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碗飯 9.6
梁蘭國,葉護府。
“葉護——”
葉護府的管家其和那從外面風-塵仆仆趕回來,他的母親是阿納也特的乳母,兩人情同兄弟,也不拘禮,遠遠就對阿納也特揮手叫道。
其和那走進正堂,阿納也特給他遞上一個水囊,看其和那喝水的樣子,不禁皺眉:“是出了什麽事情?怎麽這般火急火燎的。”
其和那一口氣将水囊中的水喝幹淨,這才長舒一口氣道:“大成那邊來了大批的商隊,到鶴城與東魯一帶大肆收購缬青綢,我們手底下的商鋪手中也有此物,要不要出手?現下百姓們都趕去商隊的收購點了,我怕晚了就飽和了,”
其和那一聽說這個消息立刻一路小跑回來,生怕誤了信息。
阿納也特眉間皺起溝壑:“缬青綢我記得涼、蘭二州也有,怎麽這般舍近求遠?“
其和那八字眉微耷,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有些幸災樂禍:“本來可不止隴右有,虢州和汴京也有生産的。只是葉護有所不知,最近大成新出了一條禁令。”
其和那一向是阿納也特的左膀右臂兼耳報神,消息靈通,所以阿納也特也靜靜看着他往下說。
“大成的宰相将缬青綢其中一樣很重要的原料給禁了,改為官中持有。可是您也知曉,大成人除了狡猾,還十分喜歡從衣着之處來進行攀比。缬青綢本就是名貴的布料,一下子給禁了,那些可笑的大成貴族和手中有一些錢財的寒族可不就坐不住腳了,可不就把大把大把的銀錢捧來給咱們了。”
阿納也特聽了他的陳述,摸着自己的黃色絡腮胡子,哼道:“又是那個崔游搞的鬼,我就知道那個大成的太子是鬥不過這一只狡猾的狐貍的。你先不急,先弄清楚為什麽崔游下達這一條禁令,這些大成人太過于狡猾?”
其和那笑道:“葉護不必擔心,這一點早在五日前大成太子就派人來消息了,此事是因為崔游與李璿鬥氣,為了顯示自己的顏面,才出的這個禁令。崔游此舉完全是為了将缬青綢作為自己身份與地位的象征,本來以為切斷了本國的制造就可以了,可那些商人可不是吃素的,看準了商機,就來我們梁蘭國來收購了。“
阿納也特點頭:“原來是這樣,那就抛售……”他話音一頓,眼珠一轉,擺手,“我們這一批缬青綢要将價格擡高,否則不出,那些大成人可是肥得流油,不會連這點小錢都不舍得的。”
其和那想起那一倉滿滿的缬青綢,就仿佛看見了大把大把向自己用來的金銀財寶,立刻笑得牙不見眼。
阿納也特在堂中來回踱步,最後捏拳道:“不可失去這一次宰肥羊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要立刻去見小可汗,立刻就下令鼓勵百姓生産缬青綢。”
他一回頭,看見其和那還在原地笑,揮揮手:“你怎麽還在這,快去辦,我這也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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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阿納也特就往外去,扯了一匹馬往王宮去了。
蘇伏将目光收回,出于對自己小命的考慮,他自然是沒有将自己的疑問說出口的,只是一五一十将張祿對李悫說的話告訴了崔游,陳明李悫派自己來的原因。
帶小滿進來的勁裝男子顯然與他相熟,笑道:“竟是派你來?那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蘇伏道:“如今陛下-身邊除了那個張祿,差不多都是我們的人了,日後若除掉張祿,行事就更穩當一些了。”
崔游輕笑,看似光風霁月的笑容之中,卻涼如萬裏深潭:“張祿也是太急了一些,我正愁抓不住他替李璿辦事的首尾,他倒是先按捺不住替我在聖人面前先将自己的尾巴露出來了。”
蘇伏又問勁裝男子:“對了,江澤,你怎麽從梁蘭回來了?是那邊有消息了?”他說話的時候拳頭不住蜷起。
蘇伏在進宮之前,曾是涼州人。
有一年梁蘭人大舉進犯涼州城,那時候的涼州刺史是個無能的士族子弟,看見那黑壓壓的甲光早已吓得兩股戰戰,竟是不戰而退。
不理全城百姓,只帶了大軍護送自己撤走。
涼州城中當時還有一些士族家中是有一些有戰力的扈從的,起初也抵抗過,城中的老弱婦孺也在他們的庇佑之下雖然惶惶不安,卻也堅持過了幾日。
可是臨陣磨槍哪裏會抵得過梁蘭的八千精銳?
可戰者消耗殆盡之後,等待滿城的百姓的就是梁蘭的屠刀。
無數百姓被屠,無數婦女被-淫。
梁蘭人進城的那幾日裏,涼州城內好似人間煉獄,哀嚎遍地。
就在剩下的人都覺得連老天也遮住了眼睛,不願垂憐他們的時候。
崔游來了。
蘇伏也是那時候被他救下過的其中一名百姓。
因為蘇伏的全家皆是在那一役中殁了的,所以他對梁蘭恨入骨血,因此他對于江澤潛伏在梁蘭的事情極為關注,只期望有一日能大仇得報。
江澤點頭道:“我今日早晨才到的汴京。”
崔游想起,剛和江澤碰面就讓他去尋人了,梁蘭那邊的事情還沒有讓他秉明。
“現下情況如何?魚兒咬鈎了麽?”
江澤笑道:“相公料事如神,咱們在葉護府那裏安插的人說,已經上鈎了。阿納也特本來也是懷疑的,多虧了太子殿下從中‘調和’,否則也沒有這麽快的。那厮立時就去以梁蘭小可汗的名義下令,鼓勵百姓生産缬青綢,看樣子是勢必要來吃這一塊大肥肉了。”
崔游輕笑:“那也要看他們吃不吃得下了。“他轉動自己把拇指上的翠綠扳指,“繼續追加籌碼,從梁蘭進的所有缬青綢,務必要高價購入才好。”
“何時收網?”江澤問道。
他按住扳指,指觸寒涼:“良田荒,綢堆倉,便可收網。”
蘇伏聽聞崔游眼下之意竟不是趁着梁蘭到時虧空大兵直入,只是擾亂梁蘭經濟,一時焦急,脫口而出:“相公,可我涼州血仇何止于此……”
崔游看向他,眉目深深:“你和阿納也特的誤區是一樣的,尚不知經濟乃國之命脈。只知供不應求哄擡以求富貴,卻不知供大于求被人斷了根本便是死路。屆時他們的命脈為我所斷,焉有喘息之機?那時左右不過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罷了。”
蘇伏垂着眸子,不言語。
崔游彈了一下扳指,發出玉器泠泠之聲:“你放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歸順的。到那一日,我準你告假還鄉,與涼州百姓一同生剮涼州一役的始作俑者,以慰亡魂。”
蘇伏猛地擡頭看着他,不知何時眼中已經噙滿淚意,他伏在地上,深深磕頭:“奴替死去的家人謝過相公,奴必定今生赴湯蹈火,來世結草銜環報答相公!”
崔游的目光虛虛看向後廚,“我知道你有血仇的艱辛,也體諒你,不過只有你活着,才是對亡者最大的慰藉。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下跪,人人都像你這樣,我這裏的地都要凹了。”
聽見崔游的話,江澤趕緊上去攙扶蘇伏,将他拉走:“走吧,我好不容易回來幾日,正巧你也在,咱們找崔東喝酒去。”
蘇伏拭去眼淚,跟着江澤的腳步,二人走了兩步發現崔游居然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上來。
崔游見二人目光在自己身上巡睃,擡頭挺胸:“怎麽了,我要去書房,和小廚房一個方向。”
那二人對了一眼,這才繼續往前。
“你就是相公帶回來的廚娘子?那定然是手藝十分了得了。”蘇伏對姜無芳好奇道。
姜無芳還未出聲,剛才一走就被姜無芳拉走在臉上塗了一層易容粉所以臉上有些蠟黃的小滿就眨着圓眼先出聲了:“自然是的。”
崔遐也在一旁搭腔:“蘇少監剛才應該早點來的,我和阿兄剛托了相公的福,飽餐了一頓,太好吃了!”
蘇伏去摸她的頭:“小阿遐,你怎麽臉又圓了。”
崔遐哪裏肯依,立時和他打鬧起來,崔東怕自己被殃及池魚,趕緊往旁邊躲了一下。
江澤笑着看他們打鬧,俄頃,走到姜無芳旁邊,笑言:“我們兄弟幾人想小酌一杯,可否勞煩姜娘子幫忙做些小菜。”
姜無芳正在擇晌食要用的菜,聞言擡起頭對他道:“可以,不過郎君能不能幫我将菜擇了,恐誤了相公的晌食。”
江澤自然而然從他手裏接過菜盆:“當然可以。”
姜無芳見他爽利,也對他友好一笑。
江澤突然感覺背心一涼,回過頭往外看去,除了在正對着廚房門口的書房窗前認真看書的崔游,卻不見別人。
他只以為是自己太過于敏-感了,又轉過頭去擇菜。
“郎君,幫忙把菜刀遞給我一下。”姜無芳道。
江澤拿了菜刀,剛遞到他手上,就聽軒窗苦讀的崔游開腔了。
“江澤,過來。”
江澤放下手中的菜,往窗邊走去,待他到了窗前,就見崔游慢吞吞放下手中的書帙,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不要在府中随意對付了,去翼雲閣吧,報我的名字,去天字雅號,也不怕蘇伏被人看見。”
江澤剛要推脫,在後面早已洞察一切的崔東趕緊把他拉住,還謝過崔游:“相公美意,感激不盡!”
“你幹嘛,在府中就行了,翼雲閣可不便宜。”江澤蹙眉。
崔東莫測高深地搖搖頭:“相公付賬,走吧。”
“讓崔遐帶着姜娘子的那個小丫頭去買兩身像樣的衣裳。”崔游道。
江澤看了一眼小滿的衣服,雖然麻葛胡服的确材質一般,可一個小丫頭,也不至于要穿什麽華服啊。
他小聲對崔東道:“相公如今對手下人居然如此體恤。”
崔東轉頭叫上蘇伏,又把崔遐叫過來,看到崔遐将小滿拖走之後,這才轉過頭回答他的話:“你真是非常沒有眼力見兒。”
江澤正欲反駁,就被他拉走了。
等到姜無芳做好第一個小菜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咦,人怎麽都不見了。
正當她看着那一盆被丢在地上的菜,嘆了口氣打算親自上陣的時候,一個人出現在門口,将外頭的光擋住,只投下道寬肩長腿的身影在地上。
“姜娘子,需要幫忙嗎。”崔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