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笠短篇合集

第9章 ☆、情書

情書

再次的相會，是在其中一方的葬禮上。

感覺就像是觀看了一部低劣的肥皂劇一樣，劇情已經老套得毫無催淚的效果，只能讓人想笑。

可是，和肥皂劇不同的是，這裏并沒有奇跡發生，也沒有NG重來的可能。如果說生活最殘忍的地方就是并沒有重來這一選項的話，黃濑倒寧願自己一輩子都生活在戲劇之中，不再接觸現實。

他，曾經和死者交往過。

雖然在剛開始的時候，也甜蜜蜜地考慮了永遠，甚至，直到現在黃濑的心中都依然殘留着太多的愛意，可真正回頭望去就會發現，一直以來，彼此之間的每一次選擇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答案。

而那樣的答案，最終導致了再不擁有的結局。

黃濑沒能哭出來。

在看到照片上那個熟悉的笑容時，在被對方的妻子語帶感恩地道謝時，在遇到彼此共有的熟人時，都沒能流下眼淚。他稍稍有點懷疑對方當初給自己下達的超級愛哭的判定，但因為服從慣了的關系，最終還是沒能提出什麽質疑。

他面帶安撫的微笑，在對方妻子的帶領下，來到了對方的書房裏。

還沒來得及整理，所以房間依然保留着主人生前的模樣。空氣中仿佛還殘留着屬于哪個人的味道，黃濑幾乎不忍呼吸。他伸手接過女人遞來的一個木頭匣子，以及附贈的一枚鑰匙。鑰匙附帶的白色紙條上簡短地寫下了将東西留給黃濑的指示，字跡和黃濑記憶中的模樣相差不大。

那字跡，帶着讓人難以忍受的熟悉感。

黃濑笑着對女人點了點頭，在對方體貼地留下自己一個人之後，終于打開了木匣。

一紮紮捆綁好了的信，非常清晰地按照時間的先後順序排列着，所以黃濑沒什麽選擇地，便打開了第一封信。

涼太，

雖然口頭上不好意思說出來，但其實，我很想你。

……啊，真是的，我究竟在說什麽，看上去就像是想要祈求你回頭一樣。嘛，雖然一個人呆着的時候我真的會那麽想，但你放心，我很清楚的，現在這種情況就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可盡管如此呢，我還是會想念你。

有時也會想，如果自己是機器人就好了，這樣的話，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就可以記得非常非常清楚了。如果覺得難以忍耐的話，我就将那些時光從記憶中調出來，然後好好地品味，這樣的話，大概就沒什麽能難倒我了吧？

真是，蠢死了呢，這樣的想法。

不過因為我是前輩的關系，所以你不許笑。這是前輩的命令。

今天，也忍不住動筆了。因為陽光真的很好的關系。是啊，每當外面陽光正好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來。

高中時候的你，打球的樣子，笑着的樣子，自信滿滿跑過球場的樣子，都像是能發出光芒一樣的美麗呢。而那個時候，會因為你的光輝而感到自慚形愧的自己，也仿佛兒時的記憶一般，讓人感覺又懷念，又好笑。

有時候會想，如果那個時候的自己能夠稍微坦率一點就好了，或許我們就不會那麽辛苦，可是呢……現在回想起來，那種仿佛捉迷藏一樣的過程，也非常的有意思。

還是……會想念你呢。

真是抱歉，我會努力克制的。

她告訴我自己懷孕了。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一個小生命，明明是自己的孩子，我卻完全沒有實感。一定是有什麽地方壞掉了吧？

說起來，前段時間也是呢。明明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死了，我卻無法哭出來，就算知道那是非常難過，非常悲傷的事情，卻連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就好像自己與世界之間隔着一個薄膜一樣，不管怎麽努力……都無法突破。

明明，和你分手的那天晚上，還能哭得那麽厲害的。

……啊啊，真是的……又說道那個時候的事情了呢，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提起的。抱歉了，涼太。

已經很久沒有給你寫信了。

就像之前說的，因為感覺到自己與周圍之間有隔膜的關系，所以我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自己堅持不下去了。一直，都覺得能夠堅持下去，所以也就失去了寫信的理由。

啊啊，說起來，你的新歌很好聽啊，在電視上聽到的時候，一時間甚至會懷疑屏幕上那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曾經認識的人。

一下子就想起了你第一次給我唱歌的時候。真是超級的難聽，虧你當初還說自己的興趣是唱歌，唱得那麽難聽真的沒關系麽？不過看到你一臉認真的樣子，我卻怎麽都說不出難聽這兩個字。好懷念啊……

雖然這麽想着，我卻連你當時哼的調子都想不起來了。

我果然……很沒用吧？

涼太。

最近，稍微有點提不起精神。去醫院檢查了也查不出什麽問題來，索性就将這件事放到一邊去了。

啊，對了，就在前些天呢，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是因為車禍的關系。妻子哭得昏了過去，我卻能堅持将一切事務都處理完畢，于是……就連自己都覺得稍稍有些厲害過頭了。

果然，是不正常的。

我究竟将自己哭泣的能力丢失到哪裏去了呢？雖然很想說，多半是那個時候吧，卻又覺得将一切都怪罪于當初的自己實在是太過卑鄙了一點。于是……最終還是沒能得出答案來。

啊啊，說起來，你最近過得好嗎？

我感覺自己挺好的。

一下子就被告知自己時日無多，在感覺到不可置信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妻子感覺到了抱歉。正是因為我的關系，她才會遭遇那麽多的不幸吧。明明剛剛相遇的時候，是一個笑起來就會讓人感覺到溫暖的美人，結果現在卻因為我的關系而痛恨起了命運。

我真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啊。

仔細想想，自己似乎并沒有給別人帶去太多的快樂。你，父親，母親，她，都曾因為我而流下眼淚，像我這樣的人……究竟為什麽而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呢？

啊啊，真是可怕，又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不過，我還是覺得自己過得挺好的。人生該有經歷的我都經歷過了，而我身負的罪孽，如果真的有地獄的話，那麽就請讓我任性地到那個地方再去接受懲罰吧。

那……涼太，

你最近好嗎？

天氣冷得讓人無法忍受，全身的骨頭都在疼痛，就仿佛一直都泡在雨水裏一樣。抱歉啊，因為最近一直都在抱怨的關系，所以就算是在給你寫信，也一不留神就抱怨了起來呢。

字跡會不會不容易辨認呢？因為手抖得很厲害的關系，真是抱歉了。

啊啊，我想……字跡大概真的會早你一步離開這個世界吧。如果可能的話，稍微有點想在那之前見你一面。不過依然會覺得有點膽怯。

我果然還是太沒用了吧？

那麽……還是那句話，

涼太，你好嗎？

我很想念你，你呢，你好嗎？

你好嗎，有沒有……

稍微想念過我。

感覺到了，呼吸困難。眼前的字跡早就模糊成了一片，連自己什麽時候哭泣出聲都沒有注意到，黃濑只覺得連心髒都痛了起來。

為什麽……

既然已經寫下了自己的地址，為什麽……不寄出來呢？如果收到這樣的信，哪怕只有一封，自己也一定會不顧一切飛奔而來的。為什麽……到死為止，都是如此的不坦率呢？如果那個時候願意告訴自己，其實還愛着自己的話……

“啊啊……我過得很好哦，前輩。”

“你呢？”

“你過得好嗎？”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稍微等一等我。我一定……盡快趕到你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