去見我家少爺吧。”
“是,”趙舒恒說着,“方才聽姨母說他昨日身子有些不舒服,現在好些了嗎?”
“沒好,還睡着呢,這會兒表少爺若是去,怕是見不着人。”
趙舒恒不傻,他每次來見他,都是讓梁舟遲以各種理由搪塞了,他心裏也知道是梁舟遲不想見,可念及是兄弟,他總想着能将兩人之間的隔閡解開,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前來探望。誰知倒是梁舟遲一如繼往。
他也不急不惱,強人所難不是他的性子,他微一抿嘴,“也罷,今日我留在府中,晚上吃飯時候再見吧,你告訴他我來過了,讓他好好養着。”
“這是我帶給他的一些東西,都是他愛吃的,我母親親手給他做的。”趙舒恒微微側身,示意身後書童遞上錦盒。
衛元自書童手上接過錦盒,乖覺應着,“好,小的一定将話帶到,表少爺放心。”
“那我先走了。”趙舒恒也不多作留連,轉身便走。
待走得遠了些,小書童回望那衛元不見了身影,他這才在一側小聲嘀咕道:“早知道梁少爺不會見您的,大熱天的你還頂着太陽行了這麽久。”
不難聽出,小書童嘴裏的抱怨之意,是為趙舒恒不值。
“舟遲心裏對我有氣,我知道,我總得把話跟他說開了,畢竟是兄弟,哪裏能總這樣下去。就算今日見不到也無妨,好歹我現在常居墨州,往後有的是機會,”趙舒恒一頓,“往後這種話你不要說了,兄弟間沒這麽多講究。”
連訓誡的話從他嘴裏講出來都是不一樣的,不帶嗔怒,卻尤其鎮人。
小書童覺着他的脾氣柄性是取了夫人和大人的優點而生,清正又不失溫柔。
小書童重重點頭,不再敢多言其他,“小的記住了。”
盛夏園中處處花團錦簇,螢飛蝶舞,密叢中他步伐加快,正在薔薇花架拐角處出來,迎頭碰上一抹人影。
他腳步及時撤住,對面那人影卻躲閃不及,失手打翻手裏的東西。
落地的是一堆雜物,亂七八糟灑了一地。
裴曉葵嗓子眼兒裏擠出了一聲悶叫,随後看了來人一眼,驚的低下頭去,“奴婢是不小心的,沒看到公子。”
這人眼生,裴曉葵從未見過他,不過瞧着衣着打扮,并非是府裏的下人,梁老爺在生意場上游走多年,府中常來客,想來這也是其中一位。
趙舒恒垂目掃了一眼地上的零落,只道:“無妨,我也沒看到你。”
轉而側頭對着小書童道:“書良,幫她撿一下吧。”
“好。”那書良立即上前,幫着裴曉葵撿拾地上的物件。
裴曉葵亦沒閑着,一同蹲下将散落之物都收回原本拎着的竹筐中去。
不多時便全都撿幹淨了,裴曉葵想起身道謝,擡眼的工夫目光正掃在趙舒恒的膝上,不偏不倚正瞧見他腰身上戴的那塊白色玉佩,由一水色繩結所系,順衣擺垂下,上面栩栩如生的麒麟浮雕,一見便是精匠所制。
她的目光頓在那玉佩上,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她的異常不由引了趙舒恒的注目,此時只見裴曉葵緩緩起身,而後眼中有一種他看不懂的情緒在裏,好似有什麽在螢光閃動。
裴曉葵眨巴着眼睛,一時心口激蕩,卻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如何開口。
“可是有什麽東西摔壞了?”趙舒恒一臉莫名,以為她心口犯難。
裴曉葵立即搖了搖頭,勉強從口中擠出了幾個字,“沒有,什麽都沒有壞......”
語氣中帶着幾許不易察覺的輕顫。
她再次垂下眸子,目光索在他腰下的玉佩上,不會錯,絕不會錯,就是這塊玉佩,是當初她親手從泥漿中拾出來遞還給白衫公子的那塊!
“沒壞就好。”他心裏有些不明所以,卻也未再多問什麽,轉身微側了步子自裴曉葵身側路過。
路過時他的衣衫和裴曉葵的蹭在一處,發出細微聲響。
正是這一聲微響,好似将裴曉葵自恍惚中拉了出來,她忙轉過身去喚道:“公子留步!”
趙舒恒腳步頓住,回頭問:“還有事?”
“奴婢冒昧問一句,公子您可還......”後面的話裴曉葵還未來得及問出口,便聽遠處有人喚他。
“表少爺,表少爺!”衆人目光朝不遠處溪橋上看去,只見是梁老爺身邊的管事張叔大步朝這邊行過來。
“表少爺,您的家書到了,老爺正找您過去前堂呢。”
一聽家書,趙舒恒眼前一亮,嘴裏還念叨着,“定是我母親寫與姨母的,知我來墨州她總是怕我麻煩姨母,前腳我走,後腳她便寫了信過來。”
說着,他帶着書童大步朝前行去,沒走出兩步又忽想起裴曉葵來,立即轉頭,“對了,你方才是不是有什麽事要同我講?”
知他現在有事在身,裴曉葵哪裏敢随意耽擱他的時間,于是忙擺手道:“沒事,只是想謝過公子。”
聞言,趙舒恒眉眼中一份釋然,而後淺笑一下,未再言其他,轉而帶着人走了。
裴曉葵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不見,獨自在花架前杵了良久,好似才慢慢緩和過來。
三年來,她心裏一直念着的人,原來是梁府的表少爺趙舒恒......依舊是暖白的長衫,還有那一枚麒麟佩......
入了梁府來,無數次聽聞旁人說表少爺趙舒恒的事,偶爾他也會來尋梁舟遲,她因凡事不愛出頭,因此才一次都未見過,今日機緣巧合下見了,她心裏一時激蕩,又雜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心情很是複雜。
“原來是你啊......我終于找見你了......”她心口升起一絲暖意,躲在花影之中,低聲說給花兒聽。
方才她腦子亂的很,見了他一時失态,硬是連句完整的話都講不出來。
她方才想說的後半句是,公子可曾記得三年前的一個雨夜,他曾給過她一錠銀子?
不過想來,即便她方才問了,他也不會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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