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浴室裏水氣氤氲将到處都蒙上了一層水霧,大約是片刻激情在體內燙熱的血都涼了,姜钺現在覺得很冷。
他抓着身下的地板微微仰頭望着嚴既鋒,那張臉還是那麽完美,由下往上看有股說不出的不可靠近,仿佛蝼蟻仰望天神一般。
“對不起。”
姜钺忍疼終于吐出了一句話,咬牙撐到旁邊的牆上緩緩站了起來,胃部的痛感仿佛被什麽壓了下去,但他還是站不直,只能佝偻着背微微擡眼朝嚴既鋒望去一眼。
“我走了。”
姜钺和嚴既鋒告別,緩緩擡起腳往外移步,這動作牽扯到了胃部,瞬間那股疼又回來。
他控制不住腳顫差點又摔回地上,卻硬忍住疼将這一步邁了出去,下一步就似乎沒那麽疼了。
“站住。”
嚴既鋒的聲音沉着一股怒氣,他伫在姜钺身後,雙眼的視線戳在姜钺的後背。姜钺的背十分好看,骨相和肌肉線條完美融合在一起,他特別喜歡在上面留在點痕跡。
可此時姜钺仿佛風燭殘年的老人般背一直沒直起來過,好似一根被削了一半的竹子,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折了。
他終于一步跨過去拉住了姜钺的手臂,倏地把人拽回來,然後扯過一旁的浴袍裹在姜钺身上,直接橫抱起來走出浴室,放到了那張專屬姜钺的沙發上。
姜钺蜷縮到沙發上雙眼濕潤地望着嚴既鋒,想說什麽又沒說,只是視線一直釘在嚴既鋒臉上。
嚴既鋒回了他一個冷眼說:“別亂動。”
姜钺已經沒力氣動了,183的身材蜷到了一張單人沙發上,他緊緊地捂着胃的位置咬牙忍着痛感不發出聲音,視線追着嚴既鋒,見嚴既鋒去穿上浴袍,拿起手機出了房間沒有再回來。
過了不知多久別墅區裏響起了救護車的聲音,姜钺不确定是不是嚴既鋒打了急救電話。萬一是的,他現在就裹了件浴袍,還沒裹好,大半都遮不住,急救人員進來看到他這副樣子過于丢人了。
他努力挪動身體,伸手去夠之前脫在旁邊的衣物。
救護車的聲音停在了樓下,嚴既鋒回來了,先是停在門口看他掙紮想穿衣服的樣子,終于朝他走過來,從他手裏把衣服接過去,再把他拉起來往他身上套。
“你——”
姜钺只說了一個字,嚴既鋒又冷眼朝他一瞥,他立即不動了,讓嚴既鋒給他穿。可嚴既鋒脫衣服很擅長卻不太會穿,他被折騰得胃更疼了。
急救人員的腳步聲到了門外,嚴既鋒突然吼了一聲。
“等一下。”
姜钺不明地望着嚴既鋒,最後嚴既鋒只給他穿上了打底的衣褲,将浴袍套了外面,然後指尖抹過他唇說:“我的東西誰也別想看。”
這句從嚴既鋒嘴裏說出來不容反駁又絕對,姜钺舌尖抵了抵唇上的指腹。
嚴既鋒起身叫了急救人員進來,他就退到一邊,看着姜钺被擡上擔架離開房間。
姜钺在擔架上扭頭往後看去,嚴既鋒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他的視線完全被房間擋住。
姜钺被專車接去了全市最高端的私人醫院,接受了最頂尖的醫生治療和最貼心的照顧,嚴既鋒給他什麽都安全了最好的。
豪華奢侈的單人病房和五星酒店差不多,姜钺做完了急救被送進了病房,等他清醒醫生就來查房。
醫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返聘醫生,給他做完了檢查伫在床邊語重心長地說:“小夥子,生命只有一次,也很脆弱,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失去它的。懂嗎?”
姜钺雙眼愣直地盯着天花板沒有說話,等醫生終于說完了他,才問醫生,“我有失眠,能給藥嗎?”
前兩天沒有藥真的太難睡着了。
醫生審視地打量了他半晌,像是有什麽話想說又沒說,最後問他,“失眠時間有多久了?以往用過藥嗎?”
“13年。”
“什麽?”醫生仿佛聽錯了,姜钺證件的年齡今年才25周歲,這麽年輕患了失眠13年不免讓人驚訝。
“我從小就睡眠質量不好,不過小時候影響不那麽大,是從12歲後開始長時間睡不着的。吃藥是從4年前開始的。”
醫生用力地嘆了一口氣,眼神複雜地說:“我建議你詳細做個檢查,失眠的原因有很多,确定了病因才——”
“不用,給我開藥就可以了。”
姜钺真誠地望着醫生,終于醫生點下了頭,他又說:“剛才的話能替我保密嗎?”
醫院的電話是嚴既鋒打的,姜钺是從嚴既鋒的住處接出來的,醫生就算不知道兩人的關系,也明白肯定不是平白無故的,姜钺這話的意思顯然是在說不要告訴嚴既鋒。
醫生已經是能當姜钺爺爺的年齡了,見慣了生死離別,卻少見姜钺這樣的。但如果姜钺說的都是真的,從12歲開始失眠到現在都沒改善,生理沒問題絕對是心理的原因。
他不知道姜钺經歷過什麽,這個年輕人的眼睛裏仿佛藏着無盡的過往,最後他答應了。
“還有——”姜钺又叫住了醫生,“能不能借用下手機?”
“你要聯系什麽人嗎?”
醫生說完病房的門就被敲響,走進來一個穿西裝的年輕男人。
姜钺認識,是嚴既鋒的私人助理。
“姜先生,這是嚴總讓我帶給你的。”
助理拎了一個紙袋,繞開醫生走到床頭把紙袋放在了床頭櫃上,“我還有事,先走了。”
助理放下東西又離開,是專程只來送東西的。
姜钺抓過紙袋看了一眼,裏面是他留在嚴既鋒房間的衣服,還有他的手機。
嚴既鋒不留他的人過夜,連他的東西都不留過夜,大半夜還讓助理送來。
姜钺輕笑了一聲,醫生拿着自己的手機不知還要不要給,他忙說:“不用了,謝謝。”
“那你好好休息,養好身體最重要。”
醫生叮囑完姜钺走了,豪華奢侈的病房裏又只剩下了姜钺一個人。
現在已經快12點了,姜钺拿到手機先給之前的醫院打電話說明情況,醫院同意了他的轉院,不方便可以之後再去辦手續。
接着他又給邢谌打電話,說他轉院了,病假要多請幾天。
邢谌擔心地問:“為什麽轉院?不是說沒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只是換一家醫院而已。”
“姜钺,你可別騙我啊!”
姜钺保證地說:“我要死也絕對不會死在醫院。”
“呸!好好的說什麽!什麽醫院,我明天去看你。”
“不用了,我真的沒事,我要睡覺了,就這樣。”
姜钺說完不等邢谌罵他就先挂了,然後拿着手機愣住,這時護士敲門進來。
因為他暫時沒法吃藥,醫生給他開了安眠的針劑,護士打完針後送了一個好看的微笑給他,“睡個好覺。”
姜钺目送護士出去,病房的門重新關上,聲音一下安靜下來,他重新拿起手機給嚴既鋒發了一條信息。
【我沒事,阿嚴。】
嚴既鋒如常不回,他又補了一條。
【我想你,阿嚴哥。】
姜钺發完把手機放到櫃子上,縮進被子裏睡覺。可能是注射的效果比較好,這一覺他睡了4個多小時。
醒來時天還沒亮,他習慣地望着天花板發呆,一直到醫生早上來查房,問他睡得怎麽樣,醫生走後病房裏又是他一個人。
再豪華的病房住起院來還是無聊,姜钺沒辦法看劇,也沒辦法上網看書,因為包含各種各樣的信息太多又無用,對他來說只是增加負擔。他能做除了看着什麽也沒有的天花板發呆。
就這樣他安靜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除了仍然時刻在他腦子裏清晰回放的記憶,是他這幾年最放松的日子,甚至每晚都能安靜睡上好幾個小時。
這一個星期嚴既鋒沒有找過他,他除了一開始發給嚴既鋒的信息,其實給嚴既鋒打過兩通電話,但都被挂了,他也就不打了。
出院那天,邢谌一定要來接他,見他轉的醫院兩只眼瞪直了,問他,“你非要轉這麽貴的醫院?”
姜钺沒有回答,邢谌似乎馬上就懂了,沒有再問。
回去第二天,姜钺打算去上班,邢谌非勸再休息幾天,反正最近也不忙。
于是,他再去上班時,休了他上班以來最長的假,整整半個月。
“姜钺,你終于回來了!你不在全局顏值降低了一半,生活都不美好了!”
姜钺剛進辦公室同事就圍過來,他手裏的粥都差點灑了。
出院時被醫生強行要求在手機裏設定三餐鬧鐘,試用了幾天效果還不錯,至少記得按頓吃飯了。
“姜钺,你真是命不好,一來就有案子!快走。”
邢谌急忙地沖進辦公室,又急忙要走。
姜钺把粥放下跟他走,他回頭說:“你把粥帶上,路上可以吃。”
他就把粥帶上,路上問邢谌,“什麽地方?怎麽回事?”
“德煦療養院,有人墜樓了。”
德煦療養院是全國都能排前幾的高端療養院,在霍城郊區的山上,嚴家集團之一放下的産業,但現在療養院的絕對控股權實際都在嚴既鋒手裏,完完全全是嚴既鋒說了算的地方。
嚴既鋒今天沒去集團上班,開車去了德煦療養院,他爸嚴定平住在裏面。
嚴定平雖然還挂着嚴家董事會主席的頭銜,但3年前被嚴既鋒送進了療養院,沒他的允許誰也見不着。
嚴既鋒也不想見嚴定平,3年了他還是第一次來。
療養院最高級的房間,充足的光線,溫馨的布置,嚴既鋒走進去,嚴定平正坐在輪椅上在窗邊曬太陽,發現他腦袋不自然地偏過來定定地盯着他。
嚴既鋒把醫護都叫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了他和嚴定平。他緩步走到嚴定平面前,居高臨下望着早已沒了曾經氣勢的男人。
他和嚴越欽都像嚴定平,但又沒那麽像,反而他和嚴越欽明明不是一個媽生的,卻像基因相撞了般像了七成,尤其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當年嚴定平有個在一起6年的女友,但女友家世普通,嚴家不同意,另外給他選了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也就是嚴既鋒的母親。
那個女人眼瞎耳聾,明知嚴定平完全不喜歡她還對嚴定平情有獨鐘,甚至答應了嚴家和嚴定平酒後有了一夜。
後來她懷了嚴既鋒,悄悄去找嚴定平的女友,才知道嚴定平已經和女友有了一個2歲的兒子。
就在那天,嚴定平的女友車禍去世了。
嚴既鋒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但嚴定平認定是他媽害死了女友,對他媽沒有一個好臉,所有人都勸他媽打掉孩子解除婚約。
最後,很顯然沒有。
嚴定平把他所有的愛都給了女友留下的兒子,也就是嚴越欽。
而他是害死了嚴定平真愛的禍害,如果不是有了他嚴越欽的媽就不會死。
可嚴定平這種人的愛太廉價,最後不只為了得到嚴家和他媽結婚,還找了個像嚴越欽媽的女人出軌,生了一個私生子。
後來,嚴越欽離開了嚴家,嚴定平把他的父愛都轉移給了私生子,卻被私生子和情婦下了好幾年的慢性毒,現在雖然毒清了,但幾乎全身癱瘓,連話都不能說。
嚴既鋒欣賞夠嚴定平的慘樣,往後退到沙發坐下,雙腿随意地交疊在一起,扯開嚴定平最痛的傷。
“嚴越欽有消息了,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找你的寶貝兒子,你知道他離開嚴家這幾年去幹什麽了嗎?”
嚴定平唯一能動地幾根手指抖起來,腦袋不停地一晃一晃,嘴裏發出「嗯嗯」的聲音。
嚴既鋒覺得他這個樣子十分滑稽,毫不委婉地繼續說:“他去當了兵,還去卧底,所以你才找不到他。不過聽說好幾年前就失蹤了,多半早已經死了。”
“啊——嗯——”
嚴定平嘴裏不停發出激動的聲音,可他什麽也說不出來。
嚴既鋒戳中了他的痛處,勾起了嘴角,“你還記得當年嚴越欽看到你找了個和他媽那麽像的女人,他的表情嗎?”
“啊——”
嚴定平嘶吼了一聲,動作幅度比剛剛大了一些,輪椅也跟着晃起來。
嚴既鋒欣賞地看着他,“若不是你的所作所為,嚴越欽不會離開嚴家,也不會去當卧底,更不會死。你說,他的死是不是你的責任?”
“啊——啊——”
嚴定平動不了,唯有眼淚不停落下來,嚴既鋒滿意地對他笑了,“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初沒弄死我?如今掌握嚴家的是你最厭惡的兒子,可惜你現在連罵我都不行! 你最好乞求我還有點良知,不然我連嚴越欽的骨灰都給他揚了。”
嚴既鋒說完站起身不管嚴定平的反應,快步走出了房間。
連日的陰天難得出了太陽,嚴既鋒走到了外面公園的湖邊,看到湖面都閃爍着金光,他突然想到了姜钺的眼睛。
他好像有半月沒見姜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