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過了晌午,雨漸停了,天色稍霁。
穿過窗檐上滴落的水珠能看到屋前一片蒼翠,幾個仆人正在打掃着被大雨洗刷過的院落,這一切看起來實在是太過祥和了,祥和到墨長樞是嘴角牽着一絲嘲弄的笑意看着這樣一幅畫面。
他随意得倚靠在窗前,已換上了一襲黑衣,這套衣裳卻與寒憂的那身頗有些不同,沒有考究的金絲紋路,只是一條簡單的寬布腰帶纏于腰間,只在腰側和袖口處可依稀看到幾朵繁複的祥雲圖案,那圖案是用暗墨色繡成,透着些靛藍的光澤。若有人熟悉這個圖案,一定一眼就可以認出,這是枕雲堡堡主顧長桢的衣裳上才能見到的圖案。
墨長樞當然不是顧長桢,但是他卻是與顧長桢關系最緊密的人。
這身衣服他已許久沒有穿過了,他自認自從認定了蘇九離之後他就早已将枕雲堡置之度外了,但今天他或許就該為枕雲堡清理一下門戶了。
所以當蘇九離醒過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一襲黑衣的墨長樞靠在離自己很近的窗邊,開着窗戶似笑非笑得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人一臉淡然眼神清亮,竟讓他自己恍惚間覺得,剛才把自己折騰的死去活來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現在這個道貌岸然的墨長樞!
一個人可以有這樣兩種極端?
當然,如果面對的是你深愛着的人,你或許可以瞬間化身為洪水猛獸。
聽到身後的動靜,墨長樞轉身走到床邊,看到蘇九離已經披了件床上散落的外套,赤|裸着胸膛坐了起來,觸目所及均是斑斑駁駁的吻痕,墨長樞目光沉了一瞬,擡手撫上蘇九離淺麥色透着些薄汗的胸膛,蘇九離身子幾不可見得顫了一下,然後攏上了外衣。
“你——”
蘇九離皺緊了眉頭,一開口聲音已經沙啞得自己都認不出來,墨長樞強忍着笑意去給他倒了杯茶遞過去,然後去櫃子裏找了件舊白色的衣服放在了蘇九離的面前,笑到:“你先喝杯茶潤潤喉,我猜你是剛才喊得太撕心裂肺了一些,好在外頭雨又大雷聲又沒停,若不然我怎麽都得捂住你,不讓你喊得那麽銷魂。”
墨長樞說得理直氣壯,蘇九離聽了卻不免回想起剛才的意亂情迷,只覺得臉上一燙像火燒了一樣,只得默默得一杯茶下肚,清了清嗓子,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這回稱心如意了?”
墨長樞卻沒管蘇九離話裏的怒意,只是點了點頭,笑道:“阿蘇你果然很美味,其實我還想再折騰一兩個時辰的,但是雨又停了,你也昏過去了,我便只好罷手了。”
蘇九離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眉頭跳了跳,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好發作,只是苦笑着說道:“一兩個時辰?墨少俠,你若想弄死我就直說,給我一刀也比在床上被你折騰死來得痛快些。”
墨長樞搖了搖頭,撥弄着蘇九離散下來的黑發,說道:“阿蘇其實你也很享受的嘛,你瞧我多小心了,一滴血沒讓你留,後來你還叫得那麽歡——”
“墨長樞!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屋裏靜了一瞬,墨長樞看着蘇九離側過去的臉頰緋紅,笑出了聲,卻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蘇九離心裏一驚正要準備穿衣,墨長樞卻按住了他的手,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蘇九離皺了皺眉,墨長樞卻狡黠得笑了笑,說道:“你若還想要那幅畫,就照我說的做,記得我走之後去找鳳蕭吟。”
來敲門的自然是雷萬青,墨長樞将人讓進了屋裏,雷萬青已邊進屋邊說道:“墨公子,不好了,承修他——”
雷萬青止住了話頭,他愕然得睜大了雙眼,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蘇九離。蘇九離慵懶得靠在了床欄上,攏着外衣散着黑發,眼中還帶着些初醒時的迷茫和朦胧,蘇九離就用這樣的眼神看着雷萬青,然後笑道:“雷老板說杜小少爺怎麽了?”
那聲音沙啞帶着些未散盡的情|欲,雷萬青愣了片刻突然有些局促了起來,他不敢再看蘇九離,只是看着身側的墨長樞,尴尬得笑了笑,說道:“倒是雷某唐突了,沒想到,沒想到墨公子和先生……”
雷萬青也是娶過幾房小妾有過正妻的人,面前這兩個人的模樣一看便知有些白日宣|淫的意思,他雖然知道兩人關系必然非同一般,卻沒想到竟是這層關系,除了尴尬自然有些鄙夷在裏頭,但無論是墨長樞還是蘇九離,他都是招惹不起的,便只好退一步了。
墨長樞卻不置可否,只是笑道:“雷老板剛才說杜小少爺怎麽了?這麽急着來找我們?”
雷萬青這才緩過神來,拍了拍腦門,說道:“這記性!承修他不見了!剛才過了晌午那陣雷雨,我差丫頭去給他送些點心,卻不見了他的人,府裏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沒見人影。”
墨長樞皺了皺眉,蘇九離卻接了話問道:“雷老板是懷疑鬼絲那群人抓走了杜小少爺?”
雷萬青點了點頭,說道:“我問遍了府裏的人,有個花匠說他在下雨的時候見到幾個黑影從承修屋頂掠了過去,朝北去了,那方向卻依稀似是隐山的方向。我立刻就派了一些護院去隐山尋找,只是現在仍然沒有音信,我只怕是兇多吉少,這才來找墨公子和先生。”
“雷老板是想讓我和阿蘇幫你去找杜承修?”
雷萬青看了看墨長樞波瀾不驚的表情,霎時有些羞愧難當,他說道:“說起來這事的确怪我,我自認雷府絕對安全定能保承修安然無恙,前些天也沒出什麽事,今日那梅公子來選玉我也大意了一些,沒有分出太多心神照顧承修,這才讓承修遭了鬼絲的毒手。其實這事本也不關二位的事,你們二位行俠仗義這才答應送承修回波痕山莊,若不是我半路攔下想緬懷一下兄長,如今也不會出這些事。但是承修既然已被擄走,我現在也是束手無策,我生怕那些人一言不合就将承修給……唉,我杜明兄長就這麽一點骨血,我若仍是護他不住實在枉為人弟,這才厚着臉皮來找二位幫忙,二位大恩,雷某自當重謝!”
墨長樞看了看蘇九離,唇邊抿了一絲笑意,說道:“雷老板不必太過自責,我與杜承修也算是有緣,我既然答應将他完好無損得送到波痕山莊,就必然會做到。隐山那邊我替你走一趟就是了,但是阿蘇現在身子不太好,我想讓他留在府上養養,不知——”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雷萬青連忙點了點頭,笑道,“我會讓丫鬟們伺候蘇先生更衣沐浴的,墨公子盡管放心,盡管放心!”
墨長樞笑了笑,走到了床邊俯身在蘇九離額間和唇上留下一吻,然後攏了攏他的黑發,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雷萬青就看到蘇九離耳根都紅了。墨長樞起身拿了佩劍和雷萬青一起走出了房門。
雷萬青見墨長樞走得遠了,才招來了小厮吩咐沐浴的事宜,那小厮應了下來,雷萬青卻又附在他耳邊說道:“看緊蘇先生,別讓他亂跑。”
那小厮怔了一下,繼而點了點頭就走開了。雷萬青又回頭看了一眼蘇九離的客房,然後徑直出了雷府。
隐山到了夜間越發顯得可怖了,到處亂石叢生,只聞風聲蟲鳴,一絲活人的生氣都沒有,一個黑影就這樣穿竄在黑暗的林間,形同鬼魅。
潛伏在黑暗中的人影已有些按耐不住得蠢蠢欲動,但他們還在等,等着來人一步一步走進他們所設的陷阱。
七纏陣。
他們七個人已是鬼絲中數一數二的高手,除卻頂上的幾位不能透露身份的大人物,他們在鬼絲中的地位已是不可撼動,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也是首領為何會将這麽複雜又厲害的七纏陣交給他們的原因,因為他們絕對忠心,又絕對聰明。
黑影已踏入了七纏陣的邊界,七個人影不敢妄動,只是控制着手指上的絲弦,随着黑影的每一次移動變換着角度,一步一步将七纏陣收縮,在陣中之人完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他們已将他牢牢得控制在了手裏。
他們有絕對的自信,死在七纏陣下的高手都是當今武林赫赫有名的,江湖榜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就算這個墨長樞武功深不可測,但當他一步一步走進七纏陣的時候,他就已注定了會痛苦得死去,為首的那人已露出了冰冷的笑意,這實在是一件讓他覺得心情愉悅的事。
絲弦已在黑衣人身周不動聲色的收攏了起來,為首的那人緊盯着黑衣人的腳步,心中默念道:就差兩步,再有兩步就讓你血濺當場。
而黑衣人卻停住了,他仰頭看了看頭頂,七個人瞬間緊張了一下,這個陣法重在隐藏和埋伏,絲弦絕對都在陣中之人的視線死角處,不可能會被發現,唯一可能的便是頭上的幾根細弦,而夜色那麽濃,那幾根弦又是透明的,根本不可能會被發現!他們已經演練過無數次這個陣法,根本不存在看破或是破陣的可能!
而黑衣人卻只是擡頭看了看,然後便低下了頭,聲音清朗卻帶着些寒意穿空而來:“七纏陣。”
七個人具是一驚,手微微抖了一下,這個陣法從未有活人見過,更沒人能說得出這陣法的名字,首領教給他們的時候就說過,這是獨一無二的無堅不摧的陣法,世上已無人知曉!
“我知道還剩兩步,你們就可以收攏七纏陣,将我撕成碎片。但或許你們并不知道,七纏陣并非你們所創,而它真正的威力也實在不止于此,若要破你們這半吊子一般的七纏陣,也實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
說着黑衣人已邁出了最後的兩步,都踏在了陣法的路徑上,霎時絲弦破空而來,黑衣人仰面笑了起來,這是一個你從未想過會如此多話的一個人,也是你永遠也想不到他笑起來竟這般好看的一個人。
寒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