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誣賴
這一刻,四周極靜,仿佛天地之間的一切都凝固了一般。
李海的手,只差江柔三寸之遙,卻不敢再靠近半分。他聞聲側過的臉,自頰邊緩緩滑下一滴汗水,雙眼望着那持弓拉箭,一身剛硬的少年,緊張的眼神中,漸漸浮上不甘。
謝止站在五丈開外,一腳踏在青石上,少年墨黑的瞳孔緊鎖着李海,持弓箭的手分毫不顫,語聲沉穩幹脆:“江柔,過來!”
倒在枯葉中的江柔,目光遙望着謝止,震驚他竟在此後,含淚的眼滿是得救的感激。手裏握着的尖石她不曾松開,在聽見謝止這句話話後,她爬起便沖謝止跑了過去。
不過片刻,她站定在謝止的身側,松開手中尖石,深吸口氣目光不懼的看向李海。
到手的鴨子就這麽飛了,還差點被人射一箭,李海滿腹怒氣,直起身子後看着遠處的江柔咬牙切齒:“江柔,有本事你別回家!”
他倒要看看,這外鄉來的富家小公子,能護她幾時!
江柔聽他這話,好看的眉頭微蹙,靜靜不語。
倒是謝止,一聽這話,劍眉星眸一皺,喝道:“少廢話,趕緊滾!”
李海咬着牙,身形晃了晃卻最終沒動,他在打賭謝止不敢真的射傷他!
見他不動,謝止眼眸微眯,欲再放一箭時,身側的江柔拉住了他的腰帶,輕輕一扯。
他回頭對上江柔清靈的眉眼,聽着她說:“不用管他了,我們下山就好。”
謝止看着她,頓了一下,道:“那下山之後呢?你回到他家,他再欺負你呢?”
江柔搖搖頭,松開了手:“沒事,我爹快來接我了。只要是在家裏,有他娘在,他就不敢對我怎麽樣的。”
“你确定?”
“嗯,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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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着江柔話語不似作假,謝止遂暫時收了弓箭。
前幾日他養傷時,聽商姑姑說她挨打了,就有些擔心,等到今日傷好些才悄悄出門。原打算在上次相遇的地方等她,可誰知一上山就聽見李海追趕叫罵的聲音,便急忙随聲而來。
一想到那些污言穢語,李海欲對她做的事,謝止看向李海的目光便滿是怒意。
背好弓箭,謝止看着江柔,認真道:“我送你回去,但如果回到那個家,他再欺負你的話,你一定要來找我,我會幫你的!”
江柔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眸微彎,那日幫他時只是順手而為,并不曾放在心上。
可後來他的家人卻來重禮道謝,至今日為他所救,她那顆小小卻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也滲入了暖意。
這種被人記挂的感覺……真好。
想着,便柔柔一笑:“好。”
李海看着謝止果然不敢真射他,心裏頓時膽大得意起來,看着二人就要轉身離開,手中的石頭往那邊一砸,叫嚣道:“會射箭有什麽了不起的,拿着吓唬誰呢!特別是江柔,你給我等着,這事兒沒完……啊!”
身後叫嚣的聲音還未在林間回蕩開,便又傳來李海的一聲慘叫。
江柔同謝止回頭一看,只見李海已經從那斜坡處滾了下去,頭砰的一下磕在了一個青石上,然後……人便不動了。
“他死了?”謝止低聲疑問。
“不知道……”江柔有些緊張,遠遠看着李海真的不動了以後,急忙跑過去,謝止也緊緊跟上。
細白的小手,按在李海的頸間,感受着指尖傳來的跳動,江柔松了口氣,擡眸看向謝止:“沒死,只是磕暈了。”
謝止遂呼口氣,看着滿腦門是血暈過去的李海,撓撓頭:“這下怎麽辦,我背他下山?”
江柔聞言起身,搖了搖頭:“不用,你腿傷還沒好利索不能再累着,你在這裏守着他,我下山叫人。”
“好。”
——
平城。
在江家醫館後院廂房裏睡醒的李大莊,肚子餓的厲害,随意洗了把臉後,出去買吃的。
如今江德昌不在,醫館裏的聘請的坐堂大夫和藥童根本攔不住胡攪蠻纏的李大莊,只能由着他賴在後頭住,但吃的卻沒人管他。
出來醫館,街上人來人往,他看看左右決定去吃街角那家便宜的鹹菜粥,畢竟也不知道還要在這裏等多久,銀子要節省着花。
一路晃悠着,剛走了沒幾步,迎面就走過來一個男人,兩人肩頭一撞,他身形一晃的同時,只聽“叮”一聲脆響,他低頭一看,平坦的青石板路上,落着一個破碎的玉佩。
李大莊眨眨眼,擡起頭,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面前的男人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瞪着眼睛惡狠狠的吼起來:“混蛋!你走路不長眼啊,竟把老子家傳的玉佩都撞碎了,你給老子賠!”
家傳玉佩……賠……
一瞬間,李大莊倒吸口涼氣,急忙開始掙紮推拒:“怎麽就是我撞碎的,我好好的走路上壓根沒撞到你啊……啊!”
一聲慘叫,李大莊話還沒說完,一拳就砸在了他臉上,他痛的直叫喚擡手往臉上一摸,全是血,一下手都抖了,哀嚎起來:“這位兄弟,你真是弄錯了,真不是我撞的你……”
人高馬大的漢子一聽這話,粗眉一擰,一拳砸在他肚子上,聲高如鼓:“看看老子的眼,像是瞎子嗎?少給老子狡辯,我這玉佩少說值三十兩,今兒你要賠不出來,老子卸你一條腿!”
李大莊疼的嗷嗷叫,眼看着周圍看熱鬧的多,卻沒一個人敢來幫手,知道今兒這事兒不好弄了,眼珠子直轉慌着想辦法。
男人可不等他多想,又是一拳捅上去,“你家在哪兒,帶老子去拿錢!要是沒錢,就跟老子去見官,等着挨板子!”
“我有錢我有錢……”李大莊痛的受不了,只得先應了,叫男人松了手,捂着肚子往醫館回。待回了醫館,他說去後頭拿錢,叫男人在外等着,男人撩起袍子坐在長凳上,指着他:“快着點,別耽誤老子時間!”
“兄弟稍坐,我很快很快……”李大莊這般應着,一回到了後院廂房裏,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包裹,便兔子似的從後門竄了出去。
——
李家。
屋子裏,李海受傷的頭上已經包紮過,失了不少血令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此刻他躺在床上,頭又暈又疼。
蘇燕坐在床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抹着,看着從小到大捧在手心裏罵兩句都舍不得的兒子,此刻傷重的模樣,哭着問道:“兒子,你給娘老實說,究竟是怎麽回事?今兒一早你明明讀書去了,怎麽就在山裏摔成了這樣?”
李海就難受着将今日休學的事情說了,再說到如何在山裏摔成這樣時,目光掠過一旁低頭站着的江柔時,暗恨着咬了牙道:“我進山之後瞧見了江柔,本來追着她玩兒來着,誰知道那大宅子裏的富家公子也在山裏,把我當獵物似的,一箭沖我射過來,差點射中我腳!吓得我當場摔成了這樣,差點就沒命回來了!”
蘇燕聽了,神情愣了一下,那大宅子裏的富家公子,不就是……江柔上次山裏救的那個?
想着,轉眼看着江柔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江柔眉頭擰着,出言反駁:“李海,你少扯謊。你摔成這樣,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不要誣賴旁人!”
李海一聽,頓時哎呦呦叫起來,裝模作樣的拱火:“哎呦我的頭……娘你看啊,江柔這個小賤人,在咱家白吃白喝的不說,眼下我出了這麽嚴重的事兒,她竟胳膊肘往外拐的向着旁人,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啊她!”
蘇燕聞言緊抿着唇,知道兒子的話半真半假,江柔說的也未必是假的。可看着兒子頭上的傷,想到那富家出手的闊綽,心裏頓時有了主意。
遂一眯眼,起身二話不說一巴掌甩在江柔臉上,嘴裏惡狠狠道:“吃裏扒外的東西!你哥都成這樣了,你竟還想着糊弄我,要不是我這會兒騰不出手來,我非打死你不可!”說着,便拽着江柔的手臂,将她拖去了柴房,往裏頭一推,關上門一鎖!
江柔聽着鎖門的聲音,從地上爬起來,扒着門縫沖外頭喊:“我說的都是真的!是你兒子在騙人!”
蘇燕不理會,回了屋看着床上的李海,低聲道:“兒子,娘信你的話!你在家好好歇着,娘這就去找他們,為你讨個說法!”
李海乍一聽,愣了一下,本意是想這麽說叫江柔狠狠吃點苦頭,沒想到……但略一思索他就點了頭,那個富家公子哥兒,有什麽了不起的,叫娘去鬧一鬧也好,總不能到頭來就他吃了虧!
蘇燕轉身出門,一路走一路的哭嚎着:“你們仗勢欺人,欺人太甚啊……”活像唱戲一樣的,不多時在家的村民就都出來看熱鬧了。
待到了大宅門前,蘇燕幹脆那門前一坐,手裏的石頭用力的敲着門,“叫你們家的小子出來,我倒要問問他,我兒子究竟哪裏得罪你們了,害得我兒傷了那麽重!出來啊,別想着在裏頭做縮頭烏龜!”
外頭大門口,又哭又鬧的。
院裏廳上,謝止滿眼隐怒的站在一旁,看着眼神靜靜凝視他的唐懷素,薄唇冷着,擲地有聲:“母親,這件事不怪我,是那李海自己不小心摔的,這婦人純屬是在颠倒是非,胡攪蠻纏。”
唐懷素自然相信自己的兒子的話,且明白他的品行,聞言淡然的輕嗯了一聲,眼尾輕挑,道:“你即有理,便無需懼她,自己去解決這件事吧。”
謝止聞言,俊朗的眉心微微蹙起,略一思索後利落的轉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