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碗飯 10.20
惠風和暢, 天朗氣清。
謝府門前早已經是車水馬龍,數不清的香車寶馬在門子的引領之下井然有序回歸正位。
往來間,香車下來的女郎無一不是纖秾靈美, 馬上的郎君無一不是君子如珩,其中還有夫婦二人結伴同來的,也無一不是氣度非凡。
崔府的馬車剛剛停穩, 謝府的門子就過來了,确認馬車上挂着的是崔府的牌子之後那門子朝後招呼道:“郎君,到了。”
謝濯雲本來就生得好,即便是如今剛剛入官職位不高, 也有許多家中有适齡女郎的清流人家将目光放至他身上的。
這其中當然不單單有因為這些人家的父母仰慕謝老郡公的人品,覺得謝家這樣門庭出來的郎君也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這一個原因,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的樣貌生得極好,這些人家的女郎見過一次之後就傾心不已的也不少。
大成的風氣開放, 都是這般美好的年齡, 自然都是知好色則慕少艾的了。
謝濯雲從前與謝老郡公都在江北待着, 不曾進京的時候,汴京一向是崔游一向是京中貴女門明裏暗裏傾慕的對象, 自從謝濯雲回來之後,這風向竟也是有些變了。
從前不少喜歡清朗少年一挂, 卻因為崔游那張攝人心魄的臉沉淪過的女郎們眼下見了謝濯雲這種直戳自己內心深處的類型,紛紛見風使舵開始追捧起謝濯雲來。
方才謝濯雲只是站在門前的石柱前面張望, 就已經收獲了許多女郎的目光, 眼下見他聽了門子的招呼便滿面春風往馬車那邊走,剛才盯着他明送秋波的女郎們自然也好奇地看向了那還沒有停穩的馬車。
“那是誰家的女郎?竟然這麽大排場,要讓謝郎君親自相迎。”不明就裏的豐腴貴女道。
“我看這并不像是女郎的香車呀,即便是再喜歡清雅簡樸的女郎, 如謝家大娘子這般的,那車上也是會挂些配飾的。”另一不明就裏的苗條貴女回答道。
“我看着這車……好生眼熟。”豐腴貴女啧一聲,使勁回憶。
苗條貴女直截了當:“費這番功夫作甚,待人下來了不就知道了嗎?”
豐腴貴女苦惱道:“話是這麽說……可你不覺得話都嘴邊了說不出來十分難受嗎?讓我想想……使勁想想。”
這邊貴女議論什麽,謝濯雲自是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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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的大娘子和二娘子一早就在郡公夫人那裏知道了他的心思,他早上起來的時候,這兩位就過來了,死活要幫他選衣服。
謝頌雪:“選這件,紫色底祥雲暗紋的,多俊俏,低調中帶着華貴。”
謝詩夢:“還是選這件,紫色底竹葉金繡的,配上飛卿這張小臉,多朗秀,風雅中不失格調。”
謝濯雲的目光在那兩件像紫茄子一樣的衣服上面睃一眼,十分嫌棄:“你們推薦得很好,下次不要推薦了。”
說完就把謝頌雪和謝詩夢推出去了,他用兩根手指頭捏着那兩件紫色的衣袍,丢到一邊,翻箱倒櫃找出一件洛神朱色的長袍,給自己換上。
他可是注意觀察過的,姜娘子最好穿朱色的衣袍,這件洛神朱色的長袍還是他催着人趕工出來的,正好與她相配。
謝濯雲一身朱紅色衣袍,如此豔麗的顏色穿在他的身上絲毫不顯得女氣,反而更襯得他鬓發黑鴉,眉目如畫。
他等待馬車聽聞,長身玉立,朝裏面道:“姜娘子,下車吧,我帶你進去。”
姜無芳在裏面聽到了,瞟了崔游一眼,見他巋然不動,神色都沒有變一下,便嘟囔:“這個小郡公,真是客氣。”
崔游扯着嘴角:“何止客氣。”他頓了一下,準備起身,“我先下去。”
姜無芳以為他聽進去自己說這裏人多眼雜的事情了,所以才想着先下去的,神色一時有些黯然,不過還是點頭應道:“好。”
崔游已經探出身去,沒看見她的神情,倒是一眼就看見了伸出手等着攙扶姜無芳的謝濯雲。
豐腴貴女終于想起來了,這馬車是誰的!
她父親是崔游手底下的官員,所以也就有來往,她是見過一兩次崔府的馬車的。
她一拍腦袋,欣喜若狂于自己終于想起來:“我知道了,那不是什麽貴女的馬車,是——”
苗條貴女目光發亮看着遠處,接道:“哦,是崔相公的。”
“你怎麽知道?”豐腴貴女很不滿足,自己想起來了事情的始末,還沒有傾訴說出就被好友猜中,實在是比想不起來還難受。
苗條貴女可沒有心情揣測好友的想法,拉着她的手:“你快看,崔相公和謝郎君這般站着,一上一下,像不像蕈先生的《霸道宰輔的倔強小夫郎》裏的畫面?”
豐腴貴女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站在車上側頭下來與謝濯雲對望的崔游,上面的那位目型飛狹,眼睫黑長,高挺的鼻梁在眼窩處投下陰影,再加上他颀長的身姿,看上去十分有壓迫感。
下面的那位一身紅袍,襯得面目玉潤,眼中仿若有千萬句不可宣之于口的禁忌,嘴唇緊抿。
豐腴貴女摸摸下巴:“确實,十分霸道,十分倔強。”
崔游側下頭看着滿眼寫着“怎麽是你小子”的謝濯雲,裝作恍若未知,挑起黑眉:“小郡公,我自己下車就是了,不必這般客氣,還要扶我。”
謝濯雲可是沒忘記他前幾日給自己下絆子的事情,冷哼一聲,将剛才伸出去準備扶姜無芳的手收回,沒好氣道:“誰要扶你,自己下來。”
他跨到旁邊一步,保證有足夠大的位置讓崔游落地,不至于碰到他。
誰知崔游并沒有因為他讓位就馬上下車,而是轉過頭去沖着車廂裏面,幽幽道:“娘子,你聽小郡公的聲音好大啊。他這樣跟你說話你千萬不要放到心裏,他只是脾氣直一點而且,沒關系的。”
謝濯雲的臉色都青了,忙解釋:“姜娘子,不是的,我不兇……”
裏頭的姜無芳掀開幔帳,從縫隙之中嗔崔游一眼,對他小聲道:“……你趕緊下去。”
“哦,好。”聽見裏面的人發話了,崔游哪裏有不聽的,馬上就跳下馬車,他身高腿長,腳凳都沒用,十分麻利。
謝濯雲乜斜一眼崔游身上的紫袍,心裏還慶幸自己沒有聽了謝頌雪和謝詩夢的話,穿什麽紫色,什麽低調中帶着華貴,風雅中不失格調,跟個紫茄子似的,一點也……
好吧,把崔游的臉捂上的話也十分平凡嘛。
虧崔游老是穿這個顏色,俗不可耐,實在是俗不可耐。
不像他這一身洛神朱色的長袍,這樣和姜娘子才……登……對……
本來還頗為氣壯的謝濯雲,在看見出來的姜無芳也是穿着一身紫色大袖衫時卡住了。
她的身姿挺拔,露出的脖頸在日光下閃着細膩的凝白,秋風倏然穿過,卷起她紫裙的衣角,灼得謝濯雲目光發燙。
同樣是紫色,怎麽姜娘子就穿得這麽好看呢,若是當日在祁縣的時候她穿的是這一套衣裙,恐怕更為驚豔。
崔游冷冷看着眼睛都直了的謝濯雲,往旁邊挪了一步,正好将後面那人的目光擋住。
“下來吧。”崔游仰頭看着姜無芳,然後小聲提醒道,“腳凳。”
姜無芳:……
她只是之前嫌腳凳麻煩,有過那麽幾次……好吧,有過那麽一段時間不用腳凳,在他們相認之後,他就幾乎每一次都要提醒。
搞得她真是十分心虛。
姜無芳點點頭,踏着腳凳打算下來,誰知道因為她在心裏叨咕崔游唠叨,腳下竟然失了準頭,腳下打滑,整個人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
她正要起腳,一個漂亮的空翻落地,就聽見崔游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放松有我在,不會摔。人多眼雜。”
她明白此時人多眼雜,李義森被擒又是她出的手,此時若是露了手腳怕被有心人看見聯系到一起。
她趕緊收了起勢,崔游的反應速度也很快,攬住了她的肩,将人穩穩接落到地面。
“就算新給你買的話本裏頭有這個情節,也不必這麽快模仿,真摔了怎麽辦。”崔游道。
他自然是知道她是心不在焉才險些滑到,不過見她呆呆愣愣的樣子,心下愛極了,忍不住出言調侃。
“什麽話本?”姜無芳一頭霧水,思考片刻後,恍然大悟,“你說的是前些日子你送來的蕈先生的《摔到後王爺戀上我》?”
這話本裏頭講的就是一個女郎在下馬車的時候不小心滑到,被一個俊俏王爺救下之後的愛恨糾葛。
這兩人愛得那叫一個難舍難分……這麽一想,剛才自己這個場景還真有點像裏頭的情節。
不對。
她擡眼看着崔游,狐疑問道:“你不是說只有一本了嗎,給我之後你又沒有找我借,你怎麽知道裏面的情節?”
崔游輕咳一聲,還沒有想好怎麽去搪塞,旁邊的謝濯雲已經先看不慣這二人的膩膩歪歪,長腿一跨,硬是擠在了二人之間。
“姜娘子,糾結這些做什麽,我大母還在等着你呢,快快跟我進門吧。”謝濯雲道。
被他這麽一打岔,姜無芳立時就忘記了剛才自己的問題,趕緊道:“對對對,後面的車上有新鮮的魚蝦蟹、鹿肉、牛羊和一些從西洲運過來罕見調料,飛卿,趕緊差人送到後廚吧。”
謝濯雲看她如此上心,即便知道這些好食材都是眼前這個姓崔的手筆,難免也十分開心。
“我自會差人送回去的,快快,與我去見大母吧,念了許久你了,說是讓你來了不忙着先去後面幫忙,先帶去與她說兩句話再說。我特地在此候着你呢,候了許久了。”謝濯雲笑着,耳廓紅了起來。
姜無芳卻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在她的眼裏,這個比她小上兩歲的謝飛卿與小滿差不多,就是個弟弟。
她只是理解了他面上的意思,點頭:“你很聽郡王夫人的話,不過其實沒必要為了郡王夫人一句話特地在這裏等着的,吩咐一聲,讓門子知會我就好了。”
謝濯雲想要分辯:“不是,我在這裏候着不是因為大母,而是因為我……”想要在這裏候着你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崔游打斷:“先走吧,想必郡王夫人那邊也候着許久了。”
姜無芳點頭:“請飛卿帶路。”
謝濯雲見她都這麽說了,也不好再突兀開口,便也順着道:“往這邊走吧,我親自帶你去見大母。”
崔游哪裏聽不見他咬字極重的“親自”兒子,黑眉一揚:“姜娘子是女眷,還是坐軟轎為好。”
姜無芳本已經要跟謝濯雲往裏走了,見崔游提醒,反應過來,謝府極大,這一路還長着,如果自己此時跟着這兩個人大喇喇走進去,難免惹眼。
她改了步子,往門口等着的軟轎旁邊走去,轎夫正要掀簾子,兩雙纖瘦的手就一左一右先一步将轎簾掀起了。
轎夫僵在原地,扭頭看看左邊目光沉着的崔游,又扭頭看一眼右邊面沉如水的謝濯雲,覺得自己脊背發涼,迅速退到一旁去了。
姜無芳輕咳一聲,沒有上那個被他們二人像門神一般守着的軟轎,扭過身去自己掀開轎簾上了旁邊的,從窗子對二人道:“那我就先走了。”
這邊的轎夫也受不了這兩個人的暗流湧動,趕緊扛起轎子就跑,創造出了他們當差以來最快的往返速度。
崔游見轎子遠去,因着他的記性極好,也不用謝濯雲帶路,只跟着自己前幾日來時的記憶便往裏走去。
謝濯雲輕哼一聲,跟了上去。
苗條貴女嘆為觀止:“原來以為是《霸道宰輔的倔強小夫郎》,結果居然是《我與兩個美郎君不可言說那些事》?太刺激了吧。”
豐腴貴女看向不遠處,摸着自己圓潤的下巴,道:“可不止你我覺得刺激,你看那位,豈不是更刺激。”
苗條貴女順着她目光的方向看過去,正看見一個身着紅衣的女郎定定看着那兩個遠去的背影,小聲道:“這不就是嬌蘊縣主?聽說她對崔相公極為仰慕啊,你看她眼睛都要紅了,可別是要哭了吧?今日可是郡公夫人的好日子,可別觸了黴頭。”
豐腴貴女撇撇嘴,對嬌蘊縣主十分不屑的樣子:“最看不得她那副樣子,喜歡崔相公也就罷了,偏偏還要鬧得人盡皆知,她家那爵位怎麽來的你我都知道,傲什麽呢。她那哪裏是要哭了,就她那個性子,只能是氣死了就要吃人了。剛才那個女郎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我竟從來沒有見過,看來要倒大黴了。”
苗條貴女不以為然:“不會吧,崔相公也不是沒有跟女郎說過話……好吧,我沒見過,不過也不至于如此啊。”
豐腴貴女高深莫測:“單只說話也就算了,之前嬌蘊縣主為了能和崔相公搭上話,可是也裝着從馬上摔下來的,就在崔相公跟前,他看都沒看一眼,就那麽踩着她掉出來的鞋子走了。更何況,剛才崔相公不僅扶了那個女郎,還給她掀轎簾,你覺得嬌蘊縣主這麽跋扈的人,會讓她好過嗎?”
苗條貴女與豐腴貴女一起嘆氣,相互挽手往軟轎上去了。
嬌蘊縣主文新燕大袖衫底下的手心都掐紅了。
沒錯,她從崔游下車起就在這裏看着了。
文新燕的侍女采璩看到她僵硬的身子,唯恐自家女郎氣壞了,在這大門口就失了顏面,趕緊小聲勸道:“娘子,我們先進去吧。”
文新燕稍稍回神,目光之中時藏不住的怒火:“我帶着采籮進去就行了,你現在回去,吩咐常寶去查,我要知道剛才那個女郎什麽來歷。”
采籮小心翼翼道:“不必費這個事情了,娘子,我知道她是誰。”
文新燕道:“還不快說?”
采籮如實以告:“我有一日去玉冕閣幫娘子取衣,正好碰見過崔相公帶這個娘子置辦衣物。我向來知曉娘子在意崔相公,便跟着在旁邊聽了一耳朵,這是先前陛下賜給崔相公的那個廚娘子。”
文新燕道:“什麽?崔相公還帶她去玉冕閣了?”
采籮點頭:“可謂一擲千金。”
文新燕湊過來用水蔥一般的指甲狠狠擰了一下采籮手臂上的軟肉,疼得她淚光閃爍,卻因為時常如此,若是哭出聲會被磋磨更狠,所以只能生生忍下,不發出不聲音。
文新燕斥道:“你怎麽不早說?”
采籮疼得聲音顫抖:“我同娘子說過了。”
文新燕這才想起來,先前好像是采籮的确提過一嘴,但是她只覺得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廚娘子,能成什麽氣候,玩物罷了,就沒有放在心上。
今日親眼所見,那個面貌平平的廚娘子竟能夠讓崔游如此上心對待,她只覺得突兀,哪裏能不氣。
文新燕發洩完自己的氣,這才松開手:“哼,回去再收拾你,且跟我進去。”
她徑直往軟轎去了,采璩也緊跟其後,采籮原地抹了一把眼睛,這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