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八碗飯 10.30二更
連陳氏用刀抵着自己的脖頸, 聲淚俱下:“我如果知道你對她的心能讓你如此瘋魔,當時莫不如不要提起這樁婚事的好。你可知聖人近日砍了多少個為李家說話的人,連坐了多少為李家辦事的人?咱們家不似李家, 好歹是天家血脈,享盡了人間富貴的,如此的人家都是如此, 更何況咱們家?你阿耶不過是京中最末的小官,當時鄭氏也是想着結一門不起眼的婚事才想起的我們家,否則你以為我們如何能高攀得上?你這般上下跑動,可曾想過若是惹了眼, 連氏一族是什麽樣子的下場?他們風光之時我們尚且未曾沾不得什麽光,倒是如今他們落難了,你卻想讓我們與他們一起死。若是今日-你仍要出這一道門,我也不好攔你了, 只我就這一條命, 幹脆去了便是, 實在不忍看日後連氏的慘狀了。澤明,你當真是要放棄你爺娘與連氏了嗎?”
連緒澤心驚膽戰看着那柄閃着寒光的刀刃紮進連陳氏脖頸細嫩的肉中, 鮮紅的血如同滴不盡的淚珠,汩汩而流。
他紅着雙眼:“阿娘, 鄭姨母可是你的至交好友啊。”
連陳氏閉上眼睛,哽咽道:“她與我到底不是親生姐妹, 不過是因為她看我可憐, 看連氏可憐。我是與她交好,可是我并不能為了這樣一個人,就舍棄連氏,舍棄你阿耶。”
連陳氏當時見自己說了這麽多, 他仍舊雙拳緊握,沒有低頭,心一橫就将刀繼續往自己的脖頸上面推,頓時鮮血淋漓,滴了滿地:“既然你還是不聽,我也沒有辦法了,就讓我去了吧!”
他跪到地上,痛哭流涕求着連陳氏不要再自損身體:“阿娘,我再也不出去求情了,你不要如此。”
連陳氏仍舊沒有就此罷手,繼續逼他:“你跪地指天起誓,從此不管李家何去何從,你均不能插手,否則上至連氏祠堂衆親亡靈不得瞑目,下至你爺娘二人不得善終!”
連陳氏知道他的死穴,如果是只是禍及他自身,他自然不管不顧,可是拖上連氏,拖上爺娘,他不得不低頭。
他跪在地上,三指朝天,一字一頓艱澀重複着連陳氏的話。
義?孝?
他終究是選擇了連氏與自己的爺娘。
後來,連陳氏怕他反複,又趁着朱氏女對自己的垂青,以同樣的手段逼迫他就範。
雖說是連陳氏的推波助瀾,可最後拍板定論低頭的不也是自己麽?
他能對她說些什麽呢?
告訴她,這一切都是我母親逼迫的?
這就不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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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嗫嚅許久,終究是低下了頭,沒有為自己辯駁一句。
姜無芳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往下道:“而且,我相信阿兄的為人,今日之事,會為着往日的兩家的情分為我守口如瓶的,對麽?”
她緘口不談二人之前的婚約,只以兩家從前的交往為懇求。
連緒澤明白了。
他閉上眼睛,片刻之後睜開,眸中帶有疲色,豎起三指:“是。我指天起誓,對此事守口如瓶,不吐露半分。否則,上至連氏祠堂衆親亡靈不得瞑目,下至我此生不得善終!”
姜無芳無言看着他,她并沒有想到連緒澤會起這麽毒的誓言,須臾之後鄭重一禮:“多謝連氏阿兄。”
連緒澤看着她的臉,愣怔一息,道:“今日我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你還活着,十分慶幸。日後你若是有什麽需要我援手的,但說無妨,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頓了頓,補充道,“這,也是為着從前我們兩家的情分。”
姜無芳知道他這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心下也松了一口氣。
右邊窗下突然傳來一聲石子異動,本是細微,可她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眼目一厲,喝道:“誰?”
她手指一動,将一顆花生做暗器投出,窗口打開,一只貓站在窗臺上與她四目相對。
門外的小滿聽見動靜,也趕了過去,貓聽見響動,慢悠悠跳上了屋頂。
小滿看了一眼,确定四下無人,便将窗戶帶上了。
姜無芳道:“人多眼雜,為了安全,阿兄還是先離開得好。”
連緒澤颔首,回身走了兩步,還是頓下來了,又回頭對她道:“你選擇崔游是對的,當初那般情景,連我都不得不退後,他卻敢為了你接下當胸一到,九死一生。他——值得。”
姜無芳愣住:“什麽?”
連緒澤掀起眼簾,見她的确滿目震驚,訝異道:“你不知道?當初午門上殺人,我以為其中有你,便也去了。當日崔游被發跣足沖法場,只被當初此刻,當胸貫刀,随後入獄。他阿耶向來對他不管不顧,我當時雖然人微言輕,可是佩服他的勇氣,所以去看過他一遭。生得那般如神似仙的人,獄中形同鬼魅,生死垂危之際,叫的是‘草兒奴’三字。你回來便是在他身邊,我以為你是知道的。”
當初他見崔游如此,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羨慕。
原來能為一個人舍棄生命,竟也是這般惹人羨慕的事情。
他從來守好規矩,只如同稱李玉阿玉弟弟一般,稱她為阿珠妹妹,可是當他聽見崔游昏迷之中稱她的小名,他已經沒有了往前的吃味。
能做到如此,他配。
反而是自己。
不配的。
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不管別人怎麽說崔游對李悫拍馬垂首稱服,他都是不信的,也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那日入獄的人是崔游這事,只當成當初入獄的人就是一個走錯地方、腦子不好的商戶之子。
能為了一個人豁出性命的人,會對兇手垂首稱服嗎?
他不信。
還未等姜無芳說話,就聽得門外傳來小滿驚慌的聲音:“崔相公。”
門吱呀打開,崔游冷淡瞥了一眼連緒澤,再看向姜無芳的時候卻對上一雙通紅的目,他急忙走到她身側,溫言道:“怎麽了?”
連緒澤見二人并排而站,姜無芳的面目低垂,陰影之下看不清樣子,崔游低下他的頭顱,用于平常大相徑庭的聲音聞言以對。
高者似竹傲挺,低者如風清美。
高至雲霄的竹,只願意為了一縷輕柔的風低下眉眼。
一如當年,只不過對調了角色。
他心中黯然,不聲不響走了出去。
等他離開,崔東在外頭把門帶上了,房中又只剩二人。
姜無芳紅着眼垂首,崔游心下大亂,低聲道:“剛才聽人說他往這邊來了,我擔心着你就過來看看,誰知竟真的出了纰漏。是我的不是,沒有替你籌謀好。你且告訴我他如何欺負你了,之後我會處理好,不管他說什麽,不會有人信的。”他的目下閃過一絲狠決。
如果是危及她,他絕不會心慈手軟。
姜無芳驟然擡臉,美目之中帶着水漣漣的淚意,纖秀的手摸上他的胸口:“解開衣服,讓我看看。”
崔游的臉騰得染上緋色,眼中的狠辣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慌張:“這……不好吧,還在別人府上。回去了我再讓你慢慢看,好不好?”
姜無芳搖搖頭:“就在這裏,就在此時,我想看一眼,摸一摸。”
她想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當初那九死一生給他留下了多少痕跡,想看一眼,摸一下,也像他心疼自己一般,心疼心疼他。
崔游見她神色不對,想起了什麽,緋紅褪-去,抿起唇:“他跟你說這些了?”
他記得當初除了鳳陽大長公主的驸馬,以及荥陽兩位老人家,還有在自己睡睡醒醒之間看過自己的連緒澤知道獄中之人并非什麽商戶子,而是自己。
她小心翼翼摸着他的胸口:“疼不疼。”
崔游握住她的手,垂眼時眉目深刻,眼睫黑長:“為你,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