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裏是首都歌劇院,今晚,一年一度的人偶拍賣會将在這裏舉行。
貴族們總是喜歡掌控別人命運、控制別人生死,以此來彰顯他們尊貴無比的身份;不幸的是,在國家制度變更、奴隸制被廢除之後,他們那不斷膨脹的病态優越感已不能得到滿足。
很快,“人偶”生意應運而生。一位沒落貴族的後裔找到那些生活本分卻貧窮的漂亮少婦,買下了她們無力養育的初生男嬰;他用契約魔法禁锢了這些男嬰的自由,用特殊訓練将他們訓練成供人取樂的玩具。人偶的養成工作耗費了他十五年以及所有錢財,但第一場人偶拍賣會就讓他大賺一筆。
他用踐踏他人性命與尊嚴的方式獲取財富,是個滅絕人性的惡棍;可人們只記得,他是個機智又成功的商人。
這生意的成功很好理解。男孩不會有意外懷孕的煩惱,強韌過女子的身體也經得起折騰。雖然讓男孩皮膚如女子般白皙光滑很困難、甚至要用一些殘忍的手段,但有誰在意呢?
拍賣會即将開始,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舞臺。只有一間包廂中的客人沒有那樣做。
這個膚色偏黑的青年名叫布萊恩。他正在等人,順便用法術使指尖現出火光,試圖将桌上裝飾的玻璃球變成一盞燈;這當然是徒勞,他的火焰能夠穿透進去,卻不能在空氣有限的空間內燃燒很久。
類似于起靜電的噼啪聲響起,一束白光注入玻璃球、令這個玻璃球變成了明亮的燈。布萊恩轉頭笑道:“梅丹佐,你遲到了。”
“我今天有射擊訓練。我們都在服役,當然以軍隊安排為準。”梅丹佐走到桌子另一邊落座,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下巴微微揚起。
他是個外表毫無瑕疵的男人,膚色很白、令人想到東方的白瓷,五官如刀刻般精致分明,柔軟的金色長發散出柔和的光芒,修長而充滿力量的身體在規整的軍裝襯托下更加筆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它們是漂亮的綠色,人們通常将這視為純真的象征。
只有少數人知道這人在美麗的外表下是如何冷漠與殘忍。那對綠色眼眸中最常出現的是漠然與不屑,在他自覺被冒犯時,眼神則變得駭人。雖然在長輩教導下,梅丹佐不會像有些貴族少爺那樣在街上欺負平民,但對于能夠随意對待的人,他從不掩飾自己虐待狂的一面。
布萊恩盯着梅丹佐的臉,心裏有點不平衡。法律規定,男人必須在成年後的第一個新年去軍隊報到,服役兩年。義務兵役制連貴族也不能逃避,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在不同的小隊受着相同的訓練,自己被曬得像從沙漠歸來的淘金者,面前這人卻好像完全沒有室外訓練。
不過,對方這樣美貌,卻依舊因為太令人害怕而無人問津。想到這兒,布萊恩好受了許多。他笑着拍拍好友的肩膀:“你說得對。還有一年的服役時光,現在我們都是軍人。”
舞臺上已經開始展示當晚的第一個人偶。瘦弱柔美的少年讓身上唯一的遮蔽物落在地上,赤身裸|體地站着,怯怯擡頭。
布萊恩看着下面那少年,敲了敲桌子:“很漂亮,是不是?你應該考慮考慮,我可有兩個了。”
梅丹佐興致缺缺:“非常漂亮,但太弱了。我不想一腳或一頓鞭子就把人弄死,因為這會是家常便飯。”布萊恩誇張地大笑,問道:“你行事這麽殘暴,詹姆斯先生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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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提起我祖父?”梅丹佐有點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稍微提高了音量:“你以為他還有力氣教訓我?得了吧,他現在老得連撇開拐杖走路都不能夠。”
“就算這樣,你依舊害怕他。”布萊恩一針見血地點明對方避而不談的關鍵問題。
梅丹佐笑得優雅而得體:“如果你現在想去醫院,我不介意親手送你去。”
對于“親手”二字,布萊恩有過慘痛的回憶。于是他明智地換了話題:“你知道昨天有人在議政大樓前面抗議嗎?他們歇斯底裏,痛斥法律對平民是如何嚴苛,差點縱火示威。”
“我完全可以理解。”梅丹佐淡淡地說:“對國家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對平民來說,這卻是最糟的時代。你看,雖然奴隸制度被廢除了,但人們還是沒有得到土地。護衛隊不保護公民安危,反而嚴格地約束公民的行為,這比改制之前更糟糕。當年那場大規模武裝暴動讓統治者變得神經兮兮,平民也跟着遭殃。”
布萊恩挑眉:“你真是見解獨到,我都不知道你有這麽悲天憫人的思想。是的,我們都知道現在的制度對平民不公平,可沒有人想要去改變它。那麽,你對于拯救底層人民有什麽建議?”
梅丹佐看向正展示着下一個人偶的舞臺,聲音平靜而冷淡:“他們的死活關我什麽事。有好心人給平民提供福利與适當的假期,他們難道會累死嗎?比如說,”他忽然彎起了唇角:“伯父是為天生的慈善家,你也不遑多讓。與一個會在路上扶起小乞丐、每周末都去貧民區做義工的好心人同桌,這真讓我羞愧得想要去死。”
“得了吧,你那語氣才真讓我羞愧呢。”布萊恩聳肩:“‘善心’可能是我家的傳統。只要不影響整體利益,我和父親不介意讓為我們打工的人活得舒服點。更重要的是,不能把他們逼得太狠。想想那場暴動,連女人和少年都拿起武器針對我們。”
他們閑聊的時候,拍賣會也在進行。一個個瘦弱漂亮的少年被高價出售,到最後一個人偶被展出時,卻出了點小意外。這個少年雙手被鎖在身後,但仍舊不停掙紮。工作人員想要扯掉他身上披着的毯子,卻因為對方死死拽着身後那一小部分布料而沒能成功。
布萊恩“啧啧”兩聲:“脾氣還真大。”梅丹佐向下看了一眼,之後移開了視線:“野生動物。因為幼年逃跑而沒有受到相關訓練,就算中途捉回在拍賣會上出售,也不可能像只馴服的寵物。”
布萊恩深以為然。從商品角度來說,這個少年不是個合格的人偶:長相雖然俊秀卻完全沒有雌雄難辨的美感,看似瘦弱,其實肌肉緊繃有力;這種劣等貨多半是低價賣出。他放棄了先前直挺挺的坐姿,将身子埋在椅子裏:“你今年還是沒有買。”
梅丹佐瞥了他一眼:“有什麽關系?我對這個并不……”
他的聲音停住了;同時,舞臺上突然陷入了不小的混亂。
少年忽然将毯子揮到了身旁的工作人員頭上,亮出了藏在下面的尖利匕首;他手上的鐐铐不知何時已被打開。面對撲過來的高大男人,他向上躍起,将匕首精準地刺向對方頸側主動脈,瞬間鮮血飛濺。落下之後,他就地一滾,讓另外兩人撲了個空。
梅丹佐表情平靜,注視着那個少年竄逃并殺人;準确地說,是注視對方的眼睛。人偶都是深紅的眸色,像暗色的純淨琥珀一樣美麗;可這個少年的眼睛卻像是地獄中的火焰,缺乏美感,但令人戰栗。
為了平息混亂,拍賣會的主人使用了魔法攻擊;被擊中的少年摔倒在地,再度被擒。少年依舊沒有膽怯,目光兇狠如狼、看着擊倒自己的人,大吼:“你這道貌岸然的畜生,怎麽敢用人命來賺錢!”
“天,你看他!”忽略隔壁傳來的驚恐尖叫,布萊恩笑着說:“這可不是寵物狗,這簡直是一只狼!”
“這個人有問題。”梅丹佐興致盎然地盯着舞臺:“殺人的手法很不錯,非常會抓時機。他未必是什麽經過系統訓練的刺客,但他一定有過很多與力量相差懸殊對手作戰的經歷。”
“你說得對,這十有八|九是個陰謀。”布萊恩收斂笑意,嚴肅地說:“我們立刻中止這場拍賣會,将這家夥交給護衛隊審問。”
“你想到哪兒去了?”梅丹佐轉過頭來微笑:“我是說,這個人我要了。”
“什麽?”如果不是顧及風度,布萊恩真想立刻掏掏自己的耳朵;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我們買人偶是為了取樂,不是自找麻煩。”
“這孩子能提供給我的樂趣難道會少嗎?”說完這話,梅丹佐搖響了桌上的鈴铛。
沒人與他競價;沒人想買下這個危險的少年。
一錘定音後,梅丹佐起身躍上欄杆,直接從二樓包廂躍到了一樓。他想法很簡單——屬于他的東西不能赤身*地站在大庭廣衆之下。這是他的原則。他的東西不能被他人染指,如果他厭倦了,就算自行銷毀也不會讓它有機會屬于別人。
希恩死死盯着那個從二樓躍下的身影,想要扛一架火箭炮來,将對方轟至天際。瘦弱的身體拖了他的後腿,讓他方才沒能成功逃脫;被迫一絲|不挂地站在舞臺上,這更讓他覺得恥辱。他所有的怒火都朝向那個“買主”而去,卻在看清對方的臉之後徹底愣住。
這個人和詹姆斯·列文長得太像了。差別僅僅在于,面前這人更年輕、更單純,也更加冷漠。
是的,冷漠。希恩能看出來,對方溫柔的笑意僅僅是面具,漂亮的綠色眼睛中閃着殘忍的光芒。問題脫口而出:“你的名字?詹姆斯·列文是你什麽人?”
走上舞臺的梅丹佐頓住腳步。“梅丹佐·列文。注意你的言辭,你直呼其名的人是我祖父。”
那一刻,怒火在希恩眼中集聚。深重的恨意沉澱在心中許久,現在終于沖破了禁锢,激烈程度不亞于休眠千百年的火山突然爆發。他猛地掙脫了押着自己的人,向梅丹佐撲了過去。
梅丹佐敏捷地閃開,希恩只扯斷了幾根飄起的金色發絲;當他打算再度攻擊時,對方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狠狠摔向地面。
當希恩掙紮着爬起試圖再戰時,有人将衣服披在了他身上。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發現是梅丹佐的制服。
“我喜歡有利爪的野獸。但現在,你得老實點,然後,把衣服穿上。”
希恩根本就不想“老實”下來,但他別無選擇——有十幾只槍對準了他。他只能咬着牙飛快地穿上衣服,之後擡頭去看面前的青年。
這個人不愧是出身于貴族頂端的那個家族,只是站着,身上也散發出無比攝人的氣勢。現在對方微微低頭看着狼狽不堪的自己,眼中全是令人惱火的高傲。自己在對方眼中是卑賤的,出于憤怒而發起的攻擊更是不值一提。現在這個人看着自己,就像在看一只野狗。
希恩心中的恨意更濃重了。他兇狠地瞪着那個眼熟的陌生人,說出了他最想說的字眼:“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