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碗飯 9.3
姜無芳騎在眉間雪的背上,正好對上看見李璿一臉見了鬼的神情。
這倒也不奇怪,她這個堂兄其餘的不敢說,就好-色和以貌取人這一樣是和伯父李悫十成十相像的。
其實也不怪李悫。
美人不在表皮,而在于根骨。
李璿剛吃了吳襄一頓挂落,趁着吳襄去找李悫說事了才遛出來,就看見從不近女色的崔游給一個女子牽馬。
再者加上她從背後來看,一身麻葛胡服也掩飾不住纖細腰肢,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本來還想着仗着身份調-戲一番,就算是不成功也能惡心一頓崔游,誰知道崔游的眼光竟然如此特別?
其實按理來說,姜無芳易容的這一張臉雖然面容平凡,卻也是正常人的模樣,不至于讓李璿如此震驚。
可是着實的背影迷人,再加上脖頸處露出的膩膩如雪的肌膚,再配上這一張寡淡的臉,旁邊再站上一個崔游,實在是黯然失色,這視覺沖擊太過于使人為之震動。
怪道是多少美人都不曾有過側目,原是喜歡這種畫風的?
李璿剛才在殿上受的氣在見到姜無芳的容貌之後,不知為何竟然感覺消了不少。
他話鋒急轉:“沒想到崔相好雅興,來上朝也想着紅袖添香,只是不想崔相竟是如此口味奇特……”
“太子殿下,這是陛下賜給臣調理身體的廚娘子。姜娘子的腿傷了,臣總不能讓陛下的人還沒有到府中,就因為強行忍傷而傷上加傷。臣因敬重陛下,所以也敬重陛下的人,臣給陛下的人牽馬,太子覺得不妥當?”
崔游不喜歡他在姜無芳面前出言不遜,剛才那抹溫和轉瞬即逝,他的聲音清冷平靜,雖是笑着的,卻不見一絲溫度,話裏仿佛夾着寒霜,裹着冰錐。
權傾朝野的右相為一個相貌平平的女郎牽馬,是為了敬重陛下這一個理由?鬼才信。
不過,李璿心下還是立馬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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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剛剛才在朝上被崔游在阿耶面前精準上了一次眼藥,此時崔游又将本來是風月笑談的事情上升到了這般高度,如果此時他再咬着不放,說覺得不相信有人是為了敬重阿耶才給廚娘子牽馬……
那豈不是會被說成自己不敬阿耶,所以也不相信別人能如此敬重阿耶?
阿耶生性多疑,這話絕不能接着說,否則傳到阿耶的耳朵裏,那可就不妙了。
這肯定是崔游又想給自己下套,假裝牽馬,等着自己進圈。
他想要他進圈套,他偏不。
李璿以為自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又識破了一次崔游給自己下的套,心下難免有些得意,可是還是因為被堵嘴而心中不舒坦。
他看了一眼崔東牽着的馬,立時笑着轉了口風:“不妥當?這怎麽會。孤也和崔相想到一起去了,既然要敬重,那就要敬重到底。崔相可一定要親自将這位娘子送回去,否則就是心意不誠了。”
李璿覺得崔游做做表面功夫還行,真讓他招搖過市為一個廚娘子牽馬,他怎麽拉得下臉?
李璿心下有了計較,面上的笑意更是因為自己反将了崔游一軍而變得更加真誠,只想看他接下來吃癟的樣子。
誰料天不随李璿之願。
崔游并未如他所想的一樣面露難堪,居然施施然點頭,“嗯,某對陛下之心日月可見,殿下還不走嗎?是不是也想敬重一下陛下。”
李璿聽見他的話,馬上後退一步,滿臉警惕。
如果是給一個絕世美人牽馬是樁美談,那給一個相貌平平的廚娘子牽馬那就是笑談。
就算他想要像阿耶表忠心也不是像他這樣。
崔游見他這動作,眉毛輕挑:“即是如此,告辭了。”
姜無芳看見崔東牽着自己的馬跟在崔游後面欲言又止,而三人也快要進入朱雀街了,四周坊市店鋪與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都往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騎着眉間雪竟是如此煎熬之事。
“相公,我不礙事的,讓我下來吧,這樣太過于有損相公的顏面了。”她盡量無視身邊投來的探究的目光,低聲道。
掌事太監張祿在朝會之時,就覺得崔游突然之間來要一個廚娘子這事有些古怪,所以一下朝會,他就将管後廚之事的杜預召來,問了一通。
“……幹爹,事情就是這樣,孩兒也沒有辦法。”杜預一五一十将早晨的事情說了出來,只是隐去了自己給崔游開方便之門的事,虛構了幾句自己被如何刁難,來表忠心。
張祿坐在單背胡床上,配房的窗戶沒開,外面的光透不進糊了好幾層紙的窗棂,只有一束氣息奄奄的殘光通過門投到他腳旁。
杜預說完了他也不出聲,只有手裏頭的兩顆核桃碰撞發出咯咯的聲音。
許久,張祿才咳嗽了一聲,聲音尖細:“知道了,下去吧。”
杜預如蒙大赦,卻面上不露一分一毫,規規矩矩退了下去。
他剛走出配房,一個身量不算高的小閹童與他擦肩而過,急匆匆往配房走去,他也不敢多聽,直接走了。
張祿聽到杜預的腳步聲遠去,這才開口對閹童道:“讓你出去跟着,如何了。”
那閹童也是個口齒伶俐的,對上張祿那一張老樹皮一樣的臉也不害怕,“崔相跟太子殿下說,敬重陛下,所以連同也敬重陛下賜的人,那廚娘子僅是傷了一點腿,他就親自為其牽馬而行。上了朱雀大街,看的人可多了。”
張祿沉吟,“我竟不知,這崔游竟能為陛下做到如此程度。”
“你信麽?”張祿又頓了一會,将問題抛給小閹童。
小閹童不想他竟來問自己,愣了一下,過來張祿身邊,跪下給他捶腿:“可能這崔相也像我對幹爹一樣對聖人也未可知。”
張祿哼笑:“你以為崔游是你這般趨炎附勢的?你竟也信,我不信,必有蹊跷。”
小閹童被罵了也不惱,還是敲着腿,嘴甜如蜜:“反正我對幹爹是這份心,崔相對聖人如何我就不知了。”
“今日之舉,皆乃崔游之心願,崔游之心,姜娘子可明白?”
崔游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只是偏過頭看了馬上的她一眼,低聲道。
她五年未見崔游了,如今的他聲音清冷如山澗寒泉,有若溪風拂泉,聽在她耳朵裏竟有些恍若隔世。
她心間嘆氣,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雖然也在坊間聽聞過崔游極受李悫信任,比太子更得聖眷,卻不知,這聖眷竟要用這般低三下四來換麽?
他以前從不是貪權之人。
是了,人都是會變的。
人果然愈發多了,郎君們都還好,只是拿眼看了一眼這個西洋景,再看一眼馬上的那人的面容,八卦幾聲就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道路兩旁倒是聚集了一群女郎,或西子捧心不願接受事實,或泫然欲泣感嘆時不待人,只幽怨地看着馬上的人。
“崔相公竟為女子牽馬,莫非是崔相公的心上人?”
“這女子除了身材好些,皮膚細嫩,也沒什麽特別的啊……”
“原來崔相公喜歡這樣的,你們說如果我去找崔相公,有沒有機會?”
姜無芳只覺得這些竊竊私語傳入自己的耳朵裏,頭都大了,如果這些目光能殺人,自己早就死了無數遍了。
雖然這崔家阿檀如今和之前比,變了不少,只這招蜂引蝶一樣,倒是一如既往,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