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祭天之行
老和尚面上帶了些疑惑,半晌才雙手合十嘆道:“貧僧法號戒空,陸小姐佛緣頗深,與老衲四年前就見過了,難道是小姐忘了?”
陸嘉應笑着搖頭:“戒空師父許是認錯人了,小女子是姓陸,但并不是師父嘴裏的陸小姐。”
陸嘉應笑得有些僵硬,跪的時間長了,雙腿酸脹起來,可是卻不妨礙她站得筆直無比,如同一棵樹一樣。她嘴角牽起的弧度是最最溫和真誠的,她一字一頓無比肯定:“師父,你認錯人了。”
戒空眼裏的疑惑卻不因為她這一句十分确定的話而減少一分,他甚至走上了前,再次詢問道:“餘音施主,真的不是你麽?”
陸嘉應頓時便笑起來,哦了一聲:“原來她叫陸餘音?不過,戒空師父,據小女子所知,這陸餘音莫不是前皇後,她不是兩年前就薨了麽?”
她眼底冒出來的俱是真實而懇切的光,說完話便笑吟吟地看着戒空,臉上也帶着疑惑的神色。
戒空終于相信了,點頭嘆道:“原來傳言竟是真的,我只道餘音施主命不該此。想不到,聖上還是沒有饒過她一命。”戒空雙手合十又道:“女施主與餘音施主實在太像,老衲冒昧了。”
殿外的夕陽已經一點點沉了下去,晚霞漸漸西去,天漸漸地暗了。陸嘉應的聲音就像是隐在了光影裏,她似乎喃喃:“戒空師父何出此言?當今聖上難道對前皇後情有獨鐘麽?據我所知,前皇後一家犯謀逆大罪,當滿門抄斬。”
“這倒非也,當初老衲本以為餘音施主與聖上是兩情相悅,但是現在看來或許是餘音施主一往而深。”
“師父倒是明白許多。”
戒空似乎又嘆了一口氣:“想當初,餘音施主心地善良,天真活潑,佛緣頗深,常常來本寺燒香禮佛,又廣結善緣,幫助山腳子民。久而久之,後院裏的一所小屋總是為她備着。”
“是院中有幾株楓樹的麽?”
戒空聽到此話,立刻虛虛行了一個禮:“老衲眼拙,還望賢妃娘娘見諒。”
陸嘉應擺擺手:“大師不必多禮,本宮倒不知竟與前皇後如此相像,大師認錯也情有可原。”
“依老衲看,賢妃娘娘也是個有佛緣的人,必定大富大貴,一生順遂。”
這時候夕陽終于沉了下去,大殿裏已經暗沉了一片,陸嘉應擡頭望去,依稀看到大殿門口有一挺拔身影,她頓時笑道:“承大師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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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應!”門口的身影終于發出聲來,語氣竟然是多日來前所未有的冰冷。就像是冬日裏三千尺的寒冰,又像是刻骨刮臉的風,太冷又太冰。
陸嘉應再次跪在堅硬的地上,低低地道:“臣妾參見聖上。”
戒空眉頭一皺,也盈盈一拜。
周熙烨進了殿,不知是從哪裏帶來的周身寒氣。陸嘉應低着頭,只看到他衮金的白靴一步一步,幾乎振聾發聩。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卻透漏着無法辯駁的□與些許的厭惡,可是他還是要偏偏做出關懷備至的模樣,虛虛将陸嘉應托起來,問道:“愛妃怎麽跑到前面來了?”
陸嘉應也是笑,溫婉模樣當真舉世無雙,她低低答道,似乎是在撒嬌:“皇上,大師說臣妾佛緣頗深呢。”
周熙烨托着手就在那一瞬間骨節泛白,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從嘴裏硬生生擠出來似的,他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只是反問道:“是麽?”
陸嘉應站起來,揚起細瘦白皙的脖頸,眉眼彎彎朝着周熙烨笑道:“大雄寶殿之上,臣妾也不打诳語。”
不知怎麽的,分明已經暗下了天,可是眼前之人的雙眸晶亮,如同繁星,幾乎要灼傷人。周熙烨雙眼登時暗下來,他呼吸一滞,立馬偏過頭去,又道:“嘉應一路上定是累了吧?好好歇着去吧。”
陸嘉應心底冷冷一哼,卻是扶了扶身退下了。
夜來得異常的快,一轉眼的時間便已經夜幕低垂。入了夜倒是有幾分冷,今夜星光暗淡,就連明月也是小小的一彎。周熙烨真的與戒空徹夜長談,陸嘉應趁着下人不注意,一個人偷偷地溜了出來。
她裹緊了外袍,踩碎了滿地的楓葉。每到夜深人靜,記憶總是無端深刻,有時候便如同潮水一樣幾乎将她淹沒。她彎下腰,輕輕撿起一片落葉,仔仔細細地盯了好久,卻發現果真沒有什麽不同。
物是與人非,從前與現在。她一下子就攥緊了拳頭,“刺啦”一聲,手一揚,細碎的殘渣被風一吹,無影無蹤。
再然後,她便轉身進了屋,一夜好眠。
翌日一大清早,陸嘉應就被寶珠喚醒,乘着玉辇便到了山頂。臺山山頂歷來為周朝祭祀的重要場所,因此山頂早被夷平,并且正中間有一圓形祭壇,而跟着來的百官已經早早侯在祭壇周圍。
周熙烨從玉辇上下來,頭戴着前後垂有十二旒的冕,身穿大裘,內飾衮服,衮服上印有日月星辰以及山河龍虎的圖案。手上拿着鎮圭,一步一步走向祭壇的中央。
一大清早,山上的霧氣還未散去,陸嘉應跪在當地,依稀只能看見周熙烨腳下金色的靴子。
他向上蒼祈佑江山穩固,子民幸福。陸嘉應嘴角不禁牽出一絲絲嘲弄的笑容,他哪裏知道他腳下是多少人枉死的鮮血?
周熙烨終于站到了正中間,這時候鼓樂齊鳴,響徹雲霄。
桂圓牽着祭祀用得牛羊侯在了祭壇的外側,周熙烨嘴裏念念有詞,好一會兒才招了招手,将祭品牽了過來。
百官立時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熙烨從懷裏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親自宰殺了牛羊,動作利索,幾乎是一瞬間,陸嘉應便問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她悄悄地擡起了頭,這一刻薄霧已經一點點開始消散,她依稀可以看到周熙烨堅毅的側臉和滿手的鮮血。
她立刻低下了頭,胸腔裏的一顆心開始沒命地跳動起來。
宮人捧着玉璧、玉圭、缯帛等祭品走向祭壇邊早就堆好的柴垛旁。而先前已被宰殺的牛羊也被帶了過來,周熙烨親自點燃了積柴,登時延煙氣彌漫,不一會兒就又熊熊火光出現,而煙氣已經高高地沖向天空,仿佛真是要讓天帝嗅到這一份人間的氣味。
樂聲四起,比先前更加廣闊與嘹亮,活人扮飾的屍走向祭壇。這時候,霧氣已經散去,陽光照進來,一點一點将四周點亮。
陸嘉應看到那扮演屍的年輕人不過是十五六的年紀,這一刻他代表了天帝,坐在了祭品面前。周熙烨親手奉上牛羊的鮮血,而那年輕人果然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卻還在強自忍着。
接着,周熙烨又向他獻上了五種不同的釀酒。天地已經大亮,陸嘉應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年輕人臉上再也抑制不住的驚恐神色。她眼神掃到周熙烨,他眼神晦暗,似有隐隐怒火,似乎在壓着自己的性子。
禮樂再次響起,年輕人喝完五杯酒,顫顫巍巍地向周熙烨回禮。周熙烨捧着酒杯就一飲而盡。禮畢,禮樂停。周熙烨從祭壇上走了下來,年輕人由宮人引走。
禮樂再響,百官再呼:“大周王朝千秋萬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熙烨終于出聲喊道:“衆卿平身!”
陸嘉應站了起來,她第一眼就看見了周熙烨站在所有人面前,氣宇軒航,霸氣外露。那一瞬間,她承認,他擁有真正的王者氣概。
可是,那又怎麽樣?這如畫江山之下是萬丈白骨,是血流成河。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是帝王的心最為冷漠,從來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她眯起眼,有陽光劃到她的臉上,陸嘉應微微地擺了擺頭。而那一刻,周熙烨正好看了過來,他們恰恰四目相對。陸嘉應眼底的恨意硬生生逼了回去,可待到她想笑臉相向的時候,周熙烨已經不再看她了。
陸嘉應頓時心底一慌,到了山下才将将緩和了心情。而剛到了山下,就聽人說剛才扮演屍的那個年輕人如今真的成了死屍。
她笑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周熙烨最厭惡的就是不合格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更何況是在那麽大的場面上。
可剛到了白龍寺外,卻有奏折加急而來。寶珠湊在陸嘉應的跟前說:“娘娘,聽說肅州又鬧災荒了。”
陸嘉應眼神一凜,而周熙烨早已抛下她早一步匆匆回京了。
“到底出什麽事了?”
“奴婢也是聽見到處在傳的,只說是肅州城發了大水災,兩天就死了幾千人。萬歲爺看了奏折就帶了人先走了。”
陸嘉應立即做決定:“那我們也趕快走。”
“可是……”
陸嘉應面龐上突然浮山來一層層焦急與憂心,不禁厲聲問道:“可是什麽!”
寶珠吓得連忙跪在了地上:“啓禀娘娘,主持師父求見,已經侯了很久了。”
陸嘉應當即往前看,果然戒空已經等在了大殿之中,遙遙地便行了個禮。
不知為何,她心裏一沉。這時候已經快到晌午,陽光是最烈的時候。即使隔了幾丈,大殿裏映襯出來的金光将戒空的白眉白須照得刺眼。陸嘉應下了玉辇,一步一步走向那萬丈佛光中去。
作者有話要說:俺已經連續日更十天了……美人們,好歹上來吱一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