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心
把最後一撥嘉賓送走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等宴會廳裏只剩下安琪他們幾個時,幾個人已經累得頭昏腦漲,朱峰趴在桌子上直哼哼,被人灌得腦筋也不清晰了,嗷嗷直叫喚。
“老子就不明白了,小子揚瘋了嗎?他到底在說什麽!”朱峰揮了揮拳頭,一下子砸在楊俊寧的肩膀上,“打死我也不信他會殺了賀總,賀總不是自殺的嗎?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楊俊寧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喝多了。”
“老子清醒得很!”朱峰紅着眼睛郁悶地哼了一聲,“你不是和老大他們青梅竹馬嗎,倒是和我說說,他倆到底怎麽回事兒?什麽愛不愛的啊!”
楊俊寧面色不變,伸手拍了拍被他敲痛的肩膀,“跟你說了幾次,青梅竹馬不是這麽用的,”說着,他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蘇瑾,站起身,“沒事了我們就散吧,小峰,開得動車麽?”
“我沒醉!”
“好吧,”楊俊寧也沒再說,朝安琪點點頭,“那我走了。”
安琪一直蹙着眉靠着臺柱,像是想着什麽,這會兒也沒在意楊俊寧,只低低嗯了一聲。
楊俊寧有意無意地又看了蘇瑾一眼,然後當先離開了宴會廳,很快,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他走到人少的拐角處站定,借着月光看了看窗外低聲道,“我真不明白,”轉身,他看着身後的人緩緩說道,“留着他,還有什麽用。”
蘇瑾抿了抿唇,沉默半晌才說,“我也不知道。”
“賀子揚就是個定時炸彈,今天這種事保不齊以後還會發生,不把這種人解決掉,子漠到底在想什麽?”
“……我,”蘇瑾頓了頓,眼神黯然,“我也問過他,但是……”
“嗯?”
“但是他說,我沒必要知道……”
楊俊寧蹙起兩道劍眉,疑惑道,“什麽意思?”
“他還是不相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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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俊寧盯着蘇瑾看了半晌,忽然問,“阿瑾,你不覺得,子漠最近很奇怪?”
蘇瑾擡頭看他,沒說話。
“照他的性子,醒來後第一時間就會通知警方把他逮捕,一個危及到生命的人,他沒理由會放過他,而且那人還是個這麽合适的替罪羊,”楊俊寧說着,眸色微暗,“可他不僅保他的命,竟然還放過這麽好的機會,警局那邊又壓下了,他到底怎麽想的?”
蘇瑾呆了半天,半晌搖頭,“他不告訴我,”聲音一頓,又澀然道,“他其實……并不像你想的那樣,什麽都會和我說,他瞞了我好多事情。”
“怎麽會,”楊俊寧皺眉,“阿瑾,子漠對你是真心的,我說幾遍你才會信。”
“呵,”蘇瑾低笑着搖頭,“真心的話……還會當着我的面抱着賀子揚,吻他,哄他嗎?真心的話……還會讓我等了這麽多年,到現在還這麽護着賀子揚嗎?”他又笑了笑,擡頭看着目光複雜的楊俊寧扯扯嘴角,“俊寧,你和我都了解他,他對賀子揚都能忍這麽多年,對我說幾次愛,抱……過我幾次,也說明不了什麽。”
“不一樣,”楊俊寧啧了一聲,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是當局者迷,我看得出來。”
“……算了,如果真的像你說的,我只會更難過罷了,”蘇瑾搖搖頭,又自嘲道,“我連他和雲市長有過接觸都不知道,他能對我有多真心。”
“什麽?”楊俊寧一愣,“雲市長?那個被判死刑的前市長?”
“是啊,”蘇瑾愣了下,“你也不知道?”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一點沒聽他說過?”楊俊寧蹙眉道,“什麽接觸?他做了什麽?”
“他不說,只說雲市長犯的罪有他一份,所以他兒子要找他報仇,讓我離那個人遠點,別相信他什麽的……”蘇瑾說着,也很疑惑,“他連你也沒告訴?那他什麽時候接觸的?”
兩個人一時沉默了一會兒,直到楊俊寧冷靜地說道,“我去查查雲市長以前市區建設的投資方,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吧,那個兒子叫什麽?找過你?”
“雲修,我上次過馬路不小心,是他救了我,他好像……心髒病挺嚴重的。”
“好,我知道了,”楊俊寧又警惕地看了看兩人四周,低聲道,“反正我覺得子漠最近不太對勁,你在他身邊多注意一下吧,別是車禍了腦子哪裏出了問題……”
蘇瑾忍不住一笑,“他要是傻掉了也好,就不會天天想那麽多,也沒那麽累了。”
楊俊寧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嘆了一聲,擡手拍拍他的肩膀,“他其實……并沒有多在乎這個公司,你也知道。”
“嗯……”
“現在都結束了,他會好好對你的,別再亂想了。”
蘇瑾沉默一會兒,終于笑了笑,“謝了。”
“客氣什麽,看你們折騰這麽多年,我看着都累了,”楊俊寧不再多說,當先走下樓,“走吧。”
“嗯,”蘇瑾笑了笑,随着他一起到了車庫,兩人各自掏了車鑰匙開門,進車前蘇瑾忍不住說了一句,“子漠有你這樣的兄弟,我挺開心的。”
楊俊寧進車身的身子一頓,呵地笑了一聲,“那家夥就會自己折磨自己,那個賀崇輝,我也是看不慣罷了。”說完,男人便關了車門,揚長而去,蘇瑾盯着那輛車消失的方向,想到他說的真心,心裏苦澀,忍不住就低低嘆了一聲。
剛要開車回家,蘇瑾忽然從車後鏡看到一個人趴伏在停車場陰暗的角落裏,他心裏一顫,還是不忍心,便下車過去打算看看那人怎麽回事。可才剛走到那人面前,蘇瑾忽地發現這人有點眼熟,他小心撥了撥男人淩亂的劉海兒,等看清了身子僵了一下。
他咬咬唇,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輕聲叫道,“喂……”
男人蒼白幹裂的嘴唇顫了顫,雙眼緊緊閉着。
“……喂,雲修,”蘇瑾皺皺眉,理智告訴他不該管這個人,可還是和那天一樣,着魔似的不忍心丢下他,“雲修,你醒醒。”
男人長長的睫毛微顫了一下,意識像是極為模糊,一雙半眯起的眼睛紅得瘆人,“阿、瑾……”
蘇瑾咬咬牙,終于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溫度幾乎燙手,他恍惚想起來這人一個月內連續兩次發病,上次還因為賀子漠的囑咐他狠心斷了這人的醫療費,應該是……被醫院趕出來了吧。
蘇瑾遲疑了半晌,終于還是理智戰勝了莫名的沖動,他站起身,決定還是不要違背賀子漠的吩咐比較好,這麽想着,他雖然不忍,卻還是擡腳要走。可下一秒,一個氣若游絲的低語忽然讓他整個人震在原地。
“狼、牙……”
蘇瑾傻呆呆看着他,腳步忽然不像自己的,一步步愣愣走過去,“……你說什麽?”他感覺到心髒那處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什麽狼牙?你在說什麽!你怎麽知道……你怎麽知道狼牙……”
男人喃喃的聲音忽然無比耳熟,電光石火間,蘇瑾感到從腳底竄上來的冷意。
是這個聲音……那天那個電話裏,就是這個聲音……
他愣愣看着眼前暈迷的人,腦子裏一片混亂,說出的話都顫抖了,“你怎麽……知道銀河灣?還有狼牙……”男人痛苦的神情忽然這麽熟悉,這種心尖都痛起來的感覺忽然這麽熟悉,他愣愣看他,下意識過去把那人冰冷的身子摟在懷裏,“你說你是……賀子漠?你才是賀子漠?你到底……在說什麽?到底什麽意思……”
“阿瑾……”男人靠在他懷裏,像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緊皺的眉頭微微舒展了,“等我……”
蘇瑾感到整個身子都是抖的,嘴唇都是抖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腦子空白一片,等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抱着這個男人坐進了車裏,以一種瘋狂的速度朝醫院沖了出去。
*****
雲修坐在病床邊,沉默着看着賀子揚蒼白的臉孔。他心裏湧起的疑惑變本加厲地開始生根發芽,他越想越覺得可疑,腦子裏那根弦被挑起來了,就怎麽都壓不下去。賀家兩兄弟的長相差別很大,他之前想也許是一方随父親一方随母親,也就從來沒往別的地方想過,可現在看來,似乎并沒這麽簡單。
按剛才護士檢測的,自己的血型再普通不過,賀子揚怎麽就是如此稀少的血型?當然理論上都是說得通的,一切皆有可能,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有一種奇怪的直覺牽引着他,讓他不得不在意。
如果……萬一兩個人不是親兄弟……
雲修想到賀崇輝的照片,賀子揚和他父親有幾分相似之處,看得出來的确是父子,那麽只有一個可能,賀子漠跟賀崇輝根本半點關系都沒有,那他到底是怎麽騙過賀崇輝的?他所謂的仇恨到底又是什麽?如果萬一真的是這樣,那遺囑就可以完全重改,DREAMER……只能是賀子揚的……
雲修覺得腦子裏一團亂,像是有一個節點在正中央,卻偏偏抓不到那個中心,正沉思時,忽然聽身旁的人發出低低的痛哼聲,雲修回過神,立刻看過去,看到賀子揚緊閉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男人茫然了好一會兒,瞳孔一點點有了焦距,然後很緩慢地,定定看向自己。
“呵,”賀子揚低聲笑了,眼裏卻冰冷一片,“又救我啊……”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已經放棄一切一般飄忽,“我又有什麽價值了,值得你這麽一次次地救我……也是,我還要替你背黑鍋呢,當然不能死了……”
賀子揚慢慢說完,目光無神地看着雲修,“你不用費心了,我也活不久了,”他低聲說着,終于轉開眼,靜靜看着頭頂的天花板,“被你照顧了二十年,替你背一輩子的罪……哥哥,我是不是對得起你了。”
雲修一直沉默着,看着他,一句話沒說。
賀子揚沉默了很久,終于,像是累了似的,低低說道,“賀子漠,你贏了,”他慢慢閉上眼,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殺了我吧。”
雲修看了他很久,在死寂一片的病房裏,終于開口。
“我不會殺你,相反,我還要養着你。”
賀子揚怒極反笑,只是眼裏帶起一抹絕望,“你想養着我做你的玩具?這麽多年,你玩得還不夠嗎?”
雲修盯着他垂在身側握得發白的手掌,終于說,“賀子揚,你對我來說,已經一點用都沒有了。”
賀子揚身子一僵,死死咬住牙。
“所以我沒必要再留着你跟我作對,懂麽?”
“那你殺了我,”賀子揚冷笑道,“否則我活一天,就和你作對一天。”
雲修沉默了一會兒,看着眼前倔強的孩子,終于在心裏嘆了一聲。
這個人愛賀子漠,而他愛的,其實是那個溫柔體貼的假象。
可畢竟,他愛過他,或者,也許還愛着他。
賀子揚倔得像頭驢,防備心深得如同一只四處戳人的刺猬,可驢也有累的時候,刺猬那一團尖刺在汲取溫度時總會慢慢收斂下去。雲修一雙黑眸微微眯起,下一秒,他擡手握住男人冰冷的手,溫暖的手掌包裹着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握了半晌,終于低低嘆道,“我留着你,是舍不得殺你。”看到賀子揚驀地愣住的神情,雲修柔下聲音,黑潤的眸子靜靜看向那雙漂亮的眼睛。
“子揚,我舍不得你。”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MAKI喵指出的疑惑╭(╯3╰)╮
修改了一下,應該傳達得更明确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