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十一碗飯 11.17二更
門口的黃門十分機靈, 見狀也大聲道:“宣姜氏——”
殿上衆人均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多時,一道身影便已經來到殿門。
女郎身着郡主冠服, 身形窈窕高挑,脖頸纖長,僅站在那裏便已經是一道風景。
只見她灼亮的眼在殿中一掃, 随後跨進殿門,脊背挺直,直往崔游身旁而去。
謝柷倒吸一口涼氣,宋勝忙問:“世子爺, 怎麽了?”謝柷沒有回答他,目光仍舊是跟着那道挺直而堅定的背影。
宋勝見他如此,便嘀咕道:“難怪世子爺也能看呆了,這般品貌, 翻遍整個大成都找不出第二份來。不對呀, 我聽內子說, 崔相公喜愛的這個廚娘子不是長得十分普通嗎?正因為如此,可引得好些女郎都把自己往灰頭土臉去打扮呢。”
謝柷用朝圭敲了一下他的頭:“什麽世子爺不世子爺的, 叫我謝禦史。”
謝柷向來讓別人直稱他的官職,不願意什麽都帶着老郡公的名號。
謝柷的目光從天子階下那兩個身影上移開, 輕聲嘆氣:“唉,上一回在殿上見到這般的品貌與氣度已經是許久之前了。”
殿下議論紛紛, 上首作者的李悫也是看得恍惚了, 嘴裏喁喁道:“哥奴……”
李璿聽不清李悫在說什麽,只覺得是抓住了崔游的把柄,拔出腰間的陌刀,用刀尖指着崔游, 笑得得意:“哼,這下你還有什麽好說!這不就是李珠!”
文新燕跪在地上,側臉看着那并排站着的二人,都是一樣的絕倫。
文家發跡得晚,再早之前是不再汴京的,所以并未見過當年的李珠,鄭氏因為如此,現在猛然見到,才會心下升起無限不知名的情緒。
她自言自語道:“就是因為她長這樣,所以你才……”
她小聲說着說着,突然站了起來,瘋狂大笑,指着姜無芳道:“你別得意,不過是因為你長得好,他如今才這般愛重你,郎君都是如此,如此……只待來日了!”
她瘋魔得想沖上去用手抓姜無芳。
可她這些天來早已因為無邊的嫉恨、自慚形穢和愛而不得失了神志,這些情緒在她的腦海與胸腔之中爆滿,讓她日日吃不下,睡不着,狀态實在是太差了,狂笑之下竟左腳絆右腳,頭暈腦脹之間,一個趔趄往李璿的陌刀上撞去。
她的脖頸頓時血流如注,整個人像是一塊破布,癱軟在地,口中還喃喃道:“只待來日……”
李璿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甚至還嫌棄她弄髒了地方,嫌惡地踢了一腳。
倒是崔游對着在旁邊的黃門道:“還愣着做什麽,拖下去。”
這些人才像是如夢方醒一般,将人拖了下去。
崔游側臉過去對姜無芳道:“程氏與林俊的事情,文家也有參與。他們殺了別人的兩個女兒,只在這殿上還了一個,說來都是他們賺了。”
李璿見崔游不理會自己,還與姜無芳耳語,道:“今日算是你還有點腦子,直接投案,也省得我費口舌了。念在你同是皇家血脈,只要你今日揭露崔游的惡行,我就暫且留下你的一條性命。”
崔游微訝:“殿下在說什麽?這不過是陛下賜與我調養身子的一個廚娘子罷了,殿下是李氏,她乃姜氏,如何可以成為‘同是皇家血脈’?”
李璿指着姜無芳身上華美的冠服,手指顫抖:“她頭冠着東珠,鞠衣繡金鳳,你說她是姜氏?”
崔游輕笑颔首:“是,我說她是姜氏。”
李璿說:“她長着與草兒奴一般的樣貌站在這殿上,你說她是姜氏?”
崔游已經笑得滿面清和:“是,我說她是姜氏。”
“你說沒用!對、對……”李璿對帳後的溫邵道,“讓朱氏上來作證。”
朱氏從帳後走出,連緒澤從人群之中沖出,拉住朱氏,低聲道:“我同你說過許多遍了,我們清清白白,你為何還要胡鬧。”
朱氏擡眸深深看他一眼,掙脫他的手,仍是跪下了。
下一息,連緒澤也跪倒在地,高聲道:“我與李珠交好,斷不會認錯,此人确為廚娘子,絕非李珠!”
李璿踹他一腳:“你與李珠有私情,不算數,朱氏也是見過李珠的,要她來說才作數。”
朱氏伏拜在地:“如太子殿下所言,我可作證,姜娘子——并非李珠!”
李璿怒然變色,又要上來踹朱氏,姜無芳剛要動手,就見連緒澤過去将朱氏抱住,生生扛下了這一腳。
朱氏抱着連緒澤,淚眼朦胧:“我也沒辦法,我姑母與全族都在他的手裏,我只能……”
幸好她知道這事情的利害,提前與崔游合作,否則就算是她按照李璿的話做了,最後也落不到好。
李璿怒極反笑:“即便是你能買通這兩個賤人,這滿朝文武,難道你就能夠一手遮天,遮瞞過去了嗎?”
崔游道:“某自開始就說了,某一個人是不可能一手遮天的。”
李璿踉踉跄跄跑下階,穿梭在殿中,挑着當年見過李晏與李珠的老臣道:“你見過李珠,你也見過,還有你,你們說,崔游是不是窩藏罪人,意在謀反?你們說啊!”
可惜他跑遍了全場,沒有一個人回答他。
甚至有崔游這一派的人出來道:“臣當年見過永嘉郡主,可以作證,這絕不是永嘉郡主。”
一人出來,數人附和。
李璿的話無人應答。
李璿又沖到階上,想将幔帳撥開,卻見那幔帳如同他現在的情緒一般,攪到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他幹脆将陌刀丢了,騰出手一把将幔帳扯下,把目光投向帳後的溫邵:“溫先生,快叫羽衛過來,将崔游和李珠拿下!他們要造反了!羽衛、金林和守城軍都在我們手裏!他們翻不出浪來。”他頓了一下,見溫邵不動腳,再也沒有了從前禮賢下士的親厚,直接吼道,“去啊!去啊!”
溫邵聞言卻紋絲不動,站在原地對他搖搖頭:“太子殿下,羽衛不會聽我的。”
李璿沖到他面前:“怎麽會!”
溫邵面上挂着溫厚的笑意:“因為羽衛不在太子殿下手中,我又是太子殿下的人,所以羽衛不會聽我的。”
李璿握着拳:“不對,不對,你不是我的人,連你!也是崔游的人!難怪,難怪徐恒說你有異心,我居然聽了你的!”
他一揮拳打向溫邵的臉,溫邵是個文人,躲閃不及,被他打得往後一摔,面上仍舊是挂着笑意。
李璿更是暴怒,還要再打,一只纖瘦的手将他鉗制住,他回頭一看,看到姜無芳的臉,想要掙脫,卻發現這雙看似纖細的手臂之中蘊含的力量驚人,讓他脫不開身。
崔游道:“溫先生的家族被你屠戮殆盡,他怎麽會幫你。”他轉頭看向殿中的文臣們,輕笑道,“這就是我們未來的儲君。”
剛才還有些蠢蠢欲動的直臣們或是自己想通,或是被要好的同僚說服,都不再做聲。
崔游見底下的異動沒了,又看向龍座之上的李悫:“陛下覺得如何?”
李悫無力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感覺身上如同被萬蟲咬噬,費力道:“你既然已經有了決斷,不是就不是吧,何必再問我。”
被姜無芳摔到地上的李璿聞言爬了幾下,不忿道:“阿耶,沒有羽衛的支持,咱們還有金林和守城軍啊!再不濟門前還有其他國的援軍!不要怕他!斬了他和李珠!大成還容不得他一手遮天!”
“殿下,臣說了許多遍了,臣從來沒想過一手遮天。”崔游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蘇伏,“沒見到陛下很難受嗎,還不奉上丹藥和月澄香。”
蘇伏将錦盒拿到李悫身邊,看似恭恭敬敬遞了上去,卻在李悫顫抖着手要過來拿的時候不小心将錦盒掉到了地上。
蘇伏冷眼看着地上的狼藉,冷冷道:“哎呀,怎麽掉了,讓奴給陛下撿起來。”
他慢吞吞蹲下,半天也沒有将東西收拾好,李悫這邊卻早就已經是涕泗橫流,從龍座上站起,一時腿上無力,撲到了地上,嘴上還急急道:“孤自己來,孤忍不住了……”
他靠在龍椅上,幹吞丹藥,聞了一會子月澄香,這才慢慢緩過勁來,不再颠三倒四說着話。
崔游見他緩過來了,卻不出聲,他不出聲這殿上便沒有人敢過來扶李悫一把。
李悫只能顫抖着腿,自己扶着把手坐回去。
等他坐好,崔游這才居高臨下看着他,笑道:“聖人,須速速裁斷才好。若有不妥,恐生大變。”他頓了一下,看向滿身郡主服制的姜無芳,問李悫道,“這……是永嘉郡主嗎?”
李悫嗫嚅了兩下,嘴唇微動,并沒有出聲,崔游接着道:“北方邊患甚重,此時朝堂再不安寧,恐突厥有進之意。”
他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李悫卻知道他的意思。
現下的情形,不過是崔游設計了一個套子,引着李璿往裏頭鑽罷了,帶兵上殿,引着別國的軍隊圍城,崔游有的是借口和手腕收拾李璿。
他這個兒子,是不中用了。
崔游如今提起這個,無非就是在威脅他。
你若是不給我個痛快的說法,我就将人放進來屠完你李氏一族,再帶兵勤王,從此改換新天,有何不可。
雖說李悫從前荒唐,可也是因為這江山是穩穩在手的,不然他也不敢至此。
若是真的将江山丢了,他朝百年,有何顏面再見先皇。
李悫腦中正天人大戰,崔游卻不願意給他太多時間。
只見他踱步兩圈,兩指指尖敲擊扳指,發出清脆的響聲。
“此姝于臣,不啻珠寶,實如某心,殺姝便是殺臣。”崔游道,“陛下——這是要殺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