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年少天真
日頭正好,戒空端着一張笑臉從門外進來,漸融白雪之上折射出來的光籠罩在他的身上,他臉上的皺紋都幾乎清清楚楚。
雪香一個沒忍住,就問:“大師,您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戒空但笑不語,只是望着陸嘉應輕輕作了一個揖,然後道:“不知娘娘是否有空與老衲飲一杯茶?”
是她親手燒了聚芳宮,她在火光沖天之中從聚芳宮離去,再也不想回頭。陸嘉應嘴角輕輕挑起,笑了笑:“大師說笑了,現在這院中沒有大師要找的娘娘。”
“哎……”戒空輕輕嘆了一口氣,踱了過來。陸嘉應只好從躺椅上坐起來,就聽見他說:“陸小姐得償所願了,可是天下卻亂了。”
“雪香,寶珠,你們去備茶吧。”陸嘉應終于站了起來,她正眼看着戒空,輕輕一笑:“原來大師是來當說客的。”
戒空搖了搖頭:“皇上如今生死未蔔,老衲何必當什麽說客。”
“那你這是什麽意思?”陸嘉應心裏一跳,轉眼冷哼一聲:“大師倒是好本事,能夠找到這裏來。”
“陸小姐。”戒空被她這樣譏諷倒是不惱,又道:“當日雪香施主在臺山之時,老衲有幸得知前兩年陸小姐的住所,這才想到這裏來。如今京中已然大亂,琛王把持皇城,夏國人卷土重來,杜長望舊部五日之內必定攻到京城,到時候皇上只有一個禦林軍怕是抵擋不住。而他陣前突然跌下坐騎,現在依然昏迷不醒。”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陸嘉應心中終于惱怒。
“老衲只是想問問這是陸小姐當初進宮所要達到的目的麽?讓天下大亂,外敵入侵,百姓流離失所?”
面對這樣的指控,陸嘉應喉間突然湧上一股惡心的感覺。酸腐的氣息沖上她的鼻尖,她立馬轉了身。
“惡……”陸嘉應捂住自己的嘴,幾乎頭皮發麻。
戒空微微搖了搖頭,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陸嘉應的背,嘆道:“聖上聽聞文懿皇後陵寝有錯,不顧自己的身體連夜趕到青山腳下,遇到一群殺手,拖延了回宮的時間,琛王趁機入主皇宮,太後死得不明不白。陸小姐,聖上曾今對老衲說過一句話,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陸嘉應腦中卻“嗡”的一聲,她似乎不可置信,頓時笑了起來,她狠狠地甩掉了戒空的手:“原來啊,周熙烨果然好福氣,有大師幫他,是你将他從殺手手裏救下來的,是麽?”
戒空卻是不答她,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聖上此次來臺山早知身中劇毒,他曾今對老衲說過,倒不如随了文懿皇後,一同去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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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去了便好?陸嘉應一聲冷笑從嘴裏溢出來,他如何知道死也是不容易的?
“老衲當時便想,他堂堂一個帝王,竟然萌生死意。偌大一個王朝他尚且未留下一個繼承人,就已經不想活了。那麽他前半生為之營營茍茍,甚至連你都抛棄了,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陸嘉應直起身子,呵呵一笑:“大師,你也說是他抛棄了我,是他不要我的。”她似乎想起什麽,眼中突然淚花微閃:“我當初求過他的。大師,你不懂,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再也不想犯跟從前一樣的錯誤了。”
她曾今跪在他面前,眼淚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她哭着求過,他們都是無辜的,都是無辜的。陸嘉應現在還記得,他連見都沒見自己,就将她打入冷宮了,迎娶新婦,為他的王朝他立馬執起別人的手。
當時她死在他懷裏的那一刻,他就應該明白,那個一心一意愛着他的傻姑娘已經死了!
陸嘉應抹掉眼角的淚珠,又道:“周熙烨坐上皇位的那一天早就知道有多少人對他虎視眈眈。杜長望、周弘烨這些人總有一天會舉兵相向,我做的只不過讓這些事早些發生,大師何必怪罪到我頭上。”
“原來……”戒空搖搖頭:“兵戎相見,陸小姐又如何知道聖上不能阻止呢?”
茶香這一刻冒了出來,雪香偷偷地出來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小姐,茶煮好了。”
戒空淡淡一笑:“不知陸小姐是否還記得當年你第一次來白龍寺的情景?”
第一次?陸嘉應心裏略微苦笑,第一次她是為了自己的小心思偷偷拜着佛主,希望高高在上、雲淡風輕的二皇子看自己一眼。
于是她搖搖頭:“我早就忘了。”
戒空不以為然:“當年陸小姐才不過五六歲的年紀,就知道跟着丞相夫人與佛結緣了。一心向善,百姓皆稱道。所以當年你嫁做一國之母,十裏人群送嫁。”
陸嘉應到手的熱茶輕輕一灑。
“種花得花,種果得果。因果循環,半點不由人。如今聖上是為了自己當年負你償還代價了。可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百姓到底是遭殃了。”
陸嘉應胸中一滞,又聽得戒空說道。
“多少兒子會為此送命?多少人家因此妻離子撒?陸小姐也是做娘親的人了,你應該能理解他們有多可憐。”
茶杯應聲而下,陸嘉應臉色已經泛白,她覺得自己腹中的甚至還沒有成形的胎兒在動在怪她。她的手指微微抖着,緩了一下才開口:“大師,這些事已經發生了,無法回去了,我也無能為力。今天你不該來找我,我辦不了任何事情。”
“不。”戒空搖頭:“你還能做一件事。”
陸嘉應卻不想再聽下去了,她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茶杯:“不,大師,覆水難收,我不能辦任何事情。雪香,送客。”
戒空深深望她一眼,臨走時突道:“娘娘,聖上兩年之前犯了失憶之症,忘了很多事情,可是獨獨不能忘了曾經的你。”
這個時候,突然有水滴從樹枝上“嘀嗒”一聲落在桌上的茶杯中,漾起一圈圈小小的漣漪。而戒空的這句話終于使得陸嘉應心頭大震。什麽意思?失憶了?那他為什麽還要記得自己!
她想起除夕那夜裏,周熙烨嘴裏呢喃的話語,他動情地低低地喚着自己的名字,叫着自己娘子。
過了那麽久,才知道要愛她。可惜的是,她陸嘉應已經不想要了。
戒空被雪香送走,寶珠看着陸嘉應的臉色,輕輕地喚她:“小姐,您還好吧?”
陸嘉應回過頭,沒說話,只是一嘆:“進屋吧。”
當夜,陸嘉應睡在清香暖和的被窩裏,屋外星光璀璨,淡淡的色澤透過來,她卻在睡夢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三月裏,空中浮動淡淡幽香,她啃着白嫩的手指頭,嬌滴滴地仰起頭:“阿烨,彈琴好辛苦,手指好疼呀。”
周熙烨彎下腰,遞上來一張俊臉,他眼裏微光閃動,笑眯眯地問:“哪裏疼?”
陸嘉應受了蠱惑,聽話地将手指遞上前去,未曾想到便被他一口含住,還吸了吸。
她當時便羞紅了臉,另一只手打着他:“喂!你……”
周熙烨挑了挑眉,放開了她卻湊上了她的嘴唇。
年少天真,一段美好的時光。再後來夙願以償,嫁入天家。他擁住自己,在她耳邊叫她:“娘子。”不是皇後,是娘子。
心頭酥麻,一如見到他的第一眼。兩年裏,偌大後宮只有她一個人,她是小孩子脾氣,太後又出外禮佛,她更是無法無天,硬生生擋掉那些想要到後宮來的如狼似虎的女人。
周熙烨只是笑:“好,我就要餘音一個人。”
多好啊,白日裏溫柔愛意,黑夜間缱绻溫存。所以日子飛快,轉眼就到真相揭開的那一天。
陸嘉應眉頭微皺,在夢裏突然流出淚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已經錯過那個最好的最愛他的陸餘音了,現在的只是一個無法回到從前的陸嘉應了。
浮光掠影抵不過心死如灰。她如今不擇手段,裝腔作勢,再難一派天真。
陸嘉應臉上的淚從腮邊滑了下來,她轉了一下頭,突然醒了過來。她一時有些怔忪,好一會兒披了外衣站了起來,踱着步子走到了窗口。
夜幕點綴着星光,她呆呆得望了良久,想起無數個宮裏的日子。
快樂的時候真快樂,痛苦的時候也真痛苦。所以難以忘卻。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屋外似乎有淩冽的風,呼的一下,“哐”的一聲好似什麽東西跌倒了。
陸嘉應就在此時聽到一聲尖利的喊聲:“小姐!”
那是雪香的聲音,陸嘉應心裏“突突突”地跳,立馬跑了出去,然而就在院子裏,她見到一地的血,寶珠已經奄奄一息倒在了地上。
“寶珠!”她只來得及喊出這一聲,就已經被人一掌打暈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要晚一點,今天晚上要出去一趟,回來接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