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一聲“師兄”在空蕩寂靜的屋子裏格外清晰, 夙禾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望着曦栾,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跟着你來的。”
“哦?”夙禾挑眉,像是頗有興致, 道:“你是如何發現的?”
曦栾道:“你那日夜裏回來, 我在你身上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夙禾微愣, 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暴露了馬腳。那日他和紅藥谷谷主商讨完藍離浩的傷勢後,趁着無人又悄悄折返。那老頭見來的是他, 一時沒防備,直接叫他一劍抹了脖子。他小心處理确保身上沒有一絲血跡後,回房便撞見了在房間等候着他的曦栾。沒想到饒是如此,還是讓自家師弟看出了端倪。
他望着曦栾, 桃花眼微眯, 像平常那般笑嘻嘻道:“師弟果然是厲害,想必師父知道了, 也會十分欣慰的。”
曦栾凝眸盯着夙禾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望着夙禾無所謂的笑容,仿佛在看着一個陌生人。
“師兄……”
他徐徐開口, 卻又不知如何說起,只得艱難說道:“你為何要如此?”
夙禾呵呵一笑, 後退了幾步,反問道:“我為何如此?我做了何事?”
曦栾的眉頭皺起, 夙禾笑呵呵地轉身, 大手一揮, 須臾間,元成烈的屍體便漂浮在空中,整具屍身迅速老化,死狀竟然和謝懷嶺以及慕容蘇一模一樣。
夙禾竟然在一瞬間,就将元成烈的靈力吸得一幹二淨!
曦栾雙眸驀然睜大,瞬間就明白了,不只是紅藥谷主和今夜的元成烈,就連之前的謝懷嶺和慕容蘇也是夙禾殺的!
夙禾叉着腰,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可怖的事情,依舊笑嘻嘻道:“你是說這樣麽?”
曦栾也顧不得什麽尊卑禮儀,上前抓住夙禾的手臂,厲聲道:“師兄!收手吧!”
“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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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禾面上終于沒有了笑容,伸手慢慢拂開曦栾的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快走吧,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為什麽?”曦栾立在原處,凝眸看着他,紋絲未動。
夙禾迎上他的眸光,四目相對間,他終究是敗下陣來:“好,你定要一個理由是不是?”
夙禾眉宇間染上了一股戾氣,眼中陰寒之意更甚,像是極力壓抑着什麽,淩厲道:“因為他們該死!他們統統都該死!你只問我為什麽,怎麽不問問他們做了什麽大逆不道豬狗不如的事情!”
曦栾怔住了,手中的潤月劍松了些許,竟不知作何反應。夙禾厲聲道:“這些人,這些修仙界的名門修士,面上風光霁月,可是私下裏,卻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為了所謂的修為,他們枉顧人命,私囚女子為爐鼎,你可知道,光是這謝家大院下,就埋了多少妙齡女子的屍骨!”
曦栾沉默了,他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緣由。他望着處于暴怒狀态的夙禾,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試圖勸說他道:“可是師兄,其他人是無辜的啊。”
“他們無辜,難道阿蘭就不無辜嗎!”夙禾嘶吼出聲。
他眼中迸射出滔天恨意,面目猙獰得像從地獄走出來的魔鬼,一絲絲黑氣毫不掩飾地從他周圍冒出:“當初我抱着她,我抱着她……”
夙禾像是一下子陷入了什麽痛苦的回憶,聲音斷斷續續,語不成句,喃喃道:“她最喜歡的紅衣服都被撕碎了,我抱着她,沒有人救她,沒有人……連師父也不行……她明明是專程來找我的,怎麽會在我懷裏斷了氣呢……”
阿蘭?
曦栾思索了許久,也并未思索到關于這人的片刻信息。望着狀似瘋魔的夙禾,他說不出是什麽感受,只得艱難道:“那你為何……為何不揭發這些人的罪行?”
“你以為我沒有嗎?”夙禾那雙桃花眼滿是絕望,道:“你以為,師父不知道這些事嗎?你以為上任修仙盟盟主不知道這些事嗎?你以為,紅藥谷不知道這些事嗎!我告訴你,他們統統知道!”
夙禾逐漸冷靜下來,可是話語卻帶着冰涼的寒意:“當年仙魔大戰,各個仙門世家都傷亡慘重,唯有謝家、慕容氏等四大仙門逐漸壯大,你以為這是為什麽?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的腌臜事,可是所有人為了自保,為了自保……”
曦栾越聽心中越發悲痛,望着通身魔氣的夙禾,怔怔道:“可是師兄……”
可是什麽?他也不知道。
他只想起當年初次上道衍宗,一個白衣少年從桃花樹下倒挂下來,滿樹的桃花都不及他那一雙眼睛斑斓出彩。那少年笑嘻嘻扯着他的臉,桃花眼微微上揚,道:“嘿,小古板,以後你就是我的師弟了。”
眼前的那雙桃花眼與記憶中的逐漸重合,卻再也沒有了那幹淨的少年氣息。
“你是想問我為何會變成這樣?”夙禾全然不在意,輕飄飄道:“不如此,我又如何能短期增長修為呢?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他在曦栾周身轉了一圈,眸光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道:“其實你的情蠱并沒有解吧?”
曦栾訝然,夙禾道:“而且,這情蠱是作用在了我們小師侄頭上吧?”
曦栾黝黑的眸子盯着夙禾良久,不明白夙禾此時為何提及這個,卻也坦然承認道:“是。”
夙禾直接笑出了聲:“你說我們師兄弟二人,一個是師父親授的掌門,一個是他最看好的愛徒,都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你說師父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從靈棺中蹦出來?哈哈哈哈!”
“你!”曦栾惱怒,夙禾卻接着道:“你說說,我們的小師侄知不知道她的師父身上有着這樣一個東西,要是知道了是不是很有趣呢?”
“夠了!”曦栾眼中帶了些薄紅,夙禾像是看不見一般,繼續道:“我倒是很好奇,這小師侄是不是真的喜歡你,還是只是把你當做師父一般敬愛,這夏天,我見她擔憂離浩可是擔憂得緊呢……”
曦栾眼中漸漸染上了猩紅,手中潤悅劍開始顫抖,夙禾看在眼中,口中又道:“我只擔心小師侄不懂事,誤将孺慕之情當做男女之情。”
“夠了別再說了!”曦栾呵斥。
夙禾觀察着他略有些紊亂的氣息,暗道:不夠!還不夠!
他要趁曦栾氣息全亂時趁機打暈他,要是再在此刻磨蹭下去,恐怕他們二人都要被發現了。正如此想着,屋外便傳來了大片腳步聲,整個屋內上上下下都被包圍得水洩不通。
夙禾詫異,按理說他之前在此處布下了結界,一般來說是沒有人能輕易發現這裏的動靜的,除非是……
顧盼煙!
夙禾咬牙,暗恨居然被這丫頭擺了一道。
“師兄,是謝明卓他們。”曦栾道。
夙禾眉目陰沉,眼看所有的計劃都要完成了,他已經徹底摸清謝明卓的底細了,他這些年撒下的網馬上就要收了,怎麽可能這個時候讓謝明卓抓住?
不可能!他絕對不允許!
他沉沉的目光看向曦栾,忽然道:“師弟。”
曦栾偏頭,夙禾大掌迅速朝曦栾的心口襲去。
“師兄?”曦栾愣怔地看着夙禾脫口而出,像是感受不到胸口的疼痛般,連掙紮都忘記了。
夙禾避開那雙滿是錯愕的眼,道:“你既然破壞了師兄的計劃,就暫時替師兄背一下這個罪名吧!”
曦栾壓根來不及反應,只覺得有一股強勁霸道的氣息從心口處源源不斷地侵襲着他的四肢百骸,像是無數螞蟻在啃噬着他的皮肉,然後漸漸彙成一端,與他之前苦苦壓制着的那股氣息交彙。
夙禾有些訝異,盡管他知曉曦栾身中情蠱,魔化起來會容易許多,可是如今這個勢頭……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他皺眉,另一只手探上了他的脈搏,大驚道:“你的一半修為呢!你那一半修為哪裏去了!”
難道是……
炎冰蟒!
他之前還以為曦栾的修為已經高到可以一劍斬殺炎冰蟒的地步了,卻萬萬沒想到,那一劍,去了曦栾一半修為。
“為了小師侄,你倒還真是舍得!”夙禾咬牙,一時間又氣又惱。
曦栾沒有回應他,回答夙禾的,是一把閃着銀光的劍。
曦栾不知何時從痛苦中清醒過來,一劍刺穿了夙禾的臂膀。
這一劍似乎用盡了他全身力氣,他就這樣抓着劍柄,不拔出也不往裏用力。臉頰處浮現一朵又一朵暗黑色雲紋,眼睛紅得詭異,只是此刻面上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那股魔氣一直在他體內亂竄,像是用綿綿細細的針一寸寸刺穿他的脊骨,又用滾燙的水生生澆過一遍。痛苦得,讓他想殺人。
門唰的一下被人從外力破開,屋內的情形一下子暴露在衆人之下。
元成烈那副幹癟的屍身,曦栾長發散落掩面,手中執着的潤月劍刺穿了夙禾的臂膀,鮮紅色的血液染紅了夙禾白色的道袍。
衆人嘩然,楚鳴望着這情形,茫然無措道:“師父……師叔……”
曦栾抽出潤月劍,夙禾立馬倒在地上,楚鳴急急忙忙去扶。卻見曦栾在衆人面前,漸漸擡起了頭。
那雙紅色的眼妖冶鬼魅,黑色雲紋從頸脈處沿着側臉一路攀至眼下,渾身遮也遮不住的魔氣,和那一身白色錦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慕容武最先道: “好啊!你們道衍宗向來清高,卻是修煉這些邪術!還我兒的命來!”
原本還有些疑惑的修者這下全都了然了,眉宇之間憤怒之色盡顯,有人叫嚷道:“難怪他修為這麽高!原來是這樣得來的!”
“還什麽修仙奇才,我呸!”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虧我還以為他當真是個君子!”
“可見那些平日裏在天上的,也見不得比我們高貴!”
那些話語一字不漏地穿進曦栾的耳朵裏,他只是看着夙禾,并未有動作。
夙禾在楚鳴的攙扶下,望着曦栾,沉痛道:“師弟,收手吧!”
楚鳴在旁邊,忍不住道:“師父,會不會弄錯了,師叔他……”
“為師比誰都希望是弄錯了,”夙禾沉聲道:“可是錯了就是錯了。”
祁正清望着曦栾,朗聲道:“曦栾,你可還有什麽話說?”
曦栾看了夙禾一眼,然後低低笑出聲,猩紅的眸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看的人毛骨悚然,背脊發涼。
“曦栾,無話可說。”他一字一句道。
謝明卓眯眼,覺得似乎有些許奇怪,然心中思量幾番,暗中使了個眼色,人群中不知是誰先朝曦栾用了法器,須臾見,曦栾變成了中心點,群起而攻之。
夙禾面色大不好,大聲質問道:“謝明卓你這是何意,曦栾是我道衍宗的人,即使他犯下滔天大錯,也輪不着你謝家私自動手!”
謝明卓倒是罕見地不退讓,一雙眼睛亮得逼人,直道:“可他殺的,是我謝家的人!”
“還有我慕容家!”慕容武也出聲道。
夙禾陰冷的眸光掃過二人,看了看已經有些力不從心的曦栾,若是以曦栾平日得修為,這些人是不可能傷到他一分一毫的。這般想着,他咬着牙提劍加入了這場争鬥。
而楚鳴和剩下道衍宗的門生也紛紛加入。
咕咕雞和雪團早就被這動靜吸引過來,見曦栾身上沾滿了血跡,雪團嗷嗚的一聲,撲在曦栾跟前,全身雪白的毛高高豎起,藍色的冰眸閃着詭異的光,整個身子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大了十幾倍,原來還是一副小奶貓的模樣,轉瞬間竟然比猛虎還要高大了幾分。
雪團瞪着眼睛,嗷嗚一聲噴出一道半人高的火焰,惹得許多修者一時半會兒不敢靠近。
咕咕雞則是在夏微瀾的屋外等了半天,無論他怎麽喊,怎麽叫,他就是無法靠近屋子半步,裏面的人好似就這樣與外面的空間隔絕了一般。
眼看夏微瀾沒有回應,咕咕雞又記挂着曦栾,急急又跑回去了。
而被無數結界籠罩的房內,夏微瀾正在仔細觀察着藍離浩的各種脈搏和反應。
從服藥淨血到現在,他的脈象已經逐漸趨于平穩,若是過了半個時辰,藍離浩醒了過來,并且沒有什麽不适,說明毒就完全解開了。
她坐在這裏,滿心滿眼地期待着藍離浩能快點醒過來,卻不知道,結界之外,正在發生的是怎樣一副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