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二碗飯 9.7
姜無芳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将手中的菜盆往臺案一擱,連連搖頭:“哪裏能讓相公辛勞的。小滿被崔娘子帶出去置買些衣物,一會兒工夫就該回來的。相公放心吧,這一會子我會做好,不耽誤事的。”
她斟酌着語句,想着這麽說應該崔游就能滿意。雇主麽,總喜歡手腳麻利的。
誰料,她話音未落,就見崔游的臉色明顯淡了下來,雖然背着光,還是能看見他緊抿的嘴。
啊,這,不會是還懷疑她的動手能力吧?
“絕對不需要相公幫忙的。”她想着,又找補了一句。
那張薄唇抿得更緊了。
就在姜無芳感覺氣氛都要凝固了的時候,崔游輕嘆了口氣,開口道:“我要出去一趟,你跟着我。”
姜無芳手無意識撥弄了一下菜盆,“那,晌食……”
“不在家中吃了,出去吃。”崔游道,“崔東他們不在,你陪我出去。”
她将圍裙摘下,點了點頭:“好。”
崔游轉身走出去,姜無芳則将東西見到歸置一下,也跟了上去。
他人高腿長,走得又快,不一會兒就把姜無芳甩在了身後,她只好加快了腳步,這才跟了上去。
他走到庭院,對守門的小厮道:“去把車輿準備好,我要去清心樓。”
那小厮聽了他的話,連連應是,一溜煙往放車馬的院子去了。
二人站在大門口等着,那小厮的速度也快,沒多久角門就開了,車夫趕着車輿到大門口,正好停在二人面前。
車夫将腳凳放到車輿旁邊,姜無芳也學着記憶裏小厮的樣子,幫他把幔帳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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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游踩着腳凳上了馬車,姜無芳剛把幔帳放下,打算跟着走的時候,那幔帳被他修竹般的手攏起,能看到他堅毅的下颌和冷薄的唇。
“上來。”
她下意識就是拒絕:“奴不敢。”
除了貼身得臉的奴婢,她沒見過普通下人也能與主子同乘的。
崔游卻不容她拒絕,像是不耐,幔帳已經被他甩下,聲音冷冷,穿過薄紗:“我帶人出門最不喜苛待,再者你不上來,是要我自己端茶倒水?”
原來是需要人端茶倒水。
她應了聲是,也踩着腳凳上了馬車。
車廂甚大,熏着崔游常用的竹隐香,味道如他本人,君子修竹,落雪泠泠,遇風瑟瑟。
她有些拘謹,挑着靠車簾的位置坐下,半只腳還在幔帳之外。
崔游看着她,“你坐那麽遠,是打算隔空斟茶?”
姜無芳看着離他只有不足半尺遠的茶臺,還是坐了過去,給他斟了一杯茶,遞過去:“相公用茶。”
她心下不免有些感慨,當年那個不愛言語的崔阿檀,如今竟好大的官威,無人斟茶,竟連水都不喝了。
他的手伸過來,在拿杯子的時候,指尖與她的手被相碰,是暖熱的。
他突然間胸中那口莫名的氣就散了一半。
“不要拘謹,你也喝吧。”他道。
姜無芳心道,還是以前那個軟軟的阿檀啊。
清心樓原是一家書樓,只對上等士族開放。
崔游的車剛停在五丈遠,清新樓的掌櫃就早早出了門口相迎了。
“崔相公竟親自來了,也不遣人先行知會一聲,老朽也好準備。”老掌櫃一團和氣的臉上笑眯眯的。
崔游和姜無芳走入清心樓,一股紙墨之香就沁入姜無芳的鼻中。
清新樓有五層,一樓中心有個圓臺,以供當場閱讀,偏角一個曲折的樓梯貫穿一至五樓。
無數的紙書、書簡分門別類堆在書架上,琳琅滿目。
姜無芳自小偏好拳腳,她母親鄭氏卻因為自己年少時吃過不同詩書的虧,有段時間倒是硬壓着她的性子,狠狠讓她苦讀了一段時間。
導致後來她一見書就雙目發昏,見墨就頭腦發脹。
真乃人間慘案。
她心裏安慰自己,草兒奴,別怕,都過去了,這書是阿檀要看的,頭疼也是他頭疼,不關你的事。
崔游不知道她心裏的這一通官司,只跟老掌櫃道:“我要的那些書卷可都準備好了?還有要事,拿上就走。”
老掌櫃翻着手頭上的卷案,“讓老夫看看。”
他按圖索骥,找到了崔游的名字,眯着老花的眼睛,數了一番,旋即笑道:“相公果然好運,今日最後一卷剛剛入庫,立時能取了。”
“徐掌櫃,不知我前日來問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二人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姜無芳一聽,下意識把頭往裏偏了一偏。
那男子走上前來,旁邊還帶着一個頭戴帷帽的女郎。
崔游看清楚男子的面容,目光不由一凝,側身一步,将身側的姜無芳擋住。
“連郎君啊,那斷了卷的古籍實在難尋,今日其餘分樓的消息剛剛才回籠,待小老兒将崔相公這一樁交付了,就給您去看今日有無啊。”徐掌櫃道。
因為這一處光線不好,又有書臺擋着,連緒澤這才看見站在櫃臺旁邊的崔游。
連緒澤如今只是太常寺少卿,論理來說崔游也算是他上峰的頂頭上峰,不過因年少時有過幾面之緣,所以即便崔游弄權狠戾的聲名在外,他倒是也沒有太過于懼怕。
他叉手對崔游行禮,“崔相公安泰。”
崔游點頭,“公務之外,連少卿不必多禮。”
連緒澤還沒開口,他身邊的女郎倒是先出聲了:“崔相公客氣,澤明上回的事情還多虧相公援手,早該備了禮去府上叨擾的。”
連緒澤因為女郎的話,面露尴尬,對崔游解釋道:“這是內子。”
連緒澤之前并不是在太常寺任職的,上峰對他多有為難,差一些就因一些小事左遷出京。
那日也是湊巧,崔游見到了也就随口幫他說了一句好話,那考評的官員向來見風使舵,這也就保全了連緒澤。
這事對崔游來說雖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對于連緒澤來說卻是至關重要。
連緒澤的夫人朱氏勸過許多次,讓他借風起力,上崔府道謝之餘也可将山頭拜了。
可是連緒澤卻不願和崔游多加牽扯。
他和崔游是因那人有的幾面之緣,可此時早已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眼巴巴趕上去,不過是自揭傷疤。
崔游聽見朱氏的話,這才記起自己曾經幫過連緒澤的事情,不過于他而言實乃小事,他也不願以此為恩,勸人相投。
他笑道:“連夫人頑笑了,不過舉手,小事罷了。”
徐掌櫃這時也将崔游要的書歸置出來,點算完畢,道,“崔相公,這就齊了,您點點。”言罷,他又對連緒澤道,“連少卿,跟某來吧。”
連緒澤朝崔游告辭,“若是沒事,某先行一步了。”
崔游點頭不語。
連緒澤在經過崔游旁邊的時候,這才發現,剛才一直站在崔游旁邊的身影竟是一個女郎。
崔游不近女色的名號在汴京是出了名的,所以他也好奇地往那女郎身上看去,但因崔游遮擋地太過于嚴實,視線遮擋,看不清面目,只覺身姿曼妙。
朱氏也小聲對連緒澤道:“今日是什麽日子,崔相竟然帶了一個女郎出門?前日後宅都在傳,說是他當街給一女子牽馬而行呢,不知碎了多少閨閣女子的心。”
連緒澤不願扯上這個殺-神,低聲警告:“噤聲。”
朱氏看了一眼身後,見崔游不像是能聽見的樣子,這才轉過身來,卻也不再多說,二人只跟着徐掌櫃上了二樓。
崔游看了一眼姜無芳,她都快要将自己縮成一個鹌鹑似的了。
他拉了一下她的手,“好了,走吧。”
她這才反應過來,四周早就已經看不見連緒澤和朱氏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被崔游抓在他的掌中,又擡眼看了他一眼。
崔游若無其事松開她的手,仿佛無事發生,彎下-身将一摞書抱在懷裏:“書有些沉,你放着我來搬。”
他想着,等會叫上外面在等着的車夫,再走一趟也便是了。
姜無芳被他一打岔,也忘記了剛才的插曲,看着他吃力地抱着一大摞沉甸甸的書卷,低頭一看,還有兩摞。
她道:“相公何必親力親為?”
崔游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她一躬身,左手輕輕巧巧提起一摞書,單手抱在胸-前,右手輕輕松松挂起那束着書卷的繩帶,從胸-前壘起的書摞後面探出頭,眼睛聰靈:“走吧,相公。”
崔游面無表情看着她輕松的模樣,下意識将自己抱着的那一摞書提了提,深呼吸一口,也盡量露出輕松的神色。
他怎麽忘了,這人當初可是扛鼎的高手。
就在崔游心中天人交戰的時候,姜無芳早已走出了好幾步遠,見他沒有跟上來,還很好心地回頭道:“崔相公,你行嗎,不行的話再分給我一點。”
崔游咬牙,一字一句道:“你走你的,我好得很。”
姜無芳輕松将手中兩摞書丢上車輿,又想接過崔游手上的放上去。
卻見崔游後退一步,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然後對她道:“你讓開,我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