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編號035
易鶴野點完五星好評, 才發現那一串自吹自擂的評語。
他覺得好笑,但一看眼前這一地殘渣,倒也覺得舒心——
自己想把更多的精力留給對付藍羊, 而不是還沒碰到真正的敵人, 自己就被大海一樣多的雜魚給沖垮了。
此時,易鶴野的房間,正認認真真盯着屏幕的小雲朵擡頭, 看向一旁的簡雲閑:“咩?”
簡雲閑剛睜開眼,回頭看着小雲朵:“你問我為什麽不直接幫他清場,還要多此一舉,給他發送确認消息?”
小雲朵點頭:“咩。”
“因為他說過,不喜歡別人動他的獵物。”簡雲閑笑道, “所以就算是做好事,也必須要經過他的同意才行。”
小雲朵翻了個白眼, 嫌他屁事太多:“咩咩。”
此時,全然不知自己被大肥羊嫌棄了的易鶴野, 剛剛重整好狀态。
他在地上搜尋了一圈, 撿了一堆彈匣,又挑了幾把順手的槍,塞進了四維為他緊急開發的無限收納箱裏。
終于幹了件正經事兒,易鶴野毫不客氣地把東西裝好,心裏默默勸着四維,求他們趕緊放棄武器制造業這條不歸路。
掃蕩了一番之後, 易鶴野心裏踏實太多, 便朝着車站外走去。
剛一走出車站, 一股濃濃的、刺鼻的氣味就讓易鶴野皺緊眉。
他用領口捂住口鼻, 這才勉強睜開眼——
眼前的街道上, 彌漫的大霧将街道籠罩,能見度甚至不超過五米,只能隐約看見路口叮當的紅綠燈。
只是睜眼功夫,易鶴野就覺得眼睛也刺痛起來,生理性的眼淚克制不住地往外流淌,肺部也燃起了淺淺的灼燒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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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霧。
這個概念的響起,一瞬間打消了易鶴野享受痛覺的念頭,他甚至覺得腦袋有些發昏,自己腦門上的血條也開始快速下降。
易鶴野回頭,想躲回車站大廳,卻發現身後的門已經關死了。
他不敢呼吸,卻又耐不住氧氣在一點點耗盡,他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危險數值的血條,仿佛看見自己被活生生按進水中,呼不呼吸都得死。
主動屏氣的缺氧感讓他的心跳開始加速,很快,腦子也嗡嗡響了起來,眼前開始花白,他煩躁地蹲下身,手指用力拉扯衣角,卻毫無辦法——
他只是個擅長受傷、愛好自虐的獵人,他能有什麽辦法?!
就在他感覺心髒快要炸裂的前一秒,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羊頭的防毒面具。
易鶴野拼勁力氣将面具戴好,那一瞬間,新鮮的空氣宛如甘泉一般,順着他的肺部流淌進來,将他面前的雪花點抹去,将他渾身打結的血管順開。
“咳……咳……”
幾口氣喘過來,易鶴野腦子嗡嗡地響,坐在地上緩了半天,那來自呼吸道的輕微的刺痛又讓他有些興奮起來,頭頂的血條居然在一瞬間回滿了——
對他來說,疼痛往往比藥物有效。
等他在原地完完全全好起來,四維的支援才姍姍來遲——易鶴野的手裏多了一把帶着四維标志的手電,一打開,光束在厚重的濃霧前打開一條通路來。
一把擁有透視效果的強光手電……
看着如此分不清輕重緩急的道具,易鶴野沉默了——好險還有SHEEP在,要不然等四維的手電做好,自己的命也差不多玩完了。
不過說到底,這東西雖然不能救命用,但實用性也很強。
易鶴野拿着手電掃過面前,才勉勉強強看清眼前B區的景象。
此時,他面前的這個城鎮,和他認知中的B區有着比較明顯的差別——
标志性的巨型雕塑“城市之光”還在市中心廣場的中央,但近些年來新蓋的商品房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相當有年代感的超高住宅區和老舊的巨型工廠。
盡管易鶴野沒有經歷過,但他看得出來,這裏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B區的模樣。
此時,中心廣場上方的投屏亮了起來,非常具有時代氣息的聲音随之響起——
“近日,持續半年之久的毒性霧霾依舊沒有消散的跡象,空氣中的二氧化硫濃度已達到安全值的9倍,因支氣管炎、肺結核、冠心病等疾病死亡的人數,也攀升至往期數值的7倍之高,然而記者了解到,疑似造成污染的幾家化工廠方面并沒有關停,并且堅決否認與本次污染事件有關,拒絕對患者家庭進行賠償……”
易鶴野皺起眉,隐約想起曾經看過這樣的報道,大約也是在二十年前,B區發生了這樣大面積的污染事件,造成了很多人的傷病。
就在他皺着眉,繼續向前趕路時,身邊突然傳來了一聲慌亂零碎的腳步聲。
一扭頭,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正捂着口鼻,面色痛苦地朝他跑來。
就在易鶴野下意識彎下腰,準備伸手扶一把時,小孩子“咚”地一聲,撲倒在自己面前。
易鶴野一把給孩子從地上撈起來,他摘下了自己的防毒面具,剛想給小孩戴到臉上,就看孩子一陣劇烈的抽搐。
“咳咳……咳!!”
一口鮮血噴湧在易鶴野的面前,還沒等他做出什麽反應,小孩子抽動着的四肢就漸漸沒了動靜。
死了。
易鶴野有些震驚地半跪在屍體面前,動作凝固住了。
大約是游戲的緣故,小孩子的體溫冷卻的非常快,易鶴野怔怔地看了這軟下來的小身子,直到被他冰涼的觸感驚到,這才一口悶咳出聲,趕忙把呼吸面罩戴了回去。
易鶴野自認為是個情感寡淡的人,此時他也沒有多少悲傷,只是覺得腦子嗡嗡的。
人類死在自己面前的畫面,他還是不太能習慣。
就算他知道眼前的孩子只是游戲裏的一個虛拟角色,但這不妨礙他還是感覺到非常的不舒服。
他環顧了一眼四周,沒有能夠埋葬的土壤,只能把那孩子的身體靠在牆邊,幫他把衣服理好,便起身匆匆離開。
他抿了抿嘴,想叼一根不點燃的煙。只是這是在游戲裏,他不能這樣做。
他起身的一瞬間,不知是幻聽還是确有其事,易鶴野仿佛聽到四周傳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一聲連着一聲,像是在互相競賽,比一比誰先咳出血來,争一争誰先能把肺咳出個打洞。
這樣的聲音讓他又一次想到小孩唇角邊的鮮血,那鮮紅的一片像是一片火海,将年輕的身體火化。
在這樣的咳嗽聲中,易鶴野覺得自己的肺也像是藏了一只貓爪子,拼命地撓着,逼着他咳嗽,一直到咳出血來。
可怕的聯想讓易鶴野的情緒産生了劇烈的波動,他狂奔着從那街道間穿梭。
他打着透視手電,看見一排排無人駕駛的汽車噴湧着和煙霧一樣顏色的尾氣,看見遠處的天空中,煙囪的頂端連着漆黑的烏雲。
這和D區的現狀沒什麽兩樣——無法阻止的污染,帶着酸味的雨,和永遠嗆人的空氣。
在擾人心神的咳嗽聲中,易鶴野打着手電、頭也不回地朝前跑,隐約看見前方不遠處就是霧團的盡頭,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一步、兩步……易鶴野沖出霧團的一瞬間,也摘下了防毒面具,
正當他打算毫無顧忌地享受着眼前的新鮮空氣時,面前的畫面,讓他不禁一陣作嘔——
易鶴野記得很清楚,這裏是曾經B區最大的人工河,後來因為各種複雜原因,被填平成為了商業街。
而眼前,沒有被填平的人工河內,流淌着不是澄清的水流,而是一團團翻湧着粉色泡沫的粘稠液體。
這條人工河曾經是B區市民唯一的飲水來源,此時正翻湧着難聞的異味,讓易鶴野又一次戴上了防毒面具。
水流污染,好像曾經也爆發過,那時候易鶴野年紀還小,對這件事情的印象也緊緊停留在文字敘述上。
此時,一只頭上長了巨大瘤子的烏鴉,正重心不穩地低着頭,喝着那粉色的水,一邊,一只長了兩個腦袋的貓,正趴在排污管道口睡覺,在水源不遠處,一窩粉色的老鼠各有各的模樣,他們似乎共享了器官,但是被打亂了随機發放,有的有三只眼睛沒有嘴,有的鼻孔長滿了一整個背。
這裏奇形怪狀的畸形生物,讓易鶴野覺得反胃不已——這些皮肉變異的黏膩質感,比靠着想象力張牙舞爪的機器人惡心太多,他扭過頭,不願再看那水源一眼。
此時,身後的新聞再一次響起:
“嚴重的水污染事件,造成了生态嚴重失衡,大量新生兒出現畸形……”
“近期,大量市民出現眩暈、反胃、視力下降、情緒波動等症狀,據研究,該症狀的集中爆發,可能和近期存在的嚴重光污染有關……”
“如今,噪音污染已經成為城市居民自殺的首要元兇,噪聲也成為導致精神衰弱、躁狂症狀的重要原因……”
“前不久,一起生化藥劑洩露事件備受關注,據悉,該事故已經影響到了周邊居民的生存質量,本臺記者沒有采訪到願意出鏡的受害人,據了解,所有受影響居民已自願搬離B區……”
一聲又一聲的報道,讓易鶴野仿佛看了一遍走馬燈,這些新聞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影響,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就在他惶惑之時,面前的畫面突然切換,他像是被卷進了一個白色的漩渦,接着,他的面前出現了一條筆直的長廊,長廊的盡頭是一扇關着的大門,而他的兩側則是一張張病床——
第一張病床上,一個戴着氧氣面罩的男人看着他說:“我在稀土礦幹了兩年,得了塵肺病,沒有要到賠償。”
緊鄰着他的另一張病床上,一個沒有頭發的少女伸着枯槁的手:“家裏的井水被化工廠污染了,爸爸媽媽已經死了,我得了白血病,也活不了多久了。”
易鶴野只覺得頭皮發麻,快步朝前走去,又被一個頂着奇怪的大腦袋的男孩子拉住了:“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我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爸爸媽媽都養不起我了……”
易鶴野有些慌亂地剝開他的手,再往前,失聰的、智力障礙的、畸形的……一個個,一排排,叫人喘不過氣來。
再往前,是一群咳嗽的小學生,他們有的哇哇大哭,有的已經沒有了呼吸的力氣。
易鶴野匆匆走過,卻看見病床前一個熟悉的名字:“裴向錦。”
“咳咳……”病床上,還是小學生的裴向錦正蔫蔫地躺在床上,一邊咳嗽,一邊蜷縮在母親的懷裏,“媽媽……今天是不是又有同學死了……”
一邊的母親撫摸着他的腦袋:“寶貝先睡覺好不好?睡一覺醒來,霧就散了……”
易鶴野忽然覺得憋悶得很,在看見裴向錦之前,他一直把病床上的人當作藍羊為了影響他的心态、故意捏造的假病人,直到看到了裴向錦,他才意識到,這些病痛很可能都是真的。
再往前,他看見了穿着病號服的方春陽,他坐在心理醫生面前,大聲而崩潰地哭喊着:“我活不下去了,現在連呼吸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痛苦!”
他看見方春陽被人五花大綁送進身後的病房,接着就看見最前面的一張病床上,一個小小的自己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眼前,一頭黑發的小易鶴野正發着高燒,攥着手邊的床單,面色痛苦地張口呼吸,卻沒有幾分怯懦和害怕。
他睜着赤紅色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易鶴野順着他的方向,發現他在看被媽媽好生照顧着的裴向錦。
此時,護士走過來,小易鶴野擡頭,主動攥着護士的白大褂:“我媽媽不能來,你讓我回家吧。”
“什麽家長啊這是。”護士抱怨了一句,拉起小易鶴野的手,給他紮了一針。
易鶴野皺起眉,看着年幼的自己眼角滲出淚花,沒哭出聲,但是看得出來很疼了。
易鶴野記得這一針。
自己五歲的時候莫名得了肺炎住院,媽媽不在,那是他第一次覺得生病和疼痛,是這麽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病歷單——吸入過量污染性粉塵。
原來也是因為污染啊。
這一條長廊內,哀嚎聲、抽泣聲、呻吟聲此起彼伏,易鶴野回頭看了一眼,仿佛被生生丢進了那冒着泡沫的粉水中、丢進刺鼻的煙霧裏,惡心得快要吐了。
就在這時,長廊內的病人們突然起身,齊刷刷地朝易鶴野看過來,那整齊劃一的動作,讓易鶴野想到了候車廳裏的機器人海。
他下意識扶起槍,卻又對上了面前一雙雙屬于人類的眼睛,手指幾不可聞地顫抖起來。
“為什麽會這樣?”有人問。
“為什麽偏偏是我?”另一個人問道。
“好疼,好難受……”
“我喘不過氣來了……”
“咳咳咳……”
一聲聲發問幾乎要将易鶴野的喉頭收緊,他舉起槍又猶豫着放下。
即使是這樣也做不到,易鶴野看着朝自己擁擠過來的病人們,看着自己含着淚花的研究,手心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救救我!!殺了我——!!!”
一聲尖銳嚎叫中,易鶴野只覺得腦顱都要開成兩半,他看見病人們瘋了一般朝自己撲過來,就在他下定決心要還擊的一瞬間,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開門響。
一瞬間,一道白光将他籠罩起來,易鶴野來不及多想,直直朝着身後的世界仰去……
再次睜開眼時,易鶴野的全身已經被冷汗濕了透。
緩了好久,糟糕的耳鳴聲消失,自己的視野才逐漸恢複清明。
面前,青蔥的草坪,碧藍的天空,清脆的鳥鳴,悠然的花香……
一只藍色的羊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歡迎來到‘理想鄉’。”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髒髒,咩總說要給大家跳一支BB,I'm a Sheep洗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