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工廠周圍彌漫着的灰色霧氣逐漸消散。
希恩疲憊地走出工廠大門。不斷重複的、強力的流程作業讓他肌肉酸疼,機器隆隆的喧響給他帶來能持續将近一天的耳鳴。工人們當然有換班休息,只是休息間與排放廢物的管道恰好毗鄰。他們工作時與機器親密接觸,休息時還得挨着機器産生的廢水廢渣,那些玩意兒的怪味讓人頭昏腦漲。幸而初春的晚上風很涼,吹會兒風就能讓他好受許多。
人和機器是不能相提并論的。機器可以連續不斷地工作,很多時候一只扳手和一桶機油就能排除故障;可人在每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的情況下會遭受病痛,這可比機器故障難辦多了。盡管如此,工廠主始終認為他們是仁慈的,因為他們只令女人與小孩每天工作十三小時。
去他媽|的“仁慈”。童工不支昏倒又在監工者的喝令下爬起,這畫面每天都在上演。
希恩放慢了腳步,目光環視周圍的工友們。他們的臉上并非是全然的麻木。皇權時代也是剝削人民的,而這個工業社會回饋人們的遠比舊時代要多;因此多數人會習慣在剝削下過活,可這不代表被剝削是正确的。
支撐這個國家根基的人們恰好是最受壓迫的一群人,希恩默默地想着。如果要變革,就要從這不人道的工廠制度開始。
誰不知道自由與平等呢!只是畏于統治階層不敢言說罷了。渴求與憤怒種在每個人的心底,如同微弱的火星,只消有人鼓動,暴起的火焰就能将黑暗驅散殆盡。
當希恩想到這一點時,長期壓在心底的困惑也浮出水面:烏鴉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工人,一定也能想到這點;為什麽不公開提出主張,號召工友們一同抗議?
希恩是相信烏鴉的,但這不妨礙他對烏鴉莫名舉動做出設想。當他将要理出頭緒時,他已經快到家了。他看見索菲亞正叉着腰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待自己。“姐姐?”
“你在外面認識的朋友不少,而且都愛來這座破房子拜訪我們。”索菲亞抱怨道,但很快就興味十足地說:“今天來找你的這個男人可真帥,人也可愛。那是你的小男朋友嗎?是的話,我就去買些東西來招待他。”
“我不喜歡同性。”希恩争辯了一句,伸手推門。他不知道來人是誰,但有個糟糕的猜想在他腦海裏成型——推開門他就能看見梅丹佐那張完美又欠揍的臉。按理說那位大少爺不會屈尊來此陋室,可誰能準确揣摩變态的想法呢?
希恩甚至想着,如果來人真的是梅丹佐,那自己一定要不管不顧地揍對方一頓。幸運的是,猜想沒有成真。
弗朗西斯坐在桌旁。他聞聲擡頭,盯着希恩的臉看了一會兒。“你似乎松了口氣。我的出現讓你驚喜嗎?”
“不,你讓我懊惱。如果我知道你會來,我會為招待你做好準備的。”希恩挨着對方坐下。“為什麽親自來找我?我們有其他辦法聯絡彼此。”
弗朗西斯湊到希恩身邊,狀似神秘。“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位保留着戰劍、把我們集結起來的先生嗎?我要帶你去見他。相信你對他已經好奇很久了。”
希恩深吸一口氣,以此克制自己激動起來的心情。他壓低聲音緩緩道:“這意味着我終于被完全接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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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西斯輕笑一聲,不慌不忙地解釋:“你很早就被完全接納了。或許別人對你有所疑慮,但我從始至終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你。只是那位先生不常在城裏住,想見他一面可不太容易。”
“我明白。你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希恩微笑着看對方:“我需要做什麽準備?能秘密召集你們并為你們配備武器的人應該很富有,社會地位也不低。我總不能讓對方嫌棄。”
“我相信,除了遲到,沒什麽能讓他嫌棄你的。說實話,你們之間就像有傳承關系一樣,無論思想還是精神都在同一條軌道上。”
希恩笑了笑:“那還等什麽呢?帶我走吧。”他想,如果今晚他去見的真是當年那個孩子,人生就真的太奇妙了:當年的繼承者已經開始組織新力量,而自己這個傳遞思想的人也成為了這力量中的一分子。
索菲亞從狹窄的廚房走出透氣,恰好看見這兩人将要離去。“噢!你們要去約會了嗎?”
“姐姐!”希恩無奈。不知是因為索菲亞本人是同性戀、還是因為希恩的人偶身份作祟,這個姑娘堅信希恩喜歡男人,而且孜孜不倦地試圖為希恩尋找一份“能抹掉過去陰影”的戀情。可是天知道,“過去的陰影”已經令希恩不想和任何人戀愛了。
弗朗西斯倒是沒有尴尬。他勾着希恩的肩膀向索菲亞揮了揮手,快活地說:“您的弟弟當然可愛!可在我眼裏,您比他可愛多了!”
開朗的姑娘怔愣片刻就開始氣急敗壞地大嚷,希恩連忙扯着弗朗西斯出門。“我姐姐可不喜歡男人這樣誇她。”
“我看出來了。不過她的想法挺對,你該試着談一份戀愛。如果你不擅長這個,我可以教你。”
希恩嘆氣。這會兒他終于想起自己的生理年齡了。“為什麽你們總是忽略我還未成年的事實?”
***
客廳寬敞而舒适,爐火暖和得令人有點昏昏欲睡。主人并不注重排場,上了年頭的長桌與玻璃器皿比起貴族們簡直稱得上寒酸。牆上挂着巨大的金屬徽章,不屬于軍隊、也不是大家族的家徽,而是政府特別頒發的紀念章。希恩默念着上面的字:“偉大的艦長亞當:世界首次環球航行”。
之後,希恩見到了他想見許久的人。對方的真實年齡應該快到六十歲了,可面前的人身體魁梧結實、眼神睿智鋒利,看起來不過四十餘歲。只有頭發與卷曲胡須夾雜的銀色暴露了對方的真實年齡。此刻,對方從沙發上站起,震驚地看着希恩的臉。
希恩表情平靜。他知道對方會記得自己的臉,也會認出自己。雖然這個身體年輕、瘦削,可長相與前世少年時代的自己別無二致。
男人的震驚只持續了幾秒,很快也恢複了沉靜。“年輕人,我已經知道了你的名字。”他走過來與希恩握手:“你讓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希恩握住對方留有歲月痕跡的寬大手掌。“我的名字總是令人想到那位不能明說的‘故人’。”
“亞當,他們長得也很像嗎?”弗朗西斯好奇地問:“您剛才的眼神是難以置信的。”
“非常像。但我們今晚不是談這個的。坐下吧。”亞當坐上了桌子一端的首座,弗朗西斯自然地坐在他的一側。
我當時的确沒看錯,弗朗西斯在烏鴉之中有着近乎領導者的地位。希恩想着,在另一側落座。“我也有很多想問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我不介意。”亞當用滄桑又充滿威嚴的眼睛看了希恩片刻:“我甚至能猜到你想問什麽。關于烏鴉,對嗎?這是革命的第一步。當我憑着航海與空艇航行獲得金錢與地位之後,我開始尋找勇敢無畏的人們,把他們聚集在一起。他們因大家族而遭受不幸,對那些淩駕于法律之上的人十分憤慨。我鼓勵他們拿起武器為自己複仇,并且尋找更多這樣的人。”
聽到這裏,希恩不禁瞥向弗朗西斯。這個快活的男人面帶微笑認真聆聽,看起來完全不像遭受過不幸的人。可希恩想起了對方曾在瞬間表現出的絕望。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将頭轉回到亞當的方向。
“烏鴉的手段很過激,這會讓不明真相的人有點恐懼。但我的宗旨是不會對無辜人士動手,甚至為了保護他們,我可以讓自己露出弱點、身陷牢獄。暴|亂分子會将對罪惡的怒氣發洩在無辜的平民頭上,革命者則會鼓動所有能鼓動的平民起來反擊罪惡,這就是區別,而我很明确。我們要的只是改善,而不是破壞。”
希恩點點頭。“一切罪惡都不該被饒恕,但一切無辜的人都不該為罪惡陪葬。”當他說這句話時,手在桌下緊緊握起。
“你說得對。”亞當贊許地看了希恩一眼,像在看一個優秀的後輩。“當然,我們不能總停留在第一步。我們将走到公衆面前,接納更多的人。雖然我們的法律總是被權貴鑽空子,但它至少給我們留了條可走的路——我們能夠建立符合法律規定的公會。這個城市裏有許多為了權益而建立并将同類人團結起來的公會,比如手工業者、婦女兒童、自由貿易者。但始終沒人為最大的群體建立工會。”
“是工人。”希恩脫口而出。弗朗西斯與他不謀而合。他們愣了一下,随即向對面的好兄弟微笑。
弗朗西斯向希恩做了個鼓勵的手勢,希恩會意,便說了下去:“他們制造機器、操控機器,以此保證了這個國家的基本運轉。可大家族不認為他們是重要的根基;他們認為工人與機器無異。為什麽工人們在長時間勞作下不堪重負,卻沒有掌權者為他們說話?為什麽沒有維護這一龐大團體的法律?因為議員們都是些愚蠢的、獨斷專行的家夥,他們将錯誤又危險的觀點奉為聖經。有人得為工人這一團體做些什麽。工人們得站出來為自己做些什麽。”
弗朗西斯驚喜地看着希恩,亞當卻陷入了深思。“年輕人,你到底是誰?”
“我?”希恩沉吟片刻:“一個可以獨立冷靜思考的生命。”
作者有話要說:回頭看看,這文修過兩次大綱,主題已經從狗血啪啪啪到《V字仇殺隊》式激進個人英雄主義再到演繹版英國憲章運動了orz。其實我最喜歡的橋段是癡漢攻在床上纏着冷淡受來着,遠目~
謝謝姑娘萌的霸王票/(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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