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從北地回來之後绮禮就沒有再見過切嗣——無論是年輕的還是更年長的那個。他知道這或許因為兩人将要在現實中見面之故:切嗣曾經和他說過類似的規則。
這讓他升起些微的期待,但是又重新跌落回一無所有的空虛。
——我不能給你答案。
就像切嗣說的那樣,他們之間的結局已經注定了。就算分享着相似的痛苦,他們也不過是從兩個截然不同的地方出發、只在路上擦肩而過又注定奔向相反方向的陌生人而已。
他甚至可以說自己愛着切嗣——如果那悖逆的反轉的沖動可以這樣命名的話,是的。可他依然循着夢境中的呼喚往深淵走去了。唯一的保險索握在切嗣的手裏——它不足夠長,而早晚有一天绮禮會切斷那繩子不再回頭。
也許對切嗣而言那是件好事。
畢竟,這樣绮禮就不至總是想着,或許在哪一天要殺掉他。
他重複着空虛的前進,然後,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之中。
绮禮是在周三上午發現那個男人的。他故作無知地出門,卻沒有按一貫的習慣去辦公室,而是刻意地拐進了視線不好的窄街。他坐在某家飯店的後門沒等多久,就看到穿着黑色襯衫的白發男人匆匆地趕了過來。
“別動。”绮禮用黑鍵貼在了對方的頸動脈邊上——他慣于這樣的埋伏和突擊,“你是什麽人?”
白發的男人實際上意外地年輕,褐色的肌膚上見不到一絲年齡的痕跡。他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我是為了保護你而來,言峰绮禮。”
“保護我?”
這笑話過于好笑以至于绮禮真的笑了出來。
男人則旁若無人地說下去:“你聽說過名叫衛宮切嗣的男人嗎?”
……這不好笑。
绮禮仔細觀察着男人的衣着。他忽然明白過來:“你是時間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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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現在你可以收起這見鬼的武器了吧?”對方厭惡地盯着绮禮手中的黑鍵就像吸血鬼盯着十字架。
绮禮收回了武器。他不确定自己真的能幹掉這些所謂的時間旅行者,而且他想聽聽對方會說什麽:“你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Archer。”
代號。時間旅行者們生怕在過去留下什麽痕跡——這一點倒是和切嗣一點兒都不一樣。想起男人甚至讓绮禮的神情也略略柔軟下來。
“切嗣不可能殺我。”
他給過他機會——但是切嗣沒有下手。那個把維護過去看得比什麽都重的男人不可能下手。反而,他倒覺得自己哪天殺了切嗣的可能性說不定還要更大。
Archer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
“你叫他切嗣?你認識他?”
“我們認識很久了,我也知道他是時間旅行者。——這有什麽問題嗎?”
Archer咒了一句。
規則根本就被撕成碎片了。因果在這條時間線裏簡直搖搖欲墜,到了現在還沒出大亂子真是奇跡——他想着。對面的男人平靜地追問着:
“為什麽你會認為切嗣要殺我?”
“因為在一年之後發生了一場大災難。”Archer鋼色的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凝視着,“一個城市消失了,起因是你,言峰绮禮。”
绮禮并不感到意外。
“所以他要殺我?”
“我想他也許是想阻止那場災難。”Archer的眼中掠過一抹痛楚,可是他的聲音比鋼鐵更冷硬,“雖然他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篡改過去只會造成更糟的災難——我們事實上什麽也做不了。”
“你看起來很想殺死我。”
“啊啊。”Archer絲毫沒有掩飾他對绮禮的厭惡和殺氣,“如果可以。”
“也許那個想殺了我的切嗣只是還沒找到我。”绮禮說着,莫名地有些期待。如果切嗣要殺自己的話——那也許是個絕佳的機會。無論殺了切嗣還是被殺他都不會有任何的怨言。
“他脫離‘阿賴耶’已經很久。我們監測到他獨力返回過去許多次,如果是一般的時間旅行者的話他早已衰弱而死,或者迷失在時間之中再也無法回來。”Archer說到一半,聲音忽然低落下去,“……我一直以為他只是沒有找到你。呵,這怎麽可能,他是最好的時間旅行者。”
绮禮忽然想起了一個事實。
年輕的切嗣一次也沒有叫過自己“绮禮”。
“我明白這裏的情況了。你不會再見到我了。”
Archer厭煩似地揮了揮手,繞過了绮禮準備走向街的另一頭。
“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那令人煩躁的低沉聲音追着他響了起來。
“我見到過死前的切嗣。——那代表什麽?”
Archer回身抓住了绮禮的衣領将他按在了牆上。他動作太快——而神父也并沒有抵抗的意思。
“如果可以我真想在這裏殺了你。”
他一字一句地說着——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绮禮恐怕已經被他千刀萬剮了。
绮禮覺得眼下的情景充滿了荒謬:
“但是你不會。”
Archer慢慢地放開了手。
這一切都已經注定。他們做着時間旅行是為了維護世界的時間,而絕不是為了毀壞它。這裏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在他所能碰觸的範圍之外。
“時間旅行者在死前會回到自己最重要的那個人身邊。”他輕聲說着,每個字都沉重得像石頭。
對面神父無動于衷地看着他。
“我已經違背規則把未來告訴了你。”Archer說着。他已經不在意這會造成什麽影響,他甚至也不在意神父是不是在聽這些話,“你擁有選擇的權利。也許你可以改變我所知的過去——如果你做了恰當的選擇。”
“那會發生什麽?”
“我不知道見鬼的會發生什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留下了谶語般的警告,自稱Archer的時間旅行者消失在了绮禮的面前。他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狹窄街道上,看着黑貓悠然地穿過自己的面前。最終他也朝着陽光普照的羅馬的大街而走去。
他想起切嗣。那個冰冷的、溫和的、大膽的戀人。他想到未來,想起那些夢境和呼喚,想到他們許多次的相遇。
如果還有什麽是他不願意的,那就是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時間旅行者不可能改變過去。與那對應的,言峰绮禮不想去改變未來。
他微笑着邁步走入羅馬的陽光。而遙遠的、某個深黯的洞穴裏,有人張開眼睛,吃吃地笑了起來。
在绮禮為父親的老友邀至極東之地前,他以為那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事實上,對方也是基于某種形式主義的理由才請他過來:他們希望确定某個魔術儀式的殘跡是否和聖遺物有關。
“我和你的父親是老朋友了。”遠坂時臣看起來比他的年齡還要老成得多,“遠坂家一直和聖堂教會有着聯系。他是一位能夠恰切地了解我們之間關系的人……我為他感到遺憾。”
绮禮低下了頭。他習慣于在這種時候做出恰當的哀悼姿勢——他們也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盤桓過多時間。時臣解釋了一下請他過來的理由:在城市西邊的山腹中殘留着一處魔術秘儀的殘跡,原本的目的已經不清,但廢棄已經超過了一百二十年以上。現在它開始出現了複活的跡象——按照遠坂家和聖堂教會的關系,他需要找一位可信的代行者來鑒定那是否是隸屬于教義的聖遺物。
“這個魔術儀式,在古老的記載裏被稱作‘聖杯’。”時臣掠過一抹嘲笑,“這種名字真是給人造成麻煩,你說是嗎?”
“我會謹慎确認的。”
要來了必要的資料,绮禮在出門的時候迎面撞上了正要進來的男人。身後的遠坂時臣不禁緊張起來:“……這位是來自協會的同僚,衛宮。衛宮先生,這位是我和你提過的言峰君……他從意大利過來。”
切嗣看着他,眼中掠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笑意。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請多關照。”
绮禮伸手和他一握。身後的時臣明顯地松了口氣——他顯然是擔心兩人一見面就會因為彼此所屬不同而打起來。
绮禮離開了遠坂家後又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切嗣果然很快就出現了——兩人不由得笑了起來。
“去喝一杯?”
切嗣提議。
他們找了家小居酒屋。電視裏放着不知道哪年的演歌,邊上鬧哄哄的都是剛下班的上班族。老板娘端來了雞肉串和啤酒就匆匆去招呼下一家客人。店裏熱鬧到了沒人去注意看上去像是異國游客的他們。
這顯然讓切嗣放松了不少。他甚至對啤酒皺起了眉頭——不過他們都知道明天還有工作,酒精的攝入還是越少越好。
“我沒想到你也在這兒。”绮禮說。
“工作輪換,諸如此類的東西。他們說我之前有些工作過勞,這真見鬼,明明是一幫人決定的。”喝着啤酒,切嗣話變得多了一點,“不過,偶爾休息一下也沒什麽問題。這邊這件事是我原來的老師介紹的,我只是來看看。”
“唔。”绮禮喝了口酒。
到這兒來。
那聲音在他耳邊缭繞着。從一進入這城市開始。
“你看起來比上次好多了。”切嗣嘆了口氣,“那時候你簡直像個死人。……都過去了。”
绮禮在居酒屋的燈光裏看了一眼切嗣。他發覺此時的切嗣是真的信任着自己,就像朋友、或者家人那樣。他又喝了口酒,借着微醺的酒力問他是不是有一天他們會打起來。
切嗣怔了一下。
“我沒想過這樣的事。”
“也許我是個超乎你想象之上的壞人。設想一下。”绮禮說着,一半認真的。
“你不是。”切嗣搖了搖頭,“我見得多了,那種從心裏爛到外面的,以玩弄別人作為樂趣的家夥……你不是,言峰。就算在代行者那幫十足的混蛋裏,你也算是個不那麽差的混蛋。”
我沒有腐爛。我只是徹底地歪曲了而已。
绮禮想着,接近愉快地繼續問了下去:
“如果我真的變壞了呢?”
“在我殺了你之前,我會試着把你拉回來。”
切嗣說。
這多半是謊言,因為這個切嗣絕對會一槍幹掉自己。但這也并非謊言。因為切嗣确實在漫長的時間之中,懷抱着虛無的希望和深不可測的絕望,一次次站在邊緣試圖将他拉回來。
绮禮笑了。他從桌上探過身,短暫地抱住了切嗣:“多謝。”
切嗣嘀咕了句什麽。但是绮禮沒有去聽。他聞到的切嗣像是煙草、刀劍和鋼鐵,像是等待着暴風雨的平靜又激動的大海。他有點兒好奇自己對切嗣而言像是什麽。也許下次他可以問問。
啊。
他忘記沒有下次了。
到這兒來。
深淵呼喚着他。
在巨大的洞穴深處,那黑色的惡獸擡起了頭。他對着遙遠的、卻是唯一能夠将自己解放出來的男人露出了笑容。
你将在在何處尋求,绮禮。
在世界一切之惡的盡頭。
他從洞穴裏出來的時候,注意到有個男孩正站在草叢裏。他的皮膚被南方的烈日所染黑,短短的頭發貓耳一樣翹着,看到了神父的接近,黑色的眼中不禁閃過一絲慌亂。
在言峰绮禮得到了一切也結束了一切的此刻,被黑泥填充的心髒只剩下模糊隐約的感觸,可是他仍然微笑起來。
“原來是這個時候又見到你了,切嗣。”
男孩擡起了頭,眼睛裏充滿了驚奇。
“你認識我?”
“認識很久了。”
“我從來沒見過你。”
“你會見到我的。”
切嗣像是無法理解绮禮的話。他看着逐漸爬上绮禮臉龐的、那代表着“世界一切之惡”的咒印。
“——那是什麽?你生病了嗎?”
“大概是吧。”
“不需要醫生嗎?”切嗣擔心地說着,那模樣好像男人一點頭,他就會跑去找醫生——無論他自己還能停留在這兒多久。
“沒有必要。”
“但是——”
“別擔心那個。”绮禮蹲了下來平視着男孩, “我有東西要給你。”
“爸爸說不能要陌生人的東西。”男孩本能地躲閃着将要錯謬地将兩人套在一起的枷鎖,但是绮禮不會允許他逃避。
他展開手,将自己一直佩在胸前的、那枚很久以前少年所遺落在自己身邊的黃銅十字架套在了男孩的頸上。
“看着我直到最後吧,切嗣。”
他說着,将吻落在那背離了時間的十字架上。
切嗣望着他,帶着天使的無知和純潔,一如許多年以前,那瀕臨死亡的男人将痛苦和悲傷全部吞下之後望着他的眼神。
“別忘了我。”
他低聲在男孩耳邊落下話語後,松開手站起身走向山下蒼茫的暮色。
向日葵朝着他轉過了頭,鐵線蓮紛披下來俯向他,卷須的小花枝頭纏過他的腳踝,冷冽的紫杉在他肩上彎下手指,無動于衷的橡樹用落葉目送着他。
山下有拿着Contender等待的男人,有注定的災難和迫近的終結。可是他已經知道在時間的循環裏開端和結束均無意義。
他得到了這一瞬間就已足夠。
Ende.
番外(修)
1.不可以将過去或未來的東西帶離其所屬的時空。
切嗣第一次做時空旅行的時候并沒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時間旅行者。人們說這種天賦和血脈相連,但也并非百分之百和遺傳相關。衛宮矩賢是衛宮家碩果僅存的最後傳承,誰也沒想到他的兒子能夠再現他的天賦。
所以當那個奇怪的神父将十字架挂在他的脖頸上的時候,切嗣并沒有多想地接受了它,甚至很久以後也沒有發覺到那是一件來自未來的東西。
2.改變過去會造成侵蝕。
衛宮矩賢本能地抵觸着以“阿賴耶”為名的那些時間旅行者的意志。他對兒子說那些人雖然絕對正确,但沒有半點人性。
——如果我們能夠觀測過去,就是說,我們被賦予了改變它的權利。
矩賢帶着兒子隐居在南方的島嶼上,試着做了許多次的時間旅行來測算時間扭曲的限度,最後終于下了決定。
切嗣不知道矩賢到底在追逐着什麽。無論是什麽,那沒有實現:整個小島被獄火吞噬了。當他拿着追擊而來的時間旅行者遞給他的手槍回到小屋,矩賢正在準備着逃離。
你還會繼續這樣下去嗎?
當然。
他後來的老師找到切嗣的時候,他沒辦法把手指從槍上挪開。她一把握住了孩子的手,将致命的鐵器收了回來。
我竟然唆使孩子去殺害自己的親生父親。*
老師說着,有些懊喪。可是切嗣知道這和她無關。
只是這樣的事情必須制止。
從那時起,他的道路就決定了。
無論那是正确的還是錯誤的。
3.時間旅行者會在死前回到自己最重要的人身邊。
後來切嗣跟着老師進入了時間管理處。這組織有個代號,叫做“阿賴耶”,據說最核心的領導誰也沒有見過。切嗣沒被發現擁有時間旅行者的潛質:他主要負責在正常時間線上的工作,包括試圖從聖堂教會将某件聖遺物偷盜出來。
他的潛入很順利。正面進攻是不可能的,但是誰沒有想過懷疑神學院的學生:他稍微用魔術遮蓋了一下面目就以凱利之名混了進去。以神之名施行的詠唱本質上也仍然是魔術,這使得他成為了學院中的優秀學生。
唯一懷疑他的只有一起實習的言峰。他聽說言峰從小被身為巡回神父的父親帶在身邊長大,神學院的老師們都認為他前途遠大。他不知道言峰是因為什麽開始懷疑“凱利”這個存在的 ,但是他不害怕這個人會告密:他的眼睛太空虛,他在裏面無法看到信徒的虔誠和狂熱。
就在切嗣只差一步就能夠接近第八秘跡會的門檻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如果矩賢憎恨他、詛咒他、對着他投來惡毒的目光,也許切嗣還會感到好過一些。但在他握住父親的手的時候,矩賢笑了。
他覺得有什麽似乎要從裏面把他整個人撕開。
“衛宮切嗣”具有機械一般的資質。他能夠瞬間抛棄感情做出理智最正确的判斷,但這不等于他沒有心。
之後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在言峰拿出黑鍵之後,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瀕于失敗: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導師的信任。這事實讓他略微收斂了精神——然後就被粗暴地翻弄了傷口。
疼痛也許不是件壞事。至少這痛楚不是讓他整個人支離破碎,而是将他暫時捏回了“凱利”的樣子。
說出“父親”這個名詞算是一種解脫嗎,他不願意這麽想。只是那天他夢見了曾經在南方的島嶼上的日子。那時候的太陽總是熱烈的,海的聲音從清晨徘徊到深夜,他相信着父親所說的美好的未來,從不曾有過恐懼和匮乏。
他不會承認自己因為這個夢而哭了起來。
4.必要地忘記過去。
因為沒辦法如計劃一樣混入第八秘跡會,切嗣采用了最糟糕的方式才把聖遺物帶了出來。在妥善的地方藏好了贓物,他試圖回到自己房間裏的時候魔力幾乎已經幹涸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麽他爬錯了窗戶。
在聽到門外腳步聲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八成逃不掉了,事情卻朝着他無法想象的方向扭轉而去。言峰算是庇護了他——他還得到了必要的魔力補充。
那像是某種欺騙,至少也是互相利用。那個人會在自己身上看到想找的東西嗎?或者說,他那連神明也無法滿足的心靈,會在這樣的行為中得到什麽嗎?
那才是真正的笑話。
總之他順利地逃脫了,唯一遺憾的是拿錯了十字架——那十字架是很久以前某人送給他的。這有點兒可惜,但也不算什麽大事——他這樣想着,将言峰的十字架揣入衣袋。
之後切嗣發現了自己是時間旅行者:以老師的死亡為契機。
最後他也并不知道為什麽老師會讓不慎讓自己知道她想要改變過去的計劃。是因為她相信沒有人能夠阻止她,還是她潛意識裏期盼着有人能夠阻止她?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跟着老師一起回到了過去。
那是他有印象的第一次時間旅行。他至今還記得越過時空導致的紊亂和失調、沒辦法取得平衡、劇烈的嘔吐感、止不住的鼻血——以及作為結束的、被他抱在懷裏而漸漸失去生命的老師。
加入“阿賴耶”的時候他們說你最好把過去的事情都忘掉——只要人還記得過去的話,就總會被想要改變它的想法誘惑。
他對此并未猶豫。
對他而言,只需要記住出發的原點就夠了。
5.如果遇到了能認出你的人,把這作為事實接受下來而不要多問。
第一次遇到傳送意外的時候,他本來準備去羅馬追蹤一個試圖逃亡已久的時間旅行者。但是最初的暈眩過後,他發現自己落到了某個樹林中。
這種事情不是沒發生過。最倒黴的時間旅行者會不慎掉到太平洋或者撒哈拉中間。他應該慶幸自己腳下還踏着堅實的土地。他撥開灌木,找了條道往山下走着,結果遇到了一個甚至能叫出自己名字的少年。
他确定他沒見過對方。唯一的解釋就是未來的自己曾經跳躍到對方的過去。
……居然連個化名也不用一下嗎。
他制止了少年想要繼續講下去的打算。他們不應該和過去之人接觸過多。
用身上帶着的金戒指(專門為這種時候準備的)和山下的旅店老板娘換取了住宿,他沒想到自己晚飯時候又遇到了少年和他父親。可能更糟的是,他父親是個驅魔師。
他有點兒懷疑這小旅館的餐廳夠不夠他們打架的。幸好巡回神父比他想象的還要克制得多。
睡了一晚上之後,他回到了自己的時間并進行了第二次跳躍:他順利到達了羅馬,并且幹掉了那個狡猾的家夥——時間旅行的好處是下手的時候甚至都不用躲避目擊者。你只可能攻擊到時間旅行者,而世界會為了自我修正展開屏蔽。他正準備返回的時候——連着兩次的跳躍讓他相當疲憊,一個年輕的神學院學生追了過來。
一開始他以為對方也是時間旅行者。并不是——他只是認識他而已。當他反應過來這個子竄得太快的神學院學生就是上次旅行中在小城見到的少年之時,他不禁嘆了口氣。
留下名字和重複的相遇都是件糟糕的事情。人和人的關系太微妙,對世界而言,人是以“存在”而衡量的;人和人的相遇則會導致複雜的變動,這不會造成侵蝕那樣的慘劇,但往往他們的命運就再也不一樣了。他試圖在糾結得更深之前結束這段對話,但少年說出了那個事實:
他曾經見過将要死去的自己。
他愣住了。
這就像是突然有人把未來丢到自己面前一樣。在他自己所沒有經歷的時間裏,他将要——或者已經,誰知道呢——和面前的少年建立深刻的聯系。這感覺像是忽然蹦出個孩子管你叫老爸,而你還什麽都不知道。
最終他也只是揉了一把少年的頭發,從記憶裏撈出昨天晚上旅店老板娘對那對父子的介紹:
我們會再見的,言峰。
6.不可以和過去之人接觸過多。
就算認識那麽多時間旅行者,切嗣也只偶爾聽說過這樣的事情——你會反複地出現在一個人身邊:就像是命運注定好的那樣。不過當這成為現實的時候,你最好還是接受——因為那都是已經成為了“過去”之事。他會在自己的工作間隙見到已經成為了代行者的言峰。有時候他正在路上,但有時候他們能一起去喝杯咖啡或吃些什麽,當然是言峰掏錢:你不能指望那點兒阿賴耶給的出差補助,往往他們拿到的舊時貨幣不是有這種問題就是那種問題,最關鍵的,它們總是太少。
老實說和言峰度過的時光并不壞。他們的工作太類似,他們都熟知傷口、鮮血、死亡和黑夜,這讓對話少了些顧忌,就算彼此所屬不同也一樣。可是“這個人會成為自己最重要的人”這認知多少讓切嗣有點兒別扭。
也許,他們有一天會成為搭檔,或者諸如此類,或者——
他最後沒有忍住做了一次私下的旅行。沒有時間管理處輔助和指引的時間旅行比想象要來得困難:你得非常清楚自己想去的地方,做好被“過去”壓迫的準備,忍受旅行的眩暈感——年齡越大就越困難——而且成功之後停留的時間也不可能有執行公務的時候那樣久。但是他只是想着自己至少應該在那個時候陪在言峰身邊:他知道他多麽重視自己的父親——被惡魔附身而被他親手殺死的父親。他甚至和言峰提到了自己的過去:那被消除之後殘留的些許舊影。
我們沒有選擇。
他像是對男人說着也像是對自己說着。
正确的選擇——只對世界而言。對于他們自己而言,無論何時,這都是必須做出、但絕非正确的決定。
他們離開的時候仍在下雨。到了旅館門口的時候他短暫地擁抱了言峰。
現在他們是一樣的了。
7.時間不可改變的意思是:已死之人不可能複活
在現實中見到言峰是相當靠後的事情。那意外地是在遠東:休假中的切嗣被委托了一件不完全屬于時間旅行者的工作,探查某個陳舊的魔術遺跡。
他沒想到言峰也會出現。
他們找了間小的居酒屋——言峰看起來已經從喪父的哀悼中走了出來。他們閑聊着:他放任自己自己沉浸在啤酒的微醺和酒店鬧哄哄的氣氛中。一切都如此和平,無需警戒或提防——這和灌下上好的威士忌的感覺差不多。
不知為何言峰問他,他們是否會打起來——如果他是個壞人的話。這像是個有點兒惡質的玩笑,他并沒認真看待,只是說:
在我殺了你之前,我會試着把你拉回來。
只是一天而已。
遠東的小城成了地獄。不知何處而來的黑泥攜帶着叫人發狂的混沌,帶着天火無情地吞噬着人們的生命。遠坂時臣找到他,說一切的源頭都是某個象征着“世界一切之惡”的邪靈:它被封在山上的遺跡裏,但有人将它解放出來了。
他點了點頭,拿起了Contender向大火的深處走去。
一切結束得就像開始那樣突兀。
邪靈在他的槍下消失了——在整個城市變成了一片瓦礫之後。他試圖救人,但只找到了一個奇跡般幸存的孩子。精疲力竭的他被聞訊趕來的魔術協會一半保護一半□□起來——他們懷疑他才是這場無妄之災的始作俑者。
那時候他沒多少工夫來想到言峰。
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總會活下來的,就像他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在心裏某個地方,他只是這麽篤信着。
魔術協會的調查十分漫長。直到一年之後他才得到自由,當然,除了一句“我們已經知道兇手”之外就沒有別的解釋了——他甚至到了那時才知道言峰已經死了。
他停止了時間旅行者的工作,回到了遠東,領養了一度為自己所救的孩子。日子變得不可思議的平緩而和平。只是他知道有什麽已經永遠的失去了。他偶爾和幸存下來的遠坂會面,但并不談那次災難。
都過去了——遠坂說,帶着歉意。
可他還是在遠坂的文件夾裏發現了那個名字:绮禮。
将邪靈帶到山下的男人。
下決定并不需要很長時間。
就算是導致侵蝕也好他也想要改變過去,說起來,還有什麽能比那場災難更糟?他不願意承認這是因為他無法忍耐那個人死掉的事實。
他會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現在那一點還沒實現,就是說肯定有哪裏、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似乎要用這樣的理由來麻醉自己一樣,他跨越了時空。
最後到達的地點是一片花園。他最後确認了藏在風衣裏的槍,朝着背對着自己的少年走過去。
結束在這裏吧。
他想着,然後看見少年的面龐。
那是仍然留在他記憶中的面龐。
在那一刻他忽然發覺自己從不知道言峰的名字。
——言峰绮禮。
答案如此簡單和直白,卻比最糟的噩夢還要荒謬。他覺得自己像是要迷失在時間的陷阱裏,直到他聽見有人在哪兒說着——
在我殺了你之前,我會試着把你拉回來。
他最終還是對着少年微笑了: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绮禮。
8.不可和過去之人結婚并育有子嗣。
切嗣覺得他不會再做時間旅行了,事實卻恰恰相反。每一次的旅行都并不輕松,但是他總能找到绮禮。他想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那樣的路,他想知道他投身于一切之惡的理由,他也想把他從懸崖上拉回來,在他必然殺死他的一刻到來之前——像他曾經承諾過的那樣。
問題是那理由似乎并不存在于绮禮身上,切嗣有時候覺得自己可能找錯了人,直到他看見了绮禮将自己父親殺掉的瞬間。
那并不是痛苦或者冷酷。
沐浴着父親鮮血的代行者笑了,就好像遇到了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一樣——那是他從未在绮禮臉上見過的,甚至可以稱為“幸福”的笑容。
那一瞬間他終于察覺到對方的靈魂從根源上就是扭曲的。
他再一次地想要殺了對方。但是绮禮已經拿到了武器(多可笑,那是許多年前自己親口告訴他的)。他步步緊逼,像是要将切嗣整個人都刺穿那樣地、将自己的心髒送到了他的槍口上。
過去是不能被改變的。
這是“衛宮切嗣”所擁有的最重要的東西。
對着绮禮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再也殺不了言峰绮禮。
因為一切已經過去。
也因為他不能再殺他第二次。
他懷抱着巨大的空虛繼續穿梭在時空中。也許時間會因而歪曲,也許不會;他已經不再真正關心了。在一次次的見面中他終于明白了自己只是想要見到绮禮——和命運、未來、可能性無關,甚至和他們的承諾也沒有關系。
早在他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那就已經注定好了。
後來他在北地的島上見到了绮禮。他知道這大概是自己所能作的最後的時間旅行了——他的身體已經無法再應付“過去”的壓迫,而绮禮也變成了遙遠記憶中的樣子——他們在遠東見面的樣子。
他問着他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答案。
他明白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們在漫長的白夜中□□。他聽見窗外的濤聲,像是很久以前他在南方的小島上在深夜醒來,望着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所聽見的聲音。或者月光會明亮得在白色沙灘上映出灰色的影子,墨藍色的海浪重重疊疊。
那時一切都溫暖。什麽都沒有發生。
9.不可告知過去之人未來
後來他曾經見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