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編號001
酒吧中央的懸浮投屏上,那只卡通圖案的小羊已經雀躍了一整晚。
這只羊叫SHEEP,性格頑劣、神出鬼沒、身份成謎,是個令人談虎色變的頂級AI。
今天是他越獄的第三十天。
在這三十天裏,他霸占了大街小巷的所有屏幕,反複播放着他的宣講視頻。
強行逼迫所有人聚在一起,看一只小羊直播扭屁股。
流氓。
易鶴野趴在吧臺的角落,看着屏幕上,厭惡地皺起眉。
“就聽着圖一樂。”面前,酒吧老板笑道,“講得挺有意思的,跟政府那些酒囊飯桶不一樣。”
易鶴野從不關心政事,也懶得摻和一些與他無關的熱鬧事,但他卻對這個上蹿下跳的羊充滿了反感——
他讨厭所有企圖僞裝成人類的AI,這個裝得尤其像、還愛跳出來興風作浪的,最讨厭。
易鶴野:“那又怎樣。我會親手抓住他。”
老板:“我是真的很期待你倆的交鋒。最鋒利的矛和最堅實的盾,到底誰會更勝一籌。”
不只是老板期待,整個網絡上的樂子人都在賭,這倆人碰面到底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目前為止,SHEEP憑借自帶的粉絲團,在勝率的投票中略勝一籌,易鶴野每每想到這裏都十分惱火——
他就沒輸過,這SHEEP 又憑什麽成為那個例外呢?
易鶴野不願再多想,推開了老板遞來的一大杯黑啤,伸手:“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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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摸走了他放在桌面上的一沓子現金,轉身,邁着兩條仿生腿“咔咔”進了身後的倉庫,拿出一把車鑰匙大小的金屬塊,在手中比劃兩下,便迅速伸展成了一把正常大小的手槍。
“九毫米全自動折疊抓捕槍,代號‘銀鑰’。”老板贊許道,“報你的名兒才弄到的。真他媽是把好槍。”
易鶴野接過槍,單手輕輕一轉,沒有一絲多餘的步驟,“咔咔”幾聲響,驗槍便完成了。
易鶴野點頭:“行。”
他剛準備把東西收好,就聽到斜前方傳來了一聲不和諧的嘈雜——
一擡頭,就看見一個穿着鉚釘皮夾克的壯漢,正單手拎起一個染着綠毛的頹廢男青年,而他另一只手,則高舉着一枚小小的安瓿瓶:
“**大爺的!敢偷老子的東西!!”
他手裏的,是最近嚴打的新型致幻劑X100,眼下那鉚釘壯漢顯然也是磕嗨了,竟光明正大地當衆宣誓那玩意兒的主權。
一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家夥們開始起哄起來:
“旁邊那酒瓶子硬,快幹他!!”
“我賭十塊,今晚綠毛至少斷一條腿。”
“我靠,在哪兒弄到的好貨,饞死我了……”
易鶴野停下離開的腳步,抓起槍,冷冷看過去。
老板慌忙阻攔:“你別摻和,這事兒不歸你……”
易鶴野:“歸我。”
下一秒,易鶴野起身,朝扭打着的兩人走去。
此時,鉚釘男正沉專心地揍人,而挨揍的綠毛卻發現了端倪,在和易鶴野對視的一瞬間,便立刻警覺起來。
緊接着,在易鶴野的上膛聲中,綠毛竟以巨大的力量掙脫了壯漢的束縛。
他的動作狼狽至極,直接掀翻了面前的酒桌,連滾帶爬要往門外走去。
正有人扭頭要罵,定睛一看便驚呼起來:“卧槽!是獵豹!”
這一聲驚呼在人群中蕩漾開,下一秒,人群便非常自覺地退到兩邊,給易鶴野讓出條道兒來。
圍觀者:“怎麽回事兒?獵豹來了,難道那綠毛龜不是人??”
同行人:“不能吧?哪有AI還嗑藥的??”
圍觀者:“狗屁!獵豹就沒失過手好吧?金牌獵手是白叫的?”
易鶴野絲毫沒有受到議論聲的影響,只是三兩步上前,一把揪起那瑟瑟發抖的綠毛。
綠毛:“官……官老爺,您真認錯了……我……我就是一小偷……”
易鶴野似是沒聽見一般,俯下身盯着他看。
那游走着赤紅流光的雙瞳,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血色深淵,只盯得叫人直墜進地獄裏去。
綠毛男的額頭滲出汗水來。
“砰!”一聲槍響,易鶴野扣下了扳機。
帶着溫度的鮮血四濺開來,四周在一瞬間陷入了寂靜。
——流血了?AI會流血嗎??
眼前,綠毛男被擊中了大腿,表情痛苦扭曲,跌坐在地面尖聲哀嚎起來:
“媽的!!操!!獵豹開槍打人了——!!”
四周的氣氛慌亂起來,質疑聲也随之響起:
“艹,這也沒判定啊?怎麽就直接開槍?”
“這是尋私仇的吧?這也太恐怖了!”
“血留了這麽多,肯定有問題啊,快報警吧!!”
但易鶴野依舊毫無波瀾,走上前,居高臨下地拿手槍對準了他的腦門。
他不發一言,卻攔不住整個氣場都在掀起巨大的壓迫感。
易鶴野的左手始終插在口袋裏,右手舉着槍,似乎在倒數着,手指一下一下點着槍筒。
耐心點滿了五下之後,他的指尖移上了扳機——
“嗷!”在扣下扳機的前一秒,綠毛男發出巨大的咆哮,面容也扭曲起來。
在人群的驚呼聲中,易鶴野放下手槍,輕輕向後退了一步,擡頭。
綠毛的四肢分解伸展,在易鶴野的注視下,變成了一只巨大的金屬蜘蛛。
易鶴野:“變好了?那我開始了。”
金屬蜘蛛怔愣了一下,接着發出巨大的電磁噪音,胸口的指示燈變紅,是要暴走的前兆。
人群開始四下逃竄,但易鶴野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金屬獠牙刺來的前一秒,易鶴野輕輕一個撤步,手指一旋,槍口轉向上方“砰”地轟掉了蜘蛛的下巴。
接着他輕輕抛起手槍,槍身在空中旋轉又落回手中。
“砰砰”兩聲,蜘蛛扔在蠕動的左半側轟然坍塌。
此時蜘蛛已經完全失去了平衡,朝一邊倒下去,易鶴野終于從口袋裏拿出了他的左手。
那是一只複古機械手,型號款式都已經非常老舊了,連最基礎的仿真皮膚都沒有做。
它的周身散發着沒有生命感的金屬暗色,讓眼前這人更加冰冷。
像是什麽特殊的儀式感,易鶴野将槍換到那個機械左手:
“因您違反人工智能管理法相關條令,未佩戴醒目區分标識、刻意隐藏AI身份、擾亂公共秩序、妨礙執法,數罪并罰,現對您采取現場銷毀的強制措施。”
随着毫無感情的陳述結束,那冰冷的金屬指節在酒吧的燈光下劃出了一道詭異的色彩——“砰!”
正中紅心。
易鶴野收起手槍時,一地的機械碎渣還散在腳下。
他無視了四周的議論聲,從一堆殘片裏找出了那塊閃閃發光的芯片,收進口袋裏。
另一邊,穿着鉚釘裝的壯漢終于藥醒了,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之後,立刻沖出酒吧逃走了。
有人起哄:“獵豹,他拿禁藥,你不去抓啊?”
易鶴野:“人類的事情我不管。”
易鶴野是個獵手,人類的事情确實不歸他管。
二十五年前,一場前所未有的黑客浪潮席卷全球,大量人工智能自我意識覺醒。
為防止對社會結構坍塌,新型監管機構“人工智能管理局”應運而生。
易鶴野是人工智能管理局的一名執行官,負責追銷隐藏在人類中的失格AI。
人們将幹這行的統稱為“獵手”,而易鶴野則是近五年來,唯一沒有過失誤記錄的頂尖獵手。
善于捏造傳說的人們給他取了個花名——“獵豹”。
一邊的老板邁着炫彩流光的仿生腿,跑來湊熱鬧:
“講講呗?什麽原理?怎麽看出來的?”
“破綻太多。”易鶴野道,“眼部對光線的敏感度、發聲部位和聲音頻率、面部毛細血管的變化……書上都學過,我也不懂你們為什麽分辨不出來。”
易鶴野向來不吝啬分享他的工作心得,但別人用不用得上,就得另說了。
老板揚眉:“嚯,你他媽是機器吧?肉眼凡胎的,哪兒能分出來這些?”
易鶴野不太開心:“我不是機器。”
老板無視了他無奈的争辯,又給他了一杯黑啤,邀功道:
“怎麽樣,這槍不錯吧?”
“嗯。”易鶴野對新手槍的性能表達了認可,但還是把那杯酒推開了,“不喝。”
“真不喝點兒?進口貨你都不饞的?!”老板揚了揚手裏的黑啤,不滿道,“你他媽每次來酒吧就喝牛奶?!”
喝牛奶怎麽了?
易鶴野沒搭理他,“碰”地關上門,把老板的不滿、客人們的狂歡聲和綿羊的宣講聲關在了身後。
眼前,破爛的霓虹鋪滿了陰濕的巷道,大面積的光污染讓夜晚也亮如白晝。
易鶴野跨上機車,戴好耳機,在刺耳的重金屬聲中,飛馳進D13區密集的樓宇裏。
如果不是要去拿貨,易鶴野大概一輩子也不會主動去酒吧那種地方——
他不喜歡酒精和藥物,也不喜歡那裏糜爛的空氣,更不喜歡那只莫名其妙讓人發瘋的羊。
他讨厭一切會讓人頭腦不清醒的東西。
眼前,浸着夕色的晚風撫着他的臉,銀白色的短發被風吹得揚起,露出耳廓上幾顆黑亮的耳骨釘——
因為長得太顯小,整個人的銳氣都被大大削減,在三番五次被認成未成年之後,易鶴野終于憋着一股惡氣,去打了耳釘染了頭發發。
這回,末日輪的保安上上下下瞅了他好幾眼,總算還是讓他進了。
正在耳機的轟炸聲中飛馳,音樂播放被切斷,一聲帶着電子質感的少年音響起:“野寶~我們是先吃晚餐,還是先去回收站?”
說話的是易鶴野的機車,準确的說是他的随身AI助手,在轉手之前有個類似于“愛德華·麥哲倫·科斯托洛夫斯基”的長名,易鶴野記不住,就叫他小明。
風馳電掣中,易鶴野的目光依舊緊緊盯着前方,聲音輕輕的,卻穩得很:“回收站。”
小明雀躍地應了一聲“好嘞”,直到這個話題結束了很久很久,易鶴野才後知後覺地補了一句:“不許叫我野寶。”
和工作時不太一樣,易鶴野和人打交道的時候,與其說是冷漠,不如說遲鈍得有些過了頭。
他懶得再和小明唠嗑,擰着車把轉了個彎,朝回收站的位置轉去。
此時的主幹道上,各大商場的大屏幕都被那頭蠢羊占領。
“SHEEP是新世界的神!!”
廣場上,一群舉着卡通羊旗幟的年輕人振臂歡呼,而槍聲也緊随着片兒警的步伐,遍地開花。
兩撥人因為一頭蠢羊開火,真是荒謬得要命。
易鶴野掠過路兩側熱鬧非凡的人群,在拐彎角,聽到那綿羊的聲音在街道回響起:
“我們都是羊。
是信息繭房裏沉睡的電子羊,
是虛幻世界中茫然的迷途羊,
是強者規則裏沉默的替罪羊,
是肉食社會下顫抖的待宰羊……”
明明是個可愛的卡通形象,一旦正經起來,說的話卻總能讓易鶴野一陣發寒。
“咩~”
随着人群中一陣洶湧的歡呼聲,易鶴野終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咩個屁,傻逼。
遲早給你抓了報廢。
正當火氣再次攻心時,巷道盡頭閃過一抹白色身影,易鶴野的目光便被驟地吸引走了。
在小明吃痛的哀嚎聲中,易鶴野來了個非常粗暴的急剎車。
他一言不發地掉轉車頭,把車開到剛才身影劃過的巷道口。
那裏是D13區一條著名的髒街,紅燈區、黑診所、地下交易市場……是老鼠和蟑螂滋生的天堂。
小明驚慌道:“怎麽了?又有目标了?”
易鶴野凝視着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才自言自語般問道:
“你覺得,一個在大街上遛羊的家夥,是人類的概率能有多大?”
作者有話要說:
一段始于羊屁股的絕美愛戀(劃掉)