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坐在一個明黃色的大蒲團上,興趣盎然地看着把我圍在中間的四個藍衣道長,他們閉着眼睛,嘴裏念念叨叨不知所雲。
我四周燃了七炷香,煙霧筆直地向上飄着,身前還擺了三個鈴铛,鈴铛上畫着奇怪的圖案,又像字又像花紋。
我正仔細地研究那圖案究竟是什麽,忽然眼前被煙霧籠罩,我扭頭,發現右手邊一炷香的煙霧不再筆直,而是像條帶子纏繞在我身前。我轉頭看向其它六炷香,左手邊以及正後方、右後方的香都圍着我飄舞,而其它三炷依然筆直地向上冒着煙。我正驚訝于這七炷香産生的奇景,然而更令我吃驚的事情發生了,我身前的那三個鈴铛,在無人掌控的情況下,竟然響了起來。
我擡頭看向四位道長,他們表情依舊嚴肅,與剛才相較沒有半分變化。
我本來以為這四位道長是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騙吃騙喝的癞子,卻沒想到他們竟是有些真功夫,不禁收了一開始的玩鬧心态,耐心等他們施完法。
過了沒一會兒,我身前的鈴铛停了聲響,原本圍着我缭繞的煙霧也漸漸變回筆直,四位道長不再出聲,只是靜靜坐着,繼而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不敢妄動,小心地聽候他們的指派。幾位道長彼此交換了個眼神,最後坐在我正對面的道長對我點點頭,面無表情道:“阮小公子且跟我們去找令尊令堂吧。”
我點頭說好,從蒲團上站起來,忽然覺得一陣頭暈,暗自叫了聲“糟”,怕是要摔在地上與地板來個親密接觸,誰知腰上一緊,臉頰貼上個溫熱的物體。
我靠着那物體緩了緩,待擡頭,卻發現原來靠着的是個大活人。那人劍眉下一雙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薄薄的嘴唇緊抿着,雖面無表情,我卻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出幾分關心與同情。
我對他笑笑,向他道謝,他薄薄的嘴唇開合,只說了句“不必客氣”。我借住他的胳膊站直身體,他要扶我出去,卻被我拒絕:“我雖體弱,卻還不至于連這幾步路都走不動,剛才只是坐久了沒緩過來,你不必把我當瓷娃娃。”
他沒有堅持,只是緊緊跟在我身後出了屋子。
來到堂屋,爹娘還有我兩個哥哥三個姐姐見我們出來,立刻起身迎了上來。爹把四位道長還有剛扶我的那個青年讓到上座,大姐扶着我,也讓我坐了下來。
“阮小公子并非只是身體虛弱,是否也不知哀不知怒?”為首的道長開門見山道。
爹愣了一下,立刻點頭道:“對對,他一出生不是哭而是笑,當時把産婆都吓了一跳。等他三四歲被別的孩子推倒後,也不哭也不生氣,只管拍拍身上的土繼續跟他們玩兒。”
道長點點頭,問拒絕了爹的讓座、站在道長身邊的青年:“懿修,剛才我們施的陣法,你可看明白了?”
被喚作懿修的青年平靜地回道:“弟子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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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來聽聽。”道長吩咐道。
懿修看了我一眼,說:“阮小公子三魂俱全,只是七魄少了三魄。”
“哪三魄?”道長繼續問。
“哀魄、怒魄和體魄。”
道長似是滿意地點點頭,又轉頭對爹說:“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即天魂、地魂、命魂,七魄為喜魄、怒魄、哀魄、懼魄、體魄、欲魄、智魄。阮小公子失了哀魄,所以不知哀;失了怒魄,所以不知怒;失了體魄,所以身體羸弱,經常疾病纏身。”
我們聽的一愣一愣的,不是十分明白,倒是娘先反應過來,焦急問:“既是如此,那要如何是好?”
道長看向我娘,回答道:“我們給阮小公子施法,發現他那三魄并未散去,而是分布在三個不同的地方,只要把三魄找回來,重新聚合在阮小公子身上,阮小公子自然就好了。”
“那三魄在什麽地方?我們這就去找!”二哥是個火爆性子,一聽有了辦法,立刻就要行動。
道長對他笑笑,道:“阮二公子莫急,且聽我說,找到這三魄其實很簡單,大概方位我們也已知曉,只是要想把三魄招回阮小公子身上,必須要阮小公子親自去才行,否則距離遙遠,是無法把魄招回的。”
“這……小弟他身體這麽虛弱……”大哥聽說要我親自去,立刻有些擔心,皺眉看向我。
娘擺了擺手,說:“此事無妨,我們只要多派些人照顧庭兒,路上多加小心就是了。”
道長贊同地點點頭,對身邊的懿修說:“我與三位長老要回長道山教導其他弟子,為阮小公子招回三魄之事,就交給你了。”
懿修抱拳施禮道:“請長老放心,弟子一定不辱師命。”
爹看向懿修,目光中帶着懷疑,我見娘和哥哥姐姐們也都對此頗有微詞,于是自作主張道:“那就有勞……懿修道長貴姓?”
“蘇。”蘇懿修看向我,簡潔地吐出一個字。
“有勞蘇道長了。”我向他施禮。
蘇懿修搖搖頭,回我:“不必多禮,請阮小公子放心,我定會護你周全。”
事情既然已經定下來,爹娘就開始親自為我準備路上需要帶的東西。我從小因為體弱,從未出過遠門,想到這次有機會看遍青山大川,一顆心蠢蠢欲動,滿腔興奮難以自抑。
“蘇道長,你有什麽要準備的東西嗎?我叫侍者給你買。”我坐在蘇懿修的屋裏和他聊天。
他正襟危坐,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不必勞煩。”
“那……你有什麽想吃的?我叫廚娘給你做。”我繼續沒話找話。
他又搖搖頭:“客随主便。”
“你會下棋嗎?我陪你下棋吧!”
“我……不會。”
“那你會什麽?我都可以陪你玩兒!”我一臉的興趣盎然,他卻依舊不露聲色。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為何一定要陪我玩兒?”他面帶疑惑。
我眨眨眼,回他:“你是客人,年紀跟我相仿,如果我不陪你玩兒,你不會很無聊嗎?反正如果沒人陪我玩兒,我就會很無聊。”
“我自幼跟随長老習道,甚少玩樂。”蘇懿修解釋道,同時也拒絕了我的陪玩兒。
我皺眉看着他,他見我神色奇怪,終于開口問道:“看我作甚?”
我猶豫了下,說:“你們長老說,我七魄丢了三魄,不知哀怒,而你每天都面無表情,說話也沒什麽情緒,是不是比我還可憐,喜怒哀懼都丢了?”
他似是愣了一下,面部終于有了些變化,卻是尴尬的表情:“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擅言表。”
我歪了歪頭,又盯了他一會兒,才說:“那就好,我還想說,要是你也丢了魄,我們正好可以順路把你的也一起找回來呢。”
他又不說話了,而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沉悶的人,一時竟也找不到話題。我倆幹坐了許久,一個侍者忽然來通報,說是柳家二小姐前來拜訪。
我一聽晗雪來了,立刻激動地站起來,跟着侍者走了兩步,忽然想起幾乎被我抛到九霄雲外的蘇懿修,我回頭看他,正被我抓到他盯着我的後背看。
我走回去拉他起來:“晗雪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她不像我身體羸弱、連上課都是在自家上,她從小就跟她爹出外押镖,見多識廣,你一定能跟她聊得來。”
“阮小公子,我……”
“你不用叫我阮小公子,直接叫我君庭就好。晗雪一定是知道我過幾天就要離開這裏,所以特意來送行的。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見見她,讓她看到你是個多厲害的人,也好讓她安心等我回來。”我說的真心誠意,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點了點頭,我立刻高興地拉着他來到前廳。
我一進門,就看到了一身淺藍裙裝的晗雪正跟爹娘談笑風生。似是聽到聲響,她回過頭來,看到是我,立刻站起來,待我走近才跟我打招呼:“君庭,聽說你前不久病了,可惜我在跟我爹押镖,不然早就來看你了。”
我聽出她話語中的關切,頓時覺得甚是欣慰:“我病早好了,沒有大礙,倒是你,聽聞你早上才回來,馬上就來見我,也不知道歇歇。”
“我一回來,就聽說你要去尋魄,我怕到時見不到你,所以馬上就來了。”她說着,歪頭看向一直站我身後的蘇懿修,“這位就是助你尋魄的道長吧?”
我往旁邊站了站,把蘇懿修讓了出來,給他們作介紹:“這是柳晗雪,四通镖局的二小姐;這是蘇懿修,長道山四大長老之一的長謝長老的關門弟子。”
兩人互相問過好,爹娘就走過來,叫我們年輕人聊,他們去歇息了。他們一走,我便無所顧忌,拉着晗雪給我講她這段時間的見聞。我本怕蘇懿修會覺得無聊,但見他也聽的津津有味,便放下心來。
時光飛逝,我們還沒聊夠,卻已日落西山。我送晗雪出府,她把一塊白玉蘭花佩放在我手心,柔聲道:“我在茂城閑逛時看見這枚玉佩,覺得你戴上一定好看,就買下來了,日後沒有我在身邊,權且做個念想。”
我點點頭,謝過她:“等我回來,一定也送你一樣好看的東西。”
兩日後,我們收拾妥當,準備啓程。爹娘他們一路送我到城門口,對我千叮咛萬囑咐,我只笑着一一應下。到了必須離開的時候,爹娘終于松了緊握着我的手,目送我上了馬車出了城。
我從窗戶朝外揮了揮手,又回到馬車時,發現蘇懿修正無聲注視着我,于是問他:“怎麽了?是有東西忘了帶嗎?”
他搖搖頭,轉而問我:“你有沒有想過,不去找哀魄?人世間痛苦的事太多,與親人分別就是其中之一,你不知哀,就不必受此折磨,這其實是件幸事。”
“可是,我想知道哀傷是什麽感受啊。”我回答,看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解釋道,“我聽說哀傷是很不好的感覺,我雖不知哀,但我知懼,害怕的感覺很不好,但是只要有爹娘他們陪着我,我就不會害怕了,我想哀傷也是這樣吧。如果我知哀,在爹娘哀傷時陪在他們身邊,他們就不會難受了。”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麽,我卻被他打開了話匣,一路上追問他一些長道山的事。他正講到長謝長老的光輝事跡,馬車外負責探路的侍者忽然喊道:“少爺,我們到定川了。”
這麽快?我驚訝了一下,定川,就是存有我的哀魄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三魂七魄乃至文中提到的任何知識,都是個人杜撰,考據黨就不要糾結了=V=本文雖是由《古劍奇譚》蘇蘭CP激發,但跟《古劍》一毛錢關系也沒有,并非同人,所以蘇蘭花也不要糾結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