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強勢 (1)
即使暫時性地解除了這一次的誤會, 王語非還是不免為自己未來的打工生涯感到擔憂。
本來吧,她就時常有種伴君如伴虎的緊繃感,這下又得知栗大小姐新的雷點, 老的新的,層出不窮,也不知究竟是要逼瘋誰。
琢磨心事琢磨得正投入的小王,吹完頭發剛一開啓洗手間的門, 就被站在門外舉着一盒“腦袋”的栗玦吓得魂靈盡失。
她看到了什麽?!
小王頭發尖兒都差點驚悚地豎立起來。
直沖眼簾那一縱發型各異、表情各異的模型腦袋, 密密實實地挨在一塊兒, 乍看之下好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瞪視着她。
不過......
模型腦袋的長相貌似有點眼熟啊……
小王終于想起來是和栗總此前送給她的搖滾少女手辦同款的。
栗玦靜靜地瞅着她, 顯然對她這副被手辦吓到一驚一乍的表現很是無語。
小王才不願承認自己膽小, 分明是本就面色慘淡的栗玦一聲不吭捧着一堆腦袋的樣子,真是像極了夜半吃小孩的......
咳咳,小王及時制止了自己的遐想, 假使真将情景代入, 她以後根本無法直視栗大小姐了。
“我那天給你的手辦頭部是可替換的,我剛剛理了理櫃子, 正巧找到了這一整套, 就全給你吧。”栗玦輕描淡寫道。
小王不疑有他地收下:“這樣一套挺貴的啊。就把它擺進展示櫃吧,我每天給它換一個造型。”
“随你。”栗玦淡淡地瞟她一眼,轉身離開。
伴随着熟悉的房門落鎖聲,小王徑直走向自己築在沙發上的小窩,從枕邊取出了那只手辦,今天就給換個酷飒短發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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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重新将手辦擺到展示櫃一個顯眼的位置上, 王語非忽然覺察到了什麽。
她叼起手指望了望書房那道緊閉的門扉,怎麽就這麽剛巧不巧地在這種時候找到了手辦替換的頭部送給她呢?
這算不算是栗玦主動釋出與她握手言和的信號?
別別扭扭的,但......
或許這就是栗大小姐的可愛之處。
王語非把自己摔進軟乎乎的沙發, 客廳的大燈投下炫目的光。
她翻身摸出《被栗總暗戀的每日一記》,那上面已經林林總總囤積了不少內容,然而......
今天,小王卻打算将它塵封起來。
把栗大小姐當作調研對象,終究是她一時犯傻罷了。
即使她得到最終結論——栗玦是真心喜愛着她的,又如何呢?
撇開她是否願意接受這段背離世俗的感情不談,她與栗玦身份地位的差距是橫亘在她們之間最直接也最現實的鴻溝。
或許栗玦真的從來沒有看輕她的意思,但她這個“弱勢群體”可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時常陷入自卑的困境。
栗玦有句話說得挺對。
對于栗家,她最早接觸的人是栗瑤,所以往往會先入為主地将栗瑤的話作為考慮問題的前提。
但現在她想告訴自己:忘了栗瑤的撺掇吧,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
想通了這一切,王語非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她将速寫本收進無人的角落,一幹二淨。
當然,此時此刻的她壓根不會料到,就在第二天,她與栗家的羁絆将會達到前所未有的峰值。
......
翌日,栗玦将自己晚上欲赴家宴的事告訴了小王,一并知會她晚上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小王還特地問了栗玦會不會喝酒無法駕車,栗玦搖頭搖得果斷。
也是,就算家裏關系不好,但甩起臉子才應該更無所顧忌,總不至于跟外面應酬一樣還要推杯換盞,虛與委蛇吧。
栗玦畢竟工作繁忙,這樣被放養的夜晚小王經歷過幾次。
一個人的時候一碗泡面足以應付,然後再美美地做一會兒兼職,做累了和群友吹吹水,看他們聊剛更新的劇集中的情節。
不得不說,她愛極了這樣獨處的閑暇時光。
可惜好景不長,栗玦的電話進來了,沒有一點先兆地。
王語非哀叫一聲,揉亂一頭長發,末了才不情不願地接起——
“栗總?”
“來接我......可以麽?”
栗玦的聲線不穩,這讓小王登時憶起那一晚栗玦遭毛總一行人圍困住時向她投來的隐含求助的目光。
王語非不由得揉了揉額角,她那極速膨脹起來的正義感啊……
倒好像她明明幹着生活助理的活兒,卻操着保镖的心,生怕自己的雇主遭人欺負了去。
“好。”她一點不想出門,但最後還是答應了。
......
夜深露重,寒風凜凜。
王語非打了車,循着栗玦發給她的地址,讓師傅一頓猛開,也大致花了一個小時才抵達栗秦總的家宅。
住在這樣一個鬼地方,交通可想而知有多不便。
跟在一個年邁的老管家後頭,闊綽豪派的獨棟別墅和蔥郁精致的附帶花園,七拐八彎将她繞暈。
小王在心中感嘆:這果真就是豪門的标配,一點別出心裁的新意都沒有。
眼下的她倒還頗有閑情逸致,暗戳戳在心裏對腐朽的豪門之家評頭論足,但很快入了局的她就再也旁觀不起來了……
待管家将她帶入暖融融的別墅正廳,小王還來不及跺跺腳驅散覆在身上頑固的寒意,就被客廳裏四道一齊射來的視線燒出好幾個窟窿眼。
被病魔折磨瘦脫形的栗秦、坐在同一條長沙發上看起來格外姐妹同心的栗玦和栗瑤,還有一個她不認識的約莫五十歲上下架着眼鏡的中年男子。
所有人的焦點轉瞬之間都來到了她身上。
這這這?!
這是什麽陣仗?!
她原本還以為栗玦找她的時候已經散席,在這之後,衆人不是應該歸心似箭,各回各家嗎?
她趕過來花了一個小時,她預設的場景是栗玦獨自在門口等她。
但現在......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傻不隆咚闖進森林的肥兔子。
既然是人人觊觎的肥兔子,就難逃被人擒獲再加以蹂.躏的命運。
那個捷足先登的獵手是栗玦。
她踩着淩亂的步子走向她。
就在小王天真地以為她們這下可以告辭離開時,栗玦站定在她眼前,冰涼的指尖忽然劃過她的面頰,而後宛如一條冷血的蛇游走到她的後頸肉。
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聞着嗆人。
王語非很是無語,這人今早不還乖巧地搖頭,表示不會碰酒的麽?
這得是喝了多少,才能做出這般詭異的行徑。
王語非剛想扭個身繞開栗玦攬住她脖子的手,卻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力道帶着傾向了面前的人。
在那之後,整個世界都模糊了焦點——
她吻住了她!
小王驀地睜大眼睛,但擴散的瞳孔捕捉到的唯有後方栗秦那如背景板一樣陰雲密布的臉色。
嘶——
唇上的齧噬帶來陣陣的痛麻。
這與其說是一個吻,不如說是栗玦挾着絕然恨意的懲罰。
唇與唇的貼合、撕咬、交融,迷幻而清晰着......
讓它們密不可分的粘着劑是從王語非被咬破的傷口裏溢出的一股股溫熱的鮮血。
她不知道栗玦為何對此上瘾,但她能感受到對方啃夠了之後,微微伸出舌尖舔.弄傷口的酥麻正逐漸席卷全身。
她們親了多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喪失了這一切的主導權,只能任由時間在這個吻以外被動地流逝。
直到栗玦扶着她後頸的手緩緩滑落,抽身離開時唇上還印着她留給她的血痕。這一抹異色,使得栗玦原本冰冷的面容變得妖冶而鬼魅。
栗玦沒去看被她親得呆若木雞的王語非,而是轉頭對栗秦道:“你看到了吧?”
“你居然真的跟一個女人?!”栗秦氣得眼睑渾濁上翻,就快要背過氣似的。
“我和你不一樣,說謊對你而言太容易了。但這次,我希望你能信守承諾。”
留下最後的一句,栗玦強行拉着意識抽離的王語非揚長而去。
......
紅漆金邊的大門重重合上,阻隔了那個屋裏即将爆發的兵荒馬亂。
王語非眉心突突地跳得厲害,遲到的屈辱感在塵埃落定的這一瞬将她淹沒。
“不走麽?”皎皎的月色,愈發襯得栗玦面無血色。
但王語非卻一點不覺得她有什麽可憐的,她愛自虐是她的事,但她得有多麽狠心,才能做出這樣肆意侮辱別人的事。
“你為什麽親我?”王語非眉頭擰得死緊。
別不把女人強吻女人當作職場性.騷.擾。
誰知栗玦這個加害者氣焰更盛,她跨前一步,拽住王語非的衣領,将她的頭頸拉低下來。
大約是附在她耳畔的位置,她聽見栗玦冷冷地說:“這是你欠我的。”
王語非:“???”
一個人做了侵.犯另一個人的事,還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嗎??
王語非氣惱地扳過栗玦的肩膀,卻一眼撞進對方眼眶中欲跌未跌的淚光,在月色下盈盈輕晃。
“栗玦,搞什麽啊你?不要以為誰哭了誰就占理了!”
被王語非這樣扯着嗓子一吼,栗玦原本強忍着的淚意迅速洇開,有淚如傾,濡濕了她的臉龐。
所有的對與錯如同海岸線上并不牢靠的沙土堆,被這一頓又急又兇的眼淚全給沖散了。
這還讓王語非如何“教訓”她,只能卸去握住她肩膀的力道,但栗玦仍是保持狠狠拽着她衣領的動作。
“是啊......太久遠了……但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或許吧......十三年前......你還只是個孩子......”
栗玦哽噎的聲音斷斷續續,一寸一寸,融進鳴嘯的寒風。
十三年前?
王語非那時都十二歲了,大腦發育得七七八八,怎麽可能對重大事件酣然遺忘?
等等!!
重大事件......
難道?!
難道栗玦就是那個倒在麥田裏渾身是血的女人?!
記憶一陣抽痛,将王語非拉回那個十二歲的炎炎之夏——
彼時,她還在老家的村莊裏生活。
與三哥一道,各推着一架裝滿稭稈的瓦皮手推車,預備送去村裏的設備點粉碎,好用做家裏這些牲.口的飼料。
滾燙的太陽爬上土丘,讓每個走在路上的人汗流浃背。
迎面光膀子兜着條白布巾曬得紅彤彤的李家二叔笑呵呵的:“是王家兩個小同修呀,你們恰個飯噠不?(是王家兩個小同學呀,你們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王三哥替小小王把她的份也給答了。
不少鄉裏鄉親的,大家基本上都互相認識,遇見打個招呼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一路嘿哧呼哧地繼續推車往前趕,三哥卻忽然發現小小王掉隊了。
真是的,不是讓她手腳快些,早點回去吃幺餅麽!
幺餅是他們家娘自己搗鼓出來的一種甜餅子,餅皮裏像是填了糖酥一樣,好甜好甜呢,想想就掉口水。
“三哥!!”小小王在他們方才途經的上一個高地一邊叫一邊朝他搖着手臂。
這是怎麽了?
車壞了?
王三哥一頭霧水地把自己的車往回拉,直到看見妹妹手指的方向,阿三家的那一大片麥田地裏躺着一個血糊糊的人,他吓得就差拉住小小王的胳膊棄車而逃了。
卻架不住自家妹子膽大。
“三哥,那個人我剛剛進去看過了,身體好像還是熱的。”小小王絞着衣角,一臉擔憂地說道,“但她流了好多血,臉上、身上、腿上,像是被人打的,都是淤青和傷口。”
王三哥連忙攬過妹妹的肩膀,将她往他們本來的目的地方向帶:“閑事莫理,估摸着是誰家小嫂子不老實,被家裏的男人打了,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
“哥,你怎麽這樣說話呢?将人打成這樣難道是應該的嗎?”
“我只知道出來的時候娘叮囑我們,今天下山前必須把飼料碾好。”
然而小小王倔強地扁扁嘴,壓根不理會三哥的勸阻,撒開腿往路梁上的人家跑。
“你去幹嘛?!”王三哥在她背後高聲呼喊。
“找老三叔,他家有電話!”小小王頭也不回道。
這個傻妹妹呀,腦袋瓜子裏不知道裝的都是什麽!
王三哥嘟嘟囔囔地用鐵鍬把小小王車裏的大部分稭稈轉移到自己車裏,一心都是任務和幺餅的他徑直推着車走了。
那個人的樣子,就算還沒咽氣也離咽氣不遠了,你說他們能做什麽呢,跑過去不過就是沾一身血腥。
小小王卻是不甘心,她借了老三叔的電話打了120,對方告訴她她們村子沒通水泥路,救護車開不進。
小小王自告奮勇,說能想辦法将人運上大路。
原本這種外行貿然移動傷者的做法是嚴禁的,但他們村裏的交通狀況堪憂,加上救治時間刻不容緩,當地人或許在這方面還是存在優勢的。
得到應允,小小王去麥田裏察看傷患的狀況,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柱和血痕,有些已經幹涸,有些卻仍在噴湧。
那人的眼皮在顫動,意識在明與暗中掙紮。
小小王害怕得哆嗦了兩下,這是看了就會做噩夢的程度。
她勉強伸出手兜起那人的腦袋,她身上滾燙滾燙的,如果不是被太陽烘烤的,那就是起燒了,小小王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訊號。
她趕緊克制住恐懼,将體溫異常、鮮血淋漓的女人拽上她的脊背,女人額角的血随着她起伏的腳步,砸落在小小王的頸窩裏,溫熱的觸感順鎖骨而下。
王語非永遠忘不了當時那種血混着汗,粘膩而游走的感覺……
在那之後——
通過手推車、救護車的輪番折騰,這個性命垂危的女人終于被送進縣醫院救治。
一個身材略胖的護士走到滿身是血的小小王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鼓勵道:“很勇敢哦~”
但在小小王仰起腦袋問她這個人會不會有事時,她卻沉默下來。
其實她剛才就有悄悄聽見,一波波的醫生沖入急救室,每一個都面色凝重,“調血庫”、“有截肢風險”、“查證傷者身份”......
小小王只零星聽得懂這幾個詞兒,然而對她沖擊最大的是那一句“治療費”。
她慌了......
現在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親屬是誰,與她唯一産生聯系的就是自己這個送她過來的過路人,醫生不會最後讓她來付治療費吧?
那是十二歲的小小王最真實的顧慮。
......
回憶戛然而止。
因為栗玦捉着她衣襟的手指根根泛白,最後卻還要再施以一份力,拉靠過來,将頭埋進她的頸窩。
帶着酒意的鼻息拂過那樣的位置......
卻牽扯不出絲毫的暧昧,只能令王語非想起十三年前從栗玦額上淌下的血水……
栗玦蹭着她的肩頭悶悶道:“你臉上的表情很精彩,看來你都想起來了。”
王語非緩緩伸手,探向栗玦的後腦勺,就像當時将她扶上脊背時做的那樣。
她的手比那時抖得還厲害。
她們認識以來的所有不尋常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仿佛鎖頭終于得以嵌入遺落在往昔時光裏的鎖孔之中。
她暗暗收集她的資料;
她親眼見到她的第一面情緒激動到暈厥;
她的聽力受損以及一堆需要藥物抑制的後遺症;
她對她超乎尋常的信任和時而湧現的憎惡;
也許還有更多更多的蛛絲馬跡......
“我從沒忘記,但我怎麽可能想到,你就是她。”
“你以為她救不活了?”
“嗯……”
“那樣的時刻,她的命運盡數掌握在你的手中。”
王語非終于鼓足勇氣問出口:“是我,害了你嗎?”
任誰都能看出栗玦現在每一天都過得很辛苦、很煎熬,她的痛無法訴諸于人,但遍布身體和心靈的傷口獨自一人如何舔舐得過來。
栗玦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要做多餘的事,她當時還覺得很無辜......
而今她才明白過來,她對栗玦做過最多餘的一件事恐怕就是在死亡的邊緣強行将她拽了回來。
她自以為的正義與好心,是不是大錯特錯了呢?
當時縣裏的醫療資源根本無法應對如此嚴重的傷勢,她一聽到高昂的醫療費用就吓得逃回了家,後續的發展她也不敢去打聽,如果死亡是必然的結果,她的愧疚感或許不會這樣深重。
但此間發生的一切,卻是十多年後栗玦仍然不得不拖着一堆舊傷過活的原因。
放任她死去,才是對她最好的解脫嗎……
肩頭有隐隐的啜泣傳來,這個一向以冷漠武.裝自己的女人連哭聲都是極力克制,細細弱弱的,幾乎要被花園中呼嘯而過的勁風掩去。
王語非能做的,唯有圈緊她,不斷不斷加深這個擁抱的溫度,卻不知她想為她抵擋的究竟是吹在身上的,還是吹進心裏的風。
空寂的花園裏,偶有幾只栖在樹梢的鴉雀啼啭。
直到王語非覺察到懷裏的重量逐漸滑落,止不住地往下墜。
她連忙将手臂下移,箍住栗玦的腰際,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腦袋一看。
這是什麽情況?
栗玦緊閉着雙眼,睫毛猶如絨花濕漉漉的花絲一樣垂着。
她是哭倦了睡過去了,還是哭岔氣昏過去了?
總之,栗玦似乎特別喜歡倒進她的懷裏。
王語非一時搞不清狀況,只能先做把栗大小姐運回車裏的打算。
吸取了第一次見面“考拉抱”被栗瑤嘲笑的教訓,她這次得以展現“胡鬧搬家”裏孔武有力又靈巧輕便的身手。
一個下撈,把手伸到栗玦腿彎下,再起身時,栗大小姐已經被她橫抱在懷。
都說醉鬼死沉,但這種時候又該慶幸栗玦身無三兩肉了。
別說是讓她抱到車裏了,就算......
呸呸呸!
想這些沒用的做什麽,王語非花了三兩分鐘把栗玦帶回她自己開來的車上。
上海的秋天總是沒露夠臉,就被性急的冬天強行擠走。
因而,剛上車的這會兒,屁股和後背貼在冷冰冰的座椅上,嘶啦嘶啦往身體裏竄着寒氣。
王語非忙不疊打開車內空調,她扭過頭察探栗玦的狀況,對方在副駕駛上縮成一團,輕輕打着顫。
即使開了空調,車裏的溫度爬升得也沒有這麽快。
這樣是沒辦法給她系安全帶上路的,小王略一思索,脫下外套,拉過栗玦的身體,想先借她裹上。
孰料,甫一接觸熱源,栗玦就跟長了意識似的在她懷裏找到柔軟的位置窩好,但那幽淺綿長的呼吸聲又分明顯示她并未蘇醒過來。
這種事情只有呆萌愛黏人的小動物才會做吧?
一想到拱在她懷中這顆毛茸茸的腦袋屬于高高在上的栗大小姐,小王不禁失笑,昏睡中的她還挺會順杆兒爬。
小王原本只是好心給她披件衣裳,但現在再把她推回自己的座位,似乎不那麽仁義。
先讓她睡一會兒吧,王語非終是心軟了。
她也可以借此機會重新梳理一下當年的事——
栗玦怎麽會渾身是傷地被人丢棄在湘潭一個偏僻的小村落裏呢?
假使當真是如車禍之類的事故所致,肇事者為了逃避責任,一不做二不休,選擇荒郊野外“棄.屍”也是偶有聽聞。
然而小王咬着手指仔細回想了當時她所看到的情景,栗玦身上的傷口有捆縛傷、鈍器傷,還有毆打傷……
否則她也不會下意識就跟三哥說,有個人倒在麥田,不知道是被誰打了。
遭遇事件的第一印象通常是最直觀的,也是最準确的。
那也就是說!
王語非心頭一跳,為着自己得到的結論。
當年是有人蓄意謀害栗玦的嗎?!
掰算一下栗玦出國的時間點,發生此事時她不過就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傷害她的人到底得有多喪心病狂,才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太匪夷所思了......
對于王語非這樣的尋常人而言,栗玦所經歷的,是她做夢都夢不來的。
可是她卻和這樣一個一腳跨進過死淵的人物相遇了,命運甚至牽引着她們再度重逢。
她的心抽疼得厲害,因而不願再想,也許再怎麽投入去想也實難挽回。
因為發生過的事,是不可能被推倒重塑的。
......
夜霭越來越濃,都像被籠罩在了謎一樣的彌漫裏。
車裏,兩個身影緊緊貼靠在一起。
淡淡的酒氣氤氲,栗玦在王語非眼中越來越像只高貴冷豔的貓主子了,爪子在她肩窩一搭,腦袋時不時在她胸前輕輕蹭着。
但如果沒有額外去關注,又覺得這人睡得沒聲沒息的。
因而,摟着栗大小姐睡覺并不是件十分煩擾的事,小王用另一只手操作手機打發時間。
字幕組的群裏別人聊得熱火朝天,像她這樣的潛水黨雖然視.奸着屏幕,但千年一遇才紮在人堆裏回個表情啥的。
幾個群友聊着聊着忽然拿她作為開涮的對象,紛紛打趣她現在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是因為熱戀ing。
小王:沒有啊,真的是工作調動。
史密斯綠:沒時間做字幕正常啊,但只有戀愛才會讓人沒時間在群裏唠嗑!
啊哈哈哈哈嗝:94n次方。
今井是我老婆:太真實了,阿屎你就是去年戀愛的那幾個月變成失蹤人口的。
史密斯綠:去你的!老子早八百年就失戀了!
歪着腦袋,王語非手指哐哐摁了幾下,點出問題核心之所在——
小王:可我以前就不怎麽在群裏閑聊啊……
衆人默。
好吧……
一個人沒有存在感的最高境界,就是你明明一直是你,別人卻總會想當然地錯把誰誰誰的行為模式套入你。
王語非無奈地咧咧嘴,卻不小心牽動到了唇上被栗玦咬破的傷口。
她抻長脖子對着後視鏡照了照,看來沒個十天半個月根本好不了。
百無聊賴地在各種群裏潛完水後,見栗玦仍沒有醒轉的跡象,小王又打開了公司內部的論壇。
因為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在論壇裏都會采取匿名狀态,所以那些八卦帖裏真的假的消息滿天飛,參考價值很低。
王語非點開兩個求助帖,一個是關于婆媳關系的,她愛莫能助;另一個則是求助耳機型號品牌的。
問了對方的預算後,她去電商平臺搜索了幾個鏈接轉發給對方,後面附上自己的使用感受。畢竟這方面她還是有些發言權的,入耳式的、頭戴式的,她在購買前也曾在各渠道貨比三家。
浏覽着浏覽着,一個關于“誰是你心目中公司第一美女”的投票帖吸引了她的目光。
唔,這種東西嘛,不點進去看也知道候選人是哪幾位,至于最終優勝者是誰,和她有什麽幹系?對當選者本人也不會予以獎勵就是了。
然而......
小王還是跟受到了某種蠱.惑似的,默默戳開了這條帖子。
這一看還真吓一跳。
投票的競争已經趨于白熱化,距離截止時間還有一天。
可怕的是,目前票數最高的居然是栗玦?!
更可怕的是,排在她身後的居然是栗瑤?!
盡管她也認可栗家姐妹顏值确實都很高。
上下一比較,她們之間相差4票,是踮個腳就能夠着的程度。
不、不是吧......
小王額上一滴冷汗。
這倆姐妹在比美的評選裏都能掐上架,雖然也沒有什麽她們本人的意願在裏面。
投栗玦的人大多偏好冷感美人,覺得她五官深邃,面容清雅,尤其是偶爾凝射過來的冷峻目光,讓人被虐了,卻又被虐得很爽。
這一派的觀點在更青睐栗瑤的人看來簡直有病,放着陽光明媚、親切可人的二小姐不去喜歡,非得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不是小王“恃寵而驕”,而是這帖子裏估計确實找不出另一個人,能說自己與栗家兩位小姐的羁絆比她更深。
那麽,她又是怎麽想的呢?
栗玦和栗瑤誰更好看什麽的......
诶呀!其實怪不好意思的,在見面之初,她就有暗戳戳地在心裏比較過。
當時未分勝負,但現在麽......
她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按上了栗瑤那一欄盡頭的“+”號。
她投了栗瑤一票。
咳咳,實在是栗二小姐的酒窩太加分了,笑起來又甜又萌,小王十分直女地想。
她也才剛陶醉于栗瑤的酒窩那麽幾分之幾秒,耳邊幽幽傳來栗玦的聲音——
“一天上限是投五票。你可以給栗瑤再點四次。”
“哇啊!!!”
小王魂飛魄散地驚叫一聲,手機沒拿穩往外一抛,幸而最後是卡進了副駕駛位上坐着的栗玦的膝蓋縫裏,而不是摔在車窗上磕碎哪個角。
她俯頭去看時,跌進了對方淺淺漾着的眸光之中。
“你、你醒了啊……”小王讪讪地說了一句廢話。
“嗯。”近乎氣音的一哼,栗玦想從小王懷裏起身,但一時脫力,撐着小王肩膀的手指微微顫抖。
“我扶你。”王語非探過身,動作輕柔地将栗玦的肩膀扶正在座位上,才顧得及從栗玦膝頭取回自己的手機。
栗玦偏過頭想去扯安全帶下來,卻被王語非猛然喝止了:“我來就好!”
這人連撐起自己的力氣都沒有,還能指望她系個安全帶不累昏過去?
王語非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習慣将栗大小姐當林黛玉來看了,其實不光是體質,就連性子也......咳咳,總之是有些相似的。
譬如現在!
與安全帶搭扣的脆響同時發生的,還有栗玦意味深長的提問:“你覺得栗瑤很漂亮?”
小王:“???”
見鬼了!
這是什麽送命題嗎?!
竟然還是從高冷如斯的栗大小姐口中蹦出來的?!
小王牙關一緊,勉強笑笑:“還、還好吧,我就是閑着無聊随便一投的。”
“哦——”栗玦眼波稍縱,得出一個怪瘆人的結論,“栗瑤是挺漂亮的。”
後背都快滋出冷汗來了,小王覺得自己這時候應當機靈地接一句“沒有你漂亮”,但那和她方才的投票結果分明又是違背的。
打自己的臉可還行?
小王最後只好悻悻地裝死不作聲,給自己扣好安全帶準備駕車歸家。
......
夜涼如水,霜霜點點。
此時,栗玦忽而另起話頭:“忘了今晚發生的事吧。”
王語非眉眼一低,當即就在心中拒絕了。
她不可能忘記的,無論是從意志還是非意志的角度來說,栗玦今夜對她的情緒爆發都是一段不可磨滅的記憶。
“忘記什麽?”小王變了個姿勢,悠閑地将雙手枕在腦後,她不是不會耍賴皮的,“忘記你剛才睡得很香,還打呼的事?”
睡覺打呼當然是莫須有的“指控”,是小王故意掰扯出來逗栗玦玩兒的。
不能事事都被栗大小姐牽着鼻子走吧,她今兒個就要翻身做主!
栗玦表情奇怪地瞅了瞅她,小王板着臉表現出十足的正經來:“你之前還問我打不打呼呢,自己做不到的事最好不要對別人提出要求。”
“那真是抱歉了,”栗玦顯然是取信了的樣子,“我有失眠的毛病,所以可能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會打鼾吧。我之前問你也只是擔心你如果睡覺動靜太大,會吵到我,我本來就很難入睡且經常醒動。”
“你那時就想到要讓我搬去一起住了?”
“嗯,你家的地址我知道。”
小王一時無言,栗大小姐說得也在理。
只是她們這些當企業家的,能不能不要剛走了一步就提前規劃好後面十步啊……
在這預設的十步裏被支配、被擺布什麽的,是個人都會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
“總之,我以後會注意的。”
“嗯?什麽?”
“現在看來反而是我睡覺吵到你了。盡管我入睡的時間不多,但......”
“不用不用!你平時怎麽樣,現在還怎麽樣就是!我們農村人皮實得很,困了就能睡着!”
小王心頭那愧疚感蹭蹭往上冒,栗玦這人真是的......
真的如她自己說的那樣無條件地信任着她麽……
......
這一夜,皮實沾枕就着的小王果斷失眠了……
瞪着眼睛就是一宿。
唇上的傷口時不時牽動神經,還有心底那縱橫斑駁着的對栗玦複雜的感情。
其實她能很清晰地分辨,十三年前的事錯不在她,栗玦也不該成為她的枷鎖和責任。
可是......
她還是想去做出補救,就當是單純為着栗玦這個人吧。
如果一個人注定是要活下去的,王語非希望能夠在她的生命中注入一些歡愉。
多少都好。
......
失眠叫人活力盡失,身體疲乏但精神頭又奔騰不息。
第二天午休時,王語非趴在辦公桌上半死不活。
雖然自從搬進栗總家,她的睡眠質量也沒以前好了,但真的很難想象栗總這樣的長期失眠症患者,每天是怎麽強作正常地參與飽和的工作的。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一邊刷手機,一邊培養瞌睡勁兒。
但有人偏偏不給她時間休憩,連串的消息擠進屏幕——
栗小小瑤:哇哇哇!真有你的啊!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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