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舊事今事
“倒也不是, 醫生可不會跟白化病人這樣建議。”
“好吧,是我欠考慮了,犯了以偏概全的錯。”
言罷, 兩人都是象征性地笑了笑,好似他們就應該是這樣拉家常、開玩笑的關系。
“小玦......”輪到要談正事了,氣氛很難繼續松快下去。
“沈叔叔有話不妨直說。”栗玦環着胸,将後背倚到沙發靠墊上, 卻不改端坐的架勢。
“關于栗先生的遺産分配問題, 這次我受他的委托, 前來征求你的意見。”沈康榮從包裏取出相關文件遞給栗玦, “關于公司股權的去留問題牽涉甚廣, 這裏暫且不議。至于栗先生的私人財産麽,根據上次家宴時商定的,他将遵照約定署名給你。”
栗玦歪着頭, 輕嗤一聲:“這麽說來, 他算是認同我的對象了?”
“呃,并非如此。栗先生當然不能接受你說出如此荒唐的要和一個女人共度餘生的想法。”
“荒唐?同性婚姻在許多國家已經合法。”
“但在我國這仍是禁忌。我希望你能明白, 栗先生他想把這筆錢留給你, 不是為了別的,在他心中始終存有一份對你母親的愧疚。”
“人都已經死了,他的愧疚倘若只是做給生者看的,未免太廉價了吧?”
聽得栗玦口中對父女親情的涼薄,沈康榮無奈地揉揉晴明穴,他嘆了一聲, 而後道:“小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母親去世,确實是栗先生一手造成的。正因如此, 你才更應該拿走這筆補償,這是他欠你們母女的。”
見栗玦無動于衷,沈康榮又補充道:“我說這些話,不是站在律師的角度,也并非基于我和栗先生多年的交情,而是作為一個看着你長大的長輩,我希望你能放下過去重新開始。”
“你難道不也是看着栗瑤長大的麽?”栗玦目光定定地望向他。
“當然,關于小瑤......”沈康榮遲疑了片刻,才繼續說,“栗先生會将松江的一套別墅留給小瑤,那是他......”
栗玦漠然截斷了沈律師的話:“那是他與栗瑤母親幽會的地方?那是他、柳女士和小栗瑤幸福的三口之家?那是他可以躲避我媽這個瘋婆子最溫馨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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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玦,你冷靜一下……”
“抱歉,沈叔叔。我不應該沖着你,但那些事情,我不能不計較。”
“多往前看看吧。無論如何,栗先生留給小瑤的這棟別墅及不上他留給你的十分之一。”沈康榮的建議當然還是抓住眼前切實的利益。
栗玦卻是疲憊地合上眼睛:“沈叔叔,麻煩你回去轉告他。他的遺囑愛怎麽改怎麽改,但我對他的憎惡程度從來只有加深,沒有削弱。”
沈康榮垂頭不語,栗家的矛盾盤根錯節,不是他這個外人得以插手理順的。
他細細想了想,履行栗先生的委托是一方面,但顧全栗玦和栗瑤兩邊的情緒才是最大的難題,不可操之過急,必須徐徐圖之。
因而,在栗玦這裏推進不下去的情況下,沈康榮果斷提出告辭。
栗玦甚至能想象沈康榮接下來會跑去遺憾地告訴栗瑤,你的父親只能留給你一棟別墅,但那棟別墅裏充滿你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是最深刻的愛的表達。
看吧!
她和她可愛的妹妹,就像不得不困在瓦盆裏的兩只蟋蟀,看似同悲歡共命運,可是小小一根草棍的挑逗,也能讓她們鬥個你死我活。
可悲的是她們的争奪,某種程度上來說,只是上一代恩怨的延續,又有多少是出于她們個人的意志呢……
......
另一頭,王語非從考場出來時,感覺自己已經被徹底掏空了。
天秦薪資待遇領先業界平均水平,就是這每年的績效考核,總讓小王去掉半條命,就跟斷骨重續似的,痛到極致才能重新出發。
小王行至通向品質部辦公室的最後一個走廊時,夏恺迎上來關心她的考試情況。
王語非擡眉看了他一眼,前階段忙着應付考試,确實疏于搭理她這個別有異心的小徒弟,也不知他的心思到底還歪不歪。
叫她說嘛,只要夏恺別給她搞事情,她這個師父再不濟,不能給徒弟吃上肉,總也能給他喝上湯。
“師父別灰心,有時候吧,自己感覺不好,考試結果出來可能是個驚喜呢。”夏恺見王語非悶聲不吭,還當她是為着考試不順愁雲慘淡。
“哦,沒事,不管考成什麽樣,我能挺住。”王語非随口說道,緊接着将話題轉向夏恺,“之前忘記跟你說了,你們新員工的帶教計劃裏不是要求每周交一篇心得論文嗎?”
“啊......那個......”夏恺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尤其是小王板起臉蛋的樣子,頗有嚴師作派的威懾力。
當然,小王不會直言,虎着臉裝大.佬什麽的,都是依葫蘆畫瓢從栗大小姐那裏現學現賣的。
“放心,我不是來催你作業的。”王語非一臉明了地扯了扯嘴角,随後話鋒一轉讓夏恺真正見識到了什麽叫做驚喜,“我向趙經理請示過了,可以不走這些落到案頭的形式。我們幹的活說白了都是操作工,我想教你的是實操技術,心得論文就免了吧。你有意願寫,我也懶得看。”
“啊,我正苦惱着這周得周末加班寫了!師父萬歲!!我以後一定會用心學的!!”
這一回,王語非終于從夏恺的溜須拍馬中聽出了一些真心。
她來天秦是想踏實工作的,她當然希望她的徒弟也是。
......
送走沈律師不多久,葛董事的電話就進來了。
幾乎是前後腳的工夫,這讓栗玦生出一些被監.視着的不快。
葛如雪是她母親生前多年的閨中密友,也是這次将她從德國召返回國的人——
“你應當知道天秦是小月花了多大心力才培養壯大的企業,我們不能讓它毀于任何人之手。”
栗秦重病确診後時局動蕩,栗瑤接任的呼聲最高,但葛如雪力排衆議将她這個空降而來的栗家大女兒扶持上了副總之位,代管公司全部事宜。
奇怪的是栗秦那邊竟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默許了。
葛如雪将這一切看得通透:“栗秦到底是只老狐貍,知道可以利用兩個女兒互相牽制,他要做的就是平衡兩邊的勢力,方便他身體康複後重新掌權。”
原是如此。
栗玦離開得太久,對天秦內部的明争暗奪知之不詳。
不過經葛董事一提點,她很快明白過來,她在天秦立足未穩,所以栗秦敢給她放權,反過來栗瑤在天秦明裏暗裏的擁趸者衆多,正好可以給她的工作開展使使絆子。
引得兩個女兒互相掣肘,栗秦确實高明,可惜老天或許不願給高明的人一個活口。
他的病發展至今,已經再無治愈的可能性。
......
将注意力重新牽回當下的電話,那頭的葛如雪開門見山道:“聽說沈律師找過你了,栗秦這老東西又有什麽新動作了?”
這個“聽說”就十分微妙了,栗玦索性開了免提,仰靠在辦公椅上。
“不就是遺産分配的事麽?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想借此機會向我示好。”與栗秦接觸得深些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極端自私、極端冷酷的人,但人之将死又是不是會有所不同呢……
“可笑!”葛如雪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小玦,你千萬別被他騙了,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帶有目的性的。他當初是怎麽對小月的,現在也會怎麽對你!心軟用在他身上,只能落得最糟糕的下場!”
直視着窗外被高樓大廈分割成一棱一棱的陽光,栗玦當然能夠理解,葛如雪現在的急躁,都是為着不願看到她重蹈母親的覆轍。
而栗玦所能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的立場:“如雪阿姨,栗秦的事,我自有主張。”
她不會被任何人掌控,否則她的人生未免也太可悲了些吧。
斂去了部分焦灼,葛如雪口氣放緩:“是啊,你長大了。而且你一向主意很正,我對你放心,至少......比對小月放心......”
栗玦沉默了下來,沒有接話。
葛如雪想到了另一件事:“我去栗秦目前正在接受治療的病院了解過,他在生日那天大動肝火,導致病情加重,被送回醫院時已經陷入昏迷,兩天之後才清醒過來。”
“嗯。”栗玦漫不經心地應着。
“是你讓他受了什麽刺激嗎?”
“為什麽你不猜是栗瑤呢?”
“這不是栗瑤做事的手段,她不喜歡激進。”
“好吧......其實是我帶了個女人給栗秦看,告訴他那是我對象,預備結婚的那種。”
栗玦的描述聽來輕率,但語意中的冰冷叫人難以忽視。
一向嚴厲果決的葛如雪一時哽着說不出話。
“如雪阿姨,你是不是想勸我了?兩個女人在這世道裏相愛能有什麽好結果,就像——”栗玦刻意停頓了半晌,才繼續往下說,“就像你當初勸說自己的那樣。”
如栗玦這般心思剔透的人,怎會看不出來葛如雪對她母親的感覺早已超越朋友。
與其說葛如雪煞費苦心地想替栗玦奪回天秦,不如說她在意的從來只有她所愛之人建立的這份基業。
她唯一認可的繼承人只能是栗玦,莫惜月的親骨血。
電話那頭,葛如雪笑了,笑得頹敗而蒼涼:“你都知道了啊……想想也是,總會知道的啊,我一直擔心你會怎麽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