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編號036
噪音、異味和視覺污染的突然消失, 已經讓易鶴野頗有些無法适應,此時,這幻境一般的畫面突然出現, 有那麽一瞬間易鶴野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大概是在天堂吧, 易鶴野恍惚地想。
然而,就算他的大腦還在突發性的放松中沒緩過神來,但身體卻在看到藍羊的一瞬間, 火速擡手開槍——在日複一日的訓練下,他早已經産生了極其敏銳的條件反射,那是可以脫離一切情緒反饋的機械性動作。
子彈極其精準地飛向藍羊,眼前那家夥卻沒有躲閃。易鶴野眼睜睜看着子彈從他的身體穿過,像是穿過了一串沒有實形的虛拟數字——
就像是經常出沒于自己家的某只投影小羊一樣。
“我設置了五分鐘的和平模式。”藍羊說, “這五分鐘裏,我們都傷不到彼此, 你可以随便提問。”
易鶴野皺起眉,還是小心翼翼藏在了一個大樹後面, 以防這位劣跡斑斑的殺人犯突然不守武德。
此時, 屏幕外,四維的監控器前,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畫面中,懸浮在半空中的藍羊,像是知道他們的監視一般,突然和屏幕外的一雙雙眼睛對上視線。
那空洞的、無神的、帶着冰冷的雙眼, 看得叫對面人不寒而栗。
“很好看吧?我的理想鄉。”
和方才那混沌粘稠的世界形成了顯著對比, 眼前的世界色調明豔, 一副美到失真的鳥語花香, 只叫屏幕外專注打輔助的程序員們, 都生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此時,易鶴野已經從視覺震撼中抽離出來,他揉了揉因為疼痛而興奮的太陽穴,擡頭,睨了那藍羊一眼,冷聲揶揄道:“怎麽突然變大方了?這麽寶貝的東西,不應該繼續好好藏着嗎?”
上一次理想鄉的面世還是在直播間,那次藍羊在意識到被曝光在公衆視野中之後,似乎有意要将其從大衆視野中掩藏起來,他用濃霧遮住了大部分的畫面,一副生怕別人窺見的樣子。
“難道我想藏就能藏得住嗎?”藍羊反問,“Roguelike最大的特點就是随機性,除非我的地圖脫離了LIFE的數據庫,否則每天那麽大的訪問量,哪怕概率調得再小,都有可能被人發現,難道不是嗎?”
易鶴野擡眼:“你不是很清楚嗎?都是随機概率決定的,為什麽要殺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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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是無辜的。”藍羊在空中轉了一圈,無神的眸子死死盯着易鶴野:“破壞生态平衡的害蟲理所應當被殺掉。”
易鶴野已經從混亂的精神污染中緩過神來,他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說:“馬春陽先生,有沒有人說過你中二病還蠻嚴重的……”
屏幕外,小雲朵疑惑發問:“咩?(馬春陽是誰?)”
簡雲閑:“……沒有馬春陽,這裏只有一個總是把人名記錯的笨蛋。”
方春陽先生也對笨蛋本蛋産生了意見,一貫波瀾不驚的電子音起了波動:“我曾經也對現實抱有過幻想,想過如果改變不了,也可以躲進游戲裏選擇妥協,但是結果呢?”
“多年的心血被人搶走,加了一堆不倫不類的東西,冠上了別人的名字,最後甚至連命都保不住。”藍羊氣得全身顫抖起來,他看向屏幕外,死氣沉沉的眸子裏燃起了一團藍色的烈火,“劉思維,你當初那麽着急殺我滅口,是因為我說要舉報你職務犯罪的事嗎?”
屏幕前,劉思維正因為無法送出有效輔助而感到崩潰,方春陽的開口更是讓他整個面色蒼白。
“證據資料我早在死前就整理好了,今晚十二點會定時發送給安全科。”藍羊說,“是你逼我的,連我最後一張地圖都要搶走,我不可能饒了你。”
一邊,裴向錦撐着腦袋轉着筆,看着劉思維口吻輕松地調侃道:“劉先生不要心急,殺人是一碼事,知情不報是一碼事,職務犯罪是另一碼事,咱們慢慢算,現在你還有将功贖罪的機會……也不一定就是死刑立即執行呢。”
劉思維幾乎要癱軟在座椅邊——他怎麽能知道,這家夥臨死前還藏了張地圖在數據庫裏,又怎麽能算到,随機運算真的能把這家夥的“寶貝”給抽了出來。
此時,藍羊讨|伐完了劉思維,又開始繼續對着易鶴野輸出他的表達欲:
“LIFE 的含義就是‘生活’,幹淨的天、清新的空氣,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不是一群奇怪的人玩着角色扮演,把烏煙瘴氣的打鬥和血液雜糅在一起,殺死我的小動物們取樂、用純淨的泉水洗着他們肮髒的身體,污染、屠殺、濫jiao……這算是什麽生活?!”
易鶴野看着他被氣得發紫的羊臉,隐約大概能理解這家夥在生什麽氣了——
說到底,LIFE從休閑觀景類游戲添加入對戰元素的那一刻起,那些帶着游戲道具、獵殺任務,無意間闖入這張地圖的玩家們,在他的眼裏就已經變成了不折不扣的侵略者。
他們拿着刀槍,大肆屠殺生靈、播撒鮮血的模樣,和那群架起煙囪、蓋起工廠的“罪人們”別無二致。
“我幹過最傻逼的事情,就是對這群豬猡抱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
曾幾何時,方春陽也想過要用游戲喚醒大家對自然的追逐。
易鶴野看過他早期的博客,哪裏曾經有很多現在看起來比較天真爛漫的想法——
他曾經聯合大學生協會,向大型化工企業上書要求整改,還多次前往政府環境部門上訪,無數次信xin訪無門後,他選擇安心創作自己的“理想鄉”。
“大家之所以麻木不仁,是因為生來便在肮髒的城市,我要将A區的畫面做到游戲裏,讓大家不再安于現狀,人類的未來才能有救……”
如果說,四維對他作品所謂的“踐踏”和“侮辱”殺死了他第一次,那麽衆多玩家對他所嗤之以鼻的“垃圾”的趨之若鹜,算是生生殺死了他第二回 。
他發現沒有多少人關心所謂的“生活”,沒有人會被他的地圖刺激起所謂的環保欲,那群什麽都不懂的傻逼,也不過是一群是只知道玩游戲的混賬而已。
——但這都不是易鶴野關心的。
他悄悄在心底讀着秒,算着那五分鐘的和平模式什麽時候才會結束。
還有兩分多鐘,易鶴野擡起眼,跟他搭話:“那你為什麽要裝成羊的樣子?我不覺得你只是單純想要嫁禍給SHEEP。”
聽到SHEEP的名字,藍羊的秦緒似乎突然間冷卻下來,無神的死魚眼又盯着易鶴野看了幾秒,這才喃喃開口道:“他就在那裏,不是嗎……?我親眼看到過……他就在那裏。”
易鶴野皺着眉,聯想到了簡雲閑的家,一些多餘的疑慮被強行按了下去。
眼前,幾只蝴蝶慢慢飛過來,落在藍羊的腦袋上方,撲扇着翅膀。
那一瞬間,易鶴野恍惚着問自己——蝴蝶滅絕了嗎?自己好像早就沒有見過這種生物的活體了,但又沒那麽陌生,因為會被各種人紋在後腰和肩膀,會被賦予奇怪的寓意拍成電影,會被奇形怪狀的燈管彎成閃爍的圖标……
就像是那些鳥類、昆蟲、花朵,易鶴野見過很多仿真的電子寵物和機器盆栽,卻極少看過正經的活物了。
但他又回過神來,眼前這一幕也都并非真實,這些靈動的清新的生物,也只是後臺一團團冰冷的數據——一旦出現故障,它們可能連粉水變的六眼飛鼠都不如。
于是他心中的負罪感要減輕很多。
此時,藍羊還在嘀嘀咕咕呢喃着什麽,易鶴野卻已經悄悄摸到了身後的樹幹。
他繼續在心裏讀着秒數,他悄悄地在心裏倒數:“十、九、八、七……”
此時,SHEEP遞過來的輔助已經逐漸成了形,他低頭一看,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有時候倒是真想知道,這家夥究竟是不是會讀自己的心。
“六、五、四……”
他已經悄悄将肌肉調動起來,随時準備迎接一通爆發。
他曾經在獵人民間舉辦的讀秒大賽中屢次斬獲第一,他的倒數幾乎不會有一毫秒的誤差,他們都說易鶴野準得像個腦袋裏藏了秒表的機器……
“三、二、一!”
在倒數聲結束的一瞬間,一聲輕輕的蜂鳴響起,和平狀态解除。
易鶴野先是一個蓄力後蹬,飛竄到藍羊的面前,舉起左手,對準他的腦袋開了一槍。
“砰!”一聲巨響劃破寧靜的長空,附近的鳥獸驚恐地四散開來。
剛被蜂鳴聲驚醒的藍羊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惶惑中似乎還在驚訝,五分鐘原來這麽短暫,腦袋就被飛過來的子彈打開了口。
脫離了和平狀态的藍羊不再有無敵buff,結結實實挨了一槍,整個身子向後滾了幾圈,腦袋炸開了一朵藍色的血花。
但這家夥給自己的主場優勢遠比易鶴野想象中還要賴皮,剛剛打掉十分之一的血條,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回了滿。
但易鶴野也沒停歇,在落到地面的前一秒,手上SHEEP送來的咩總牌電鋸便快速成了形。
“嗡”地一聲,電鋸的鋸齒飛快轉動起來,易鶴野雙手扶着鋸子,将面前兩人合抱粗的樹幹鋸斷,樹幹在他大力的飛踹下快速坍塌,直接壓住了還在緩沖的藍羊。
易鶴野毫無心裏負擔地追了過去——反正都是假的,就算自己一把火把這裏燒了也沒什麽好可惜的。
此時,面對這位上來就亂砍濫伐的土匪,被壓倒在樹底的藍羊,氣得吐了一口藍血,HP-10。
易鶴野人狠話不多,沒有給那家夥多一秒的時間,直接拿着電鋸轟了過去。
他不知道藍羊的自我修複是什麽機制,但如果砍了頭還能再這麽肆無忌憚地嘚瑟,他就得去仲裁中心舉報這家夥開挂了。
然而,就在鋸齒觸碰到藍羊那短粗脖頸的前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手裏的電鋸彈開來,直朝着易鶴野的面部砍去。
在反觸到易鶴野的前一秒,電鋸“嘭”地鼓起一個綿羊氣囊,把尖銳的鋸齒包裹住。
那軟軟的羊肚皮彈到易鶴野的腦門上,又被內部還在飛卷的鋸齒刮得洩了氣,不知是不是易鶴野的錯覺,易鶴野好像隐約聽見電鋸傳來了幾聲“咩”的慘叫。
他剛想給電鋸羊遞上一些同情的人文關懷,就看見面前的藍羊卷成一個球形,在空中飛速旋轉着——
又來了,易鶴野看到這形狀,聯想到上一次的遭遇,左臂一陣克制不住的幻痛。
此時,他的腦袋裏只閃過一句話——千萬不要讓這只羊形炮彈完成裝填了。
他快速擡手,朝那羊球開了幾槍,但此時高速旋轉的羊身,似乎已經堅硬得無法攻破,甚至将子彈盡數反彈開來。
眼看着面前的羊球要加載完畢,易鶴野深吸一口氣,低聲要求道:“減速。”
瞬間,手中出現了一把羊頭**。
這槍的手感十分陌生,易鶴野甚至不能保證它打出來的是子彈,但眼前情況十分危急,易鶴野秉持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态度,朝着羊球扣下了板機——
“咩!!”
一聲清脆的羊啼,手中的槍口飛出了一只透明的果凍狀肥羊,肥碩的身子整個将羊球包裹住。
接着,就看那肥羊變得黏噠噠一團的透明糊狀物,慢吞吞地摟住羊球,像是一根舌頭慢悠悠舔滿了羊球的全身,硬生生将那高速旋轉的羊逼停了。
此時,滿身粘稠液體、無法便捷行動的藍羊和易鶴野的表情一樣震撼,震撼之餘又有一些崩潰。
“我靠。”易鶴野嫌棄道,“好惡心。”
此時,無法加入通話的SHEEP似乎是聽到了他的抱怨,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給羊頭槍打上了一個備注浮标——
“史萊姆咩咩槍,可以發射可愛的史萊姆咩咩,有着非常顯著的減速效果。”
易鶴野不願承認這東西是史萊姆,啪的伸手關閉了浮标,拒絕接受任何狡辯。
但這并沒有讓易鶴野分神,趁藍羊被纏住,易鶴野又一次舉槍。
這一回,他手裏的槍在舉起的一瞬間,被添加上了四維的标識,接着手感、重量都發生了變化。
在開槍前突然更換型號的行為其實是很不道德的,但易鶴野專業素養極高,還是強行穩住了,在手裏的微型火箭炮發射的一瞬間,後坐力差點震碎了他的肩膀——
媽的,易鶴野在一瞬間腦袋都有些嗡嗡亂想。
回去自己也要告四維謀殺未遂。
謀殺未遂是一碼事,有效輔助又是另外一碼事。
方才那一炮火力确實驚人,直接一整個轟過去,地上的草坪都被掀出了一個可怕的彈道。
藍羊的血條被轟得只剩不到百分之四十,回複速率也明顯下降了。
易鶴野想要乘勝追擊,但方才那後坐力的巨大沖擊,讓他的左肩開始一陣陣撕裂的疼痛。
至少是粉碎性骨折了,易鶴野的臉色開始發白,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而藍羊雖然血條幾乎只剩下一半,但他卻并沒有任何痛覺,只是把幾乎要被拍扁的身體從泥坑裏摳出來,歪歪扭扭地又開始做攻擊準備了。
易鶴野單膝跪地在原地,扶着自己的肩膀努力調整呼吸,但此時此刻,傷痛似乎讓他整個動作都變得遲緩起來,眼看着朝自己的左肩沖來的藍羊,居然沒有任何躲閃的動作。
這一次,藍羊攻擊的動作也顯然有些心急了,他沒來得及把速度加滿便彈射出去,但即便如此,這重重的一擊轟然砸了過去,力道也極其的驚人,
這一回,易鶴野甚至都沒有慘叫出聲,整個動作都軟了下去。
藍羊也是用盡了全部力氣,他甚至連血條都已經不再回複,只顫抖着,支起接近透支的身體,嘲諷地問着易鶴野:“這次你的夥伴沒幫你拔插頭了?”
他看着一動不動的易鶴野,精疲力竭地躺倒在他的手掌邊,冷笑道:“怕疼就不要逞強……”
然而,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死死摁在地面上。
剛才已經半死不活的易鶴野像是突然間回光返照一般,用他那已經稀碎的肩膀,帶着鋼鐵質感的堅硬義肢,将他狠狠釘住。
“抱歉,正常倍數的感知參數真的太弱了——完完全全沒覺得痛啊。”
易鶴野赤紅的雙瞳中閃過一絲快意,哪怕是精神狀态堪憂的藍羊看見,都要感嘆一句這人他媽的瘋了。
“疼有什麽可怕的?”
在藍羊驚悚的目光中,易鶴野甚至故意活動起受傷的關節,将那已經碎了的肩膀磨得咔咔作響,仿佛将那劇痛一并攪碎,逼着面前的藍羊生吞活剝一般。
“我發誓,天底下沒有比疼痛更爽的事情了。”他用槍抵住藍羊的腦袋,露出了帶着三分瘋勁兒的笑,“不信你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獵豹:瞧不起我食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