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汽水
撩開遮簾,正沖着一面長身鏡。
金恪矮下頭,掀起簾子一角,正看見游隼側對着他,一只腳踩在放衣服的長凳上,臉頰上滿是熱出來還是折騰出的汗珠,他白得有些發青的手指緊緊扯着大腿上的攀扣。
這是一條藏青色的絲質旗袍,本該從大腿到脖頸,一路用攀扣嚴絲合縫地把人裹起來。
游隼只扣上了脖子和胸側的那幾個,輕薄的絲料撐得能看見微凸的肩骨,像一雙手,從背後,穿過脅下,緊抱住他。游隼好像喘不過氣了,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從腰以下,攀扣全散開了。
好像一條高開衩的新旗袍,游隼徒勞地攥着大腿上的那幾個扣,旗袍被他攥得皺巴巴的。
游隼扭頭看見他,便轉身靠在了鏡子上。
他把旗袍前面的這半片布料向後扯了扯,遮住大腿。“旗袍……是不是改太小了。”
“故意改小的。”金恪走進來,慢慢放下遮簾,“戲裏陸敬廷比白喻行高,肩膀寬,要拍陸敬廷穿白喻行的衣服,肯定是穿着小。”
戲裏陸敬廷戲份少,鮮有和白喻行并肩的鏡頭。白喻行又比普通Omega高大些,這點尺寸差距拍攝技巧就能彌補。
但穿衣服的事兒就彌補不了了。
游隼把後腦勺抵到鏡子上撞了下:“他媽的。”
他不想回過頭去看鏡子,舔舔嘴唇,又看向金恪:“那現在穿不上……怎麽辦?還是說不用扣扣子,就這麽拍?”
金恪低下眼皮,好脾氣道:“我看看能不能幫上你?”
他蹲下身去:“我試試能不能扣上,如果真扣不上另說。”
他還沒有伸手,游隼卻猛地往後退,但退無可退了,後脊梁骨就頂着鏡子。他還死死扯着旗袍大腿那兒,對峙一樣,挪到隔間角上。
他幹巴巴道:“沒有,算了,我自己再試試看吧。不用麻煩你了。”
金恪擡頭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是在思索他都在想些什麽。
他笑了笑,重又起身道:“那也行,你要覺得不合适就算了。”他微微點頭致意,“我在外面的屏風那兒等你,有事可以随時叫我。”
游隼感覺金恪好像誤會到信息素的事兒上去了。
“不是,”游隼又舔了下嘴唇,覺得有點兒尴尬,“不是我覺得不合适……是我裏面沒穿,我怕你覺得不合适。”
說完,游大少爺覺得自己更像個變态了。
“衣服太薄了,”游大少爺馬上解釋道,“穿上以後會勒出那個邊來,我怕被人看見……影響不太好。”
他不情不願道:“畢竟我也稍微有一丁點兒偶像包袱。”
他又擡眉去看金恪,卻看見金恪在笑。
他怒火中燒:“很好笑嗎?”
“沒有。”金恪瞧着他,卻又沒收住似的笑出一聲,“沒關系,”他定定地瞧着游隼,“我不嫌棄你。”
“……”不嫌棄他的人不多了去了?
“你拽好下面,”金恪輕聲道,“不然就走光了。”
游隼靠着牆面,右手緊攥着旗袍最底下的那幾個攀扣。從腰胯,到胯骨下十幾寸,不可避免地露出細細長長的一條線。
金恪的指節時不時蹭過,偶爾隔着布料頂住他。
但裏面空蕩蕩的,游隼感覺和走光也沒什麽區別。
游隼另一只手撐着鏡子,低着頭,金恪的神色很認真,單純地是幫他扣扣子。
金恪還是白喻行的打扮。去換了一件幹外套,他蹲下來,那個年代松大的西裝堆出褶皺,但這褶皺他穿着看上去也是熨帖的。
那副平光的銀邊眼鏡架在他鼻梁上。
游隼突然有種錯覺,他就正穿着白喻行的旗袍,白喻行蹲在他身前,幫他系他沒系上的扣子。
他也穿過金恪的衣服。
這兩件事仿佛在漸漸重合,游隼有片刻恍惚:
這件旗袍是誰的?
是……金恪的?
晚上那場戲,他對着鏡子,愛撫、親吻、偷偷穿上的……是金恪的衣服?
金恪輕輕拍了他大腿一下,游隼一下子回過神來。
他低頭:“嗯?”
金恪道:“腿擡起來一點。”
他老實擡腿:“這麽高夠嗎?”
金恪靜了會兒:“沒讓你擡這麽高。你走光了。”
“又不是在公共場合,Alpha怕個屁的走光。”游大少爺哼笑了聲,“我扯着衣服,主要是怕你看了之後,對我産生敵意。”
“……”
金恪輕描淡寫道:“那還不至于。”
“?”
游大少爺心想:這該死的勝負欲。
游隼挑釁道:“那行,就在這兒,比比?”
金恪扣上最後一個攀扣,站起身來,對游隼笑了一下:“不着急,以後有機會再比。”
游大少爺不知道想起什麽來,臉色變得很臭:“算了,也沒法比。就這麽看看又不作數,總不能……”他低頭,“哎,扣好了?”
金恪嗯了聲,仔細地看過游隼:“旗袍可以換下來了。”
“……”
“什麽?”
晚些時候,游隼又換了陸敬廷的戲服從服裝間出來的時候,來了個場務,拿着那頂段明緒送他,又被他跑丢了的帽子,說有人撿到了這頂帽子,問是不是他的。
帽子又回來了,但馬上要開工了,游隼也戴不着,說了聲謝謝就轉手給助理了。
劇本有變,張老爺子搞了半天布景和構圖,最後蓋棺說不需要拍屁股以下,底下扣不扣扣子,游隼裏面穿不穿褲子,都随他便。
游大少爺差點兒腦溢血。
這一條是新加的,卻從十點多拍到了下半夜三點。
不光是不給游隼過,張藏要求取景器裏,從窗戶裏看必須要有月亮,點一過,月亮在天上亂跑,月亮一跑,鏡頭都得跟着跑,什麽都得重來。
還必須得是圓月缺一點的月亮。
就這一條,總不能再擱到下個月拍。
張藏是老一派的電影人,不拍科幻不拍武俠也不拍玄幻,不拍大場面,要求整個片子不用任何一點兒特效。
張藏六十多了,跟着整個劇組一塊兒熬夜。
他坐在鏡頭後面,金恪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陸敬廷急切、情難自禁地套上旗袍,旗袍領子攲斜地挂在他脖子上,他粗暴地扯了扯,卻扯不整齊。好像是摸到了柔軟的真絲面料,什麽觸動到他了似的,他動作輕柔起來。
昏暗的屋子裏,借着月光,他從鏡子裏看見了自己:一個面孔惶張、滿頭是汗、身上緊緊地繃着一件不合身旗袍的瞎子。
他捧起衣服,用完好的右眼貼近,仔細打量,又嗅了嗅。
他仰起頭,狗一樣粗喘着氣。
今夜是個好天氣,瑩白的月光把他的面龐照得明亮,汗珠簌簌滾落。鼻梁側邊,有一粒小痣。
這是一幀靜态的場景。
張藏徐徐吹了口茶水,由衷嘆道:“這一幀真美。”
金恪輕笑不語。
最後一條拍完,游隼熱得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正三伏天,還在熱帶,又悶又潮又熱。汗還不讓擦,說要拍那種自然流汗的感覺,汗擦完了,這條不過下條怎麽辦?
游隼解了攀扣,扔了旗袍,兜頭換了自己的體恤衫。
他沒什麽好忌諱的,直接在人群裏換的上衣,回頭卻看見小戚,拿着個手機不知道在撥弄什麽。
嚴格來說,游隼只有一個助理阿傑。他煩人多,蒼蠅圍着那啥似的圍着他轉。
但游隼忙,阿傑也忙不過來,後面再招助理,都是“助理的助理”,不直接和游隼對接工作。
出于直覺,游隼走過去:“手機給我。”
小戚愣了下,下意識把手機藏到身後:“游,游老師……”
游隼漫不經心道:“手機。”
小戚嗫嗫嚅嚅地把手機遞過去,游隼還沒接到,頭已經快低到地底去了:“對不起,游老師,我,我……”
游隼擡眉道:“密碼?”
游隼輸入密碼,打開相冊,果不其然在小戚相冊裏看見兩張剛才拍戲的照片,他穿着旗袍,小戚還給加了粉紅泡泡濾鏡。
游隼問:“誰讓你拍了?”
小戚一下子被吓得個半死,話都說不明白了,只會道歉道歉道歉。
游隼太陽穴一陣疼,可能是天兒太熱了,今天一整天他都覺得很暴躁。之前還能忍忍,但人一累就是忍也不好忍。
他感覺脖子上的大動脈在跳。
游隼很快地删了這兩張照片,又删了“最近删除”的備份,把手機扔回給小戚:“別沒事兒亂拍。”他擡眼,“劇組不讓,你傳出去,劇組是要告你的。”
他頓了頓:“還有,別叫我老師。”
阿傑剛好來了,游隼和他說了幾句,阿傑趕緊把吓得臉色慘白的小戚給帶走了。
段明緒不知道去哪哄姐姐哄阿姨搞來了兩瓶冰汽水,扔給游隼一瓶,還回頭看剛走開的阿傑和小戚:“那小矮個兒是你新助理?哪兒得罪你了?”
游隼狐疑地看他:“剛才你沒亂拍我照片吧?”
段明緒嬉皮笑臉:“已經發朋友圈了。”在游大少爺發火前,段明緒連忙拎着汽水舉手道,“沒沒沒,真沒,放心,我是那種人嗎?”
他笑嘻嘻地把胳膊肘搭在游大少爺肩膀上:“我光看兩眼,就已經好了。”
“……”
游隼朝段明緒腿彎踹過去:“滾。”
段狗一下子跳開了,遠遠地在那兒兜圈子,沒等游大少爺想好要不要上去揍人,金恪剛好從那頭過來,停在桌邊整理了整理劇本。
他微側過頭,笑道:“這麽晚了還不休息麽?”
游隼要擡起來的腳又放下了:“哦,馬上,馬上就回去了。”
金恪從前胸口袋抽出一張方帕:“擦擦汗麽?幹淨的。”
游隼連新換上的體恤衫前後都濕透了,幸虧顏色深看不出來。他哦了聲,把汽水放桌子上,有點兒猶豫地接過來,聞了聞:“那我……用來擦汗了。”
帕子幹幹淨淨的,有一點金恪身上淡淡的香味,沒有信息素的味道。
好像自從那次試戲後,游隼還沒有再聞過金恪的信息素。金恪也似乎一直和他保持着距離。
金恪整理好劇本,才擡頭看見那瓶還沒來得及開瓶蓋的汽水一樣。他拿過來:“這是誰的?”
游隼擡頭:“哦,我的。”
金恪眉眼俱彎起來,學着他的腔調:“哦,那我可以喝麽?”
作者有話要說:
隼子痛失汽水
啵啵,送20個小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