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憤怒可以如此傷人
邱天一路無語,雖然胳膊上是給安琪莎給扶着,手上也戳着盲杖,可心事煩亂,腳下也沒了譜,拉着安琪莎到處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攔到出租,這才挨到家裏。一到家,就倒進沙發,摸着額頭閉上眼,沒有說上一句話。
安琪莎看他一臉陰郁,攢了一肚子的心事也不敢在外面提。到家後,又看他一臉疲憊也沒敢開口。
直到兩人躺在床上,安琪莎見邱天的臉色好轉了很多,才伸手輕輕摸了摸邱天的臉。
“我還不想睡。”
邱天閉着眼睛,把安琪莎的小手溫柔的握在手裏,聲音很低。
“我有些累。你不如找本書自己先看看。”
邱天居然不想理她。安琪莎看了看他一臉淡然,覺得邱天應該是已經覺察到了她的心事,就在故意躲避她。他躲避她,她在繞着走,時間這麽緊迫,總也不是辦法。
安琪莎這就輕咬了下嘴唇翻了個身,支着腦袋問道。
“晚飯的時候,我發現你姐姐好像生病了,你都不擔心嗎?”
她換了個思路,打算曲線救國,果然還是有些效果。
只見邱天的臉上閃過一絲疼痛,很是讓人動容,但是稍縱即逝,像是沒有過一樣。但是安琪莎還是聽到他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她一向好強,一般的頭疼感冒是不會說出來的。這次出差又去那麽遠,最好是能把沙醫生帶在身邊才好。”
“你看,你們姐弟倆只是表面冷淡而已,骨子裏還是在為對方着想的。”
安琪莎覺得自己這時機抓的正好,骨肉親情,誰能抹得去。
卻見邱天又再次陷入沉默,一張厚薄适中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唉,邱天啊邱天,為什麽他會這麽不開竅。安琪莎心裏很有些郁悶。
Advertisement
“你看,你姐姐生病了,還不忘關心你的眼睛,我看她一片至誠,說的肯定都是真心話。”
她其實想說,邱月說的都是大實話,怎麽會騙他?怎麽會不顧及他?邱月都病成那樣,還堅持要見他一面,他都不能聽邱月一次,真是讓人傷心。邱月那一番苦心,邱天應該好好接受,怎麽可以放棄手術這條路呢?
可是這些話,還不能說得太露骨,太露骨,她怕邱天受不了。
但是,盡管說的這般隐晦,邱天的臉色還是變得漸漸冰冷,他一個字也沒有回。
安琪莎看邱天已然有些生氣,便放下一半顧及,又繼續努力平靜的勸。
“你姐姐晚上說的幾率有百分之九十你聽到嗎?……”
話說一半,原本不打算開口的邱天,斷然的開口截斷了安琪莎的話尾。就聽他說。
“如果是想說手術的事,我不想聽。”
還沒開口就被拒絕了,那語氣這麽冷,竟不像是她所認識的那溫文爾雅的邱天。安琪莎忽然肚子裏攪成一片,骨子裏不知哪根神經又要強出頭。
只見,她臉上已經微微泛紅,語氣繼續維持着淡定,卻早已經隐隐透着怒氣。
“你不想聽,我還是想說。你不能失敗幾次就放棄,你姐姐都幫你找了醫生咨詢過,說成功的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你難道都不想試一試,不想在看到這個世界?愛迪生發明電燈還1000次呢,你才失敗3次,就氣餒。萬一錯過了複明的機會,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說話的時候,安琪莎攢着一肚子的着急和上火,一股腦說出來也沒怎麽經過大腦再處理,一說出來才發現那什麽發明,什麽一千次、一百次,怎麽能和邱天眼睛相提并論,恐怕這就要刺激到邱天。
果然,邱天臉色一沉,額頭上也一片烏青。
“說夠了吧,我不想聽。”
說完,邱天就伸手抓過被子,蒙在頭頂上。
又逃,他又逃!
安琪莎看着面前蒙着被子,捂在自己世界裏的邱天就來氣。
不行,說都說了,沒有後悔藥吃。不聽她的,也要說給他聽,否則,否則……
安琪莎幾乎是把心一橫,“噌”的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坐在邱天身邊,一使勁就把被子從邱天身上扯了下來。
“你不想聽我也要說,可能我剛才的比喻不是很靠譜,可是我相信你姐姐,相信這手術一定會對你的眼睛有幫助。難道你想一輩子就這麽摸來摸去?你難道想一輩子只窩在這個房間裏?難道你想以後到哪裏都要人扶來扶去?做了手術,你就能看見了。你就可以扔掉手裏的拐杖,可以到處走,可以再看見這個世界,可以看見你的親人、朋友,還有我。就算為了我,邱天去做手術吧。”
安琪莎原本是想好好求求邱天,努力克服心理障礙去做手術,努力為了她而去做手術。可是她卻不知道,因為怒火,因為着急,以至于她的語氣那麽鋒利、那麽直接,直接到一針針深深刺傷了邱天的心。
邱天晚上才和姐姐冷戰了一回,一路上內心掙紮疼痛到無以附加,結果躺在床上卻又要再忍受安琪莎的糾纏,他邱天再容忍,再堅強,也禁不起這三番兩次的狂轟亂炸。這一次他真的再也壓抑不住了。
只見他也跟着翻身坐起,幾乎把身上的被子都掀翻在地。就聽他大聲吼道。
“手術、手術。說到底,你就是嫌棄了我是吧?嫌棄我東摸西摸,丢人現眼是吧?嫌棄我讓你扶來扶去,麻煩是吧?你覺得我手裏的盲杖別扭是吧?你覺得我看不見你這張臉,不自在是吧?你嫌棄我,你一早為什麽不說,非要拿手術來說事兒?”
眼前的邱天滿眼通紅,渾身上下散發着讓人不寒而栗的怒氣,胸口也劇烈的喘息着,上下起伏不定。
而此時的安琪莎簡直不能置信,邱天會說這樣的話。
他說她嫌棄他!?
她怎麽會嫌棄他呢?
他說她拿手術說事兒!
他怎麽會以為她嫌棄他,而那手術來說事兒呢?
安琪莎覺得自己被深深的傷害了,幾乎是含着眼淚朝邱天大吼道。
“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什麽時候?我只是想讓你看見,你知不知道?我說這麽多,做這一切都是為你好。你怎麽都不知好歹?”
她說他不知好歹?
邱天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搞笑,簡直卑微。這樣想着,他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嗤笑出聲,那笑聲裏充滿了自嘲,充滿了無力。
“對,我是不知好歹。我不知好歹的又相信你們會愛上我這個瞎子。我姐姐說的對,像我這種身體條件,怎麽可能會有女人真心愛上我?”
“什麽你們?你不要把我和其他女人混為一談。你這樣說簡直偏激,簡直是在鑽死胡同,你誤會我,你不講理!”
安琪莎也憤怒了。
他眼睛瞎了是沒錯,可是難道他就看不到她的心嗎?她和他在一起,幾時嫌棄過他的眼睛,幾時在意過他的不便,她甚至不誇張的說,她神經大條到還會經常忘記他看不見。
可是,人到怒火攻心的時候,就是會這麽不理智,就是會這樣說出讓人心痛的話,安琪莎如是,平時那樣溫溫吞吞的邱天亦如是。
就見,邱天大步一跨,就從床上跨了下來,赤腳站在地板上,對安琪莎怒吼道。
“我不講理?到底誰不講理?你拿我的眼睛和電燈泡比?你說要拿我的眼睛試驗一千次?你說我氣餒?你知道手術失敗對我意味着什麽嗎?失敗一次沒關系,我們再重頭來。第二次失敗也沒關系,我咬牙堅持。第三次失敗,我就覺得已經沒有希望了,簡直生不如死。你難道還要讓醫生再宣判一次我的死刑嗎?你還覺得我不夠絕望嗎?”
“怎麽會絕望呢?有機會就要試啊?為什麽要絕望?世界上有多少人沒有你這樣的機會?可這些機會都被你白白浪費了。”
安琪莎不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時候,真的是氣糊塗了,着急得忘乎所以,她只是切切的希望邱天能複明,能夠和正常人一樣。
她希望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樣,拉着她的手看日出日落,看潮漲着退;她希望他可以和正常人那樣,與她一起坐在影院裏看電影,對電影裏的情節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她希望他們可以像正常情侶那樣,看着對方的臉,看到彼此眼裏多情的自己。
可是,她卻忘記了,邱天的眼睛雖然是盲的,可是卻有着和正常人一樣的心,他的心和正常人一樣脆弱,也會痛、也會絕望。
邱天聽了她這番話,幾乎是要崩潰,上前胡亂抓着安琪莎就叫道。
“你……你簡直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安琪莎被他抓得生疼,卻倔犟的咬着牙頂回去。
“我實事求是,我旁觀者清,你簡直是糊塗得只顧自己的想法,不顧其他人感受。”
不顧其他人感受?哪個其他人?那個其他人就是她吧?說到底,她還是嫌棄他,還是嫌棄他看不見吧。
平日裏那個平淡似水,什麽事情都想得明白透徹的邱天,今天徹底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他只覺得安琪莎原來和其他女人沒什麽兩樣,一樣是嫌棄他是個死瞎子。
他忿忿的甩開安琪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就要力竭氣盡。他努力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吐出了一口長氣。
安琪莎看到他的臉蒼白如紙,眼睛卻充滿了血絲,煞紅的吓人。
她聽到他的語調顫抖,低低的幾乎聽不見。
“原來你們都一樣,說到底還是不能接受現在的我。我以為,我已經很努力讓自己去适應現在的生活,不讓你們覺得有負擔,可是結果還是一樣。我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你接受現在的我?”
說完,邱天禁不住往後倒退了幾步,安琪莎看到他肩膀垮塌一片,整個人靠在牆壁上,像是沒了生氣。
安琪莎看到他這個幾乎是要跨掉的樣子,那樣脆弱不堪,忽然心疼得像要被人揉碎,這就立刻清醒過來。她從床上快步跑過來,抓着邱天的手,淚水已經不知不覺的奪眶而出。
“邱天,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邱天還是累了、受傷了。
他微微搖了搖頭,低低的說。
“是我,是我該說對不起。”
說完,邱天悄無聲息的拉下安琪莎的小手,打開門隐入了房門之外。
徒留安琪莎一個人在卧室內,顫抖着肩膀,不知所措。
那一晚,邱天沒有再回到卧室。
那一晚,安琪莎沒有入睡。
那一晚,兩個人都變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